第73節
行魏、淺荇二隨扈是弘允挑選的訓練有素的高手,動作麻利,錦月拿桌上牛皮黃的信紙寫了幾行小字,折疊好交給他,令他趁夜入宮,交給弘允。 * 一連過了幾日,每天早上上官氏都令管家全貴送早膳來,以示自己慈母風度。 而府中的兄弟姐妹礙著上官氏的面子,一直將錦月當做空氣不存在。 錦月也安安靜靜住在芳草院仿佛怕了上官氏一般。 芳草院除了新來了一雙宮中侍醫和婢女,并無其他動靜。 直到今日一早,皇后差遣長秋監的管事大太監陳公公,領著宮中女官來尉遲府,教導錦月皇家成婚的禮儀。 一直端著架子不愛露面的上官氏,也不敢懈怠,穿著華緞子的深朱色百蝶穿花紋深衣,盛裝打扮,與尉遲云山來府外迎了這些女官、內侍入府。 “長秋監”和“棲鳳臺少府”,是皇后的內宮官員機構,任皇后驅使的。最高官員是大長秋,和棲鳳臺少府,而下來的是大長秋,可見皇后對這樁婚事的看重。 街道旁看見這行皇家高級奴才的百姓,無不伸長了脖子好奇、歆羨地打量。 先前歸府都沒幾個人來迎接,而這一日,錦月在府上頭一回大出了風頭。不僅僅是因為尉遲云山和上官氏的陪同在側,更因為…… 藍緞錦袍的女官,正說到要緊處,錦月忽然就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場面立刻亂作一團。 “噢天啊,侍醫,快傳侍醫來!” “錦月小姐……” “快??!” 上官氏和尉遲云山也是吃了一驚,生怕錦月在皇后的親信面前有個什么閃失而累及自己。 芳草院屋中侍醫診治之后,從桌上端了碗粥出來——“小姐是中毒了,這粥是何處得來?” 上官氏一見這粥碗,立刻臉色一凜,呼吸顫了顫,尉遲云山見她如此,不由凝眉。 上官氏忙低了低臉,吩咐貼身老奴:“還不快去查查!” 老奴哪能認不出那是管家全貴得上官氏的命令,給芳草院準備的早膳,當即慌慌張張答“是”,裝模作樣下去查。 竟算計到我頭上!上官氏對著被宮中女官和內侍把守、不許任何人進入的屋門口,瞇了瞇眼睛—— 常年都是她收拾人,沒想到今天還給條小蛇給咬了一口! 粥碗出自何處太容易查,幾個園子的奴才都知道——是管家全貴領人送去的。 有大長秋和女官在場逼迫看著,尉遲云山不得不立刻將管家全貴綁了來對質。 錦月將將醒來,周綠影和香璇代為出來說話—— “全貴管家一直對錦月小姐不敬,來府頭一天別的好院子空著也不給小姐住,后來小姐一氣之下來了這個院子,讓他好好打掃,他也敷衍,所以小姐將他教訓了一回,沒想到管家你懷恨在心,竟生了歹意!” “可憐jiejie心中寬仁,不疑有他,著了你的道?!毕汨f罷泫然哭泣,她本是我見猶憐的容貌,而下哭得不勝哀戚,一旁聽的人都跟著生了同情,使得周綠影的話越加有信服力。 “不,老奴沒有,老爺、夫人,全貴冤枉啊……”全貴當即膝蓋一軟跪在地上。 大長秋陳公公一撣拂塵,瞥了眼尉遲云山矮了矮身子,陰柔聲道: “太尉大人,本來這是您府上、是您家務事,雜家不該多嘴,可皇后娘娘既然差遣雜家和崔尚宮來親自來府上看望錦月姑娘,那便是貼心肝兒的真心疼愛?!?/br> 他語氣轉崇敬,夸贊道,“錦月姑娘也是咱們天家嫡皇子的準正妃,陛下親下圣旨褒贊的‘賢良淑德’,雜家想,錦月姑娘是斷然不會冤枉個下人的,不知太尉大人,有何高見吶?” 尉遲云山當然不傻,看出這事兒必有蹊蹺,然而,拆錦月的臺就是自斷前程,自打自臉。 無論如何,錦月嫁入尚陽宮對自己是百利無一害。 萬一東宮隕落,他尉遲家也可以倒戈尚陽宮這條退路。 上官氏看出尉遲云山的盤算,不住凄愴道:“老爺,管家為人正直,為府內外鞠躬盡瘁,他……” 尉遲云山陰沉著臉打斷:“他也有可能犯錯!” 他魁梧的身形散發著股濃烈的怒煞之氣,狠狠盯著錦月的屋子,咬著牙嘴里一字一字往外蹦著夸獎的話,眼睛,卻似噴者火焰將那屋子燒了! “誠如陛下圣旨中所言,月兒,心地善良、賢良淑德,堪當天家兒媳,如何會行誣陷人之事!管家,你還,還不速速伏法!” 全貴如挨了個晴天霹靂,驚詫之后,明白過來,是尉遲云山兩相權衡,將他放棄了。不由朝上官氏大喊“夫人,冤枉啊”。 尉遲心兒本為了在女官和內監面前愛惜名譽不惹是非,以便為未來進東宮做準備,而袖手旁觀,現在也是忍不住,跪下求尉遲云山:“爹爹,管家真是被冤枉的……” 尉遲心兒與全貴關系極好,全貴自小寵愛她。尉遲心兒急得咬牙,看看全貴又看看這次將她這個寶貝女兒的話無動于衷的尉遲云山,最后沒法,只得跺腳生氣。 上官氏給了女兒一個眼色,讓她別說話。尉遲云山已經一錘定音,再說下去只是徒惹一身sao。 是以,而母女倆只能眼巴巴望著全貴被拖走。 “冤枉啊,我冤枉啊……夫人救我,心兒小姐救我呀……” 全貴被一路拖走,一路凄慘高喊,四十好幾的老大爺們兒哭得涕淚肆流。 錦月起身時,尉遲云山站在外間,聞聲便進來。 屋中下人被屏退,只有父女二人。 錦月冷冷看他,尉遲云山也冰冷著臉,含著沉沉余怒。 皮笑rou不笑一聲,錦月眨了眨眼得意道:“如何,太尉大人是來興師問罪?” “我是你爹!” “‘爹’?” 錦月笑了好幾聲才驟然停下。 “你做的哪件事像個爹!是當年將懷著我的娘休棄趕走不顧死活,還是和陷害她的上官氏母女和樂美滿,還是幫你那寶貝心兒害死我的兒子!” 盯著尉遲云山,錦月橫袖怒擦去眼角的水光:“爹這個字,你,不,配!” 尉遲云山乃當朝太尉,位列三公,何等權勢,在家里也是無人不順從他,哪里受過這樣劈頭蓋臉訓斥,當即臉紅脖子粗。 “你要陷害管家出氣,完全可以搞得更隱蔽些!” 呵了聲笑,錦月冷睨著尉遲云山含了絲笑:“我便是故意讓你當我幫兇,如何?被人脅迫的滋味,是不是很不好?” “你,連我,你也敢算計!”尉遲云山青經暴跳,抬袖子就掃落了桌上的陶瓷茶具,噼里啪啦一陣響,將屋外的香璇、周綠影嚇了一跳,卻又不敢進去。 “我嫁入尚陽宮為你謀了條退路,犧牲你一個管家又算得了什么,不是么,‘爹爹’? ” 錦月嘴角揚起令尉遲云山更加氣憤的快意笑容?!巴笕兆舆€長著,‘爹爹’這就受不住,可如何是好?” 尉遲云山到底上了年紀,又極少這般極度動怒,渾身血液沖著腦門兒和心口,兩下子身子就有些受不住,兇煞氣也繃不住了,扶著屏風虛虛喘氣,只夾著些疲軟的怒火盯著錦月道: “你,還想做什么!” 他眼睛轱轆一動,想起來,顫抖著手指錦月:“你難道想,還想對心兒……” 聽他寵溺的一聲“心兒”,錦月雙眼迸出仇恨的火星子,不知是笑還是恨,是一種極度激涌到有些猙獰的眼神,令久經官場的尉遲云山也不覺背后一寒,更是心頭無端一慌—— “你、你別把孩子沒了的怨氣,撒在心兒身上,心兒是……” “你難道敢指天發誓她是無辜的嗎!”錦月怒聲打斷,“皇天在上,尉遲太尉,你敢嗎!”“天理昭昭,娘和小黎的血海深仇,總有報應的時候!” “……”尉遲云山驀地張口語塞,臉青了又黑、黑了又青,漲紅著脖子說不出話。 半晌他怒哼了一聲,拂袖走了。 周綠影和香璇在外頭朦朧聽見這些響動早已嚇破了膽,見尉遲云山一走,忙進來—— “jiejie,jiejie你感覺怎樣?” “小姐要不要傳侍醫來看看……” 跟尉遲云山一頓對峙,錦月撐著桌子吃力地喘著氣,鬢發也微微亂了,她久久沒說話,香璇和周綠影擔心得差點出門叫人,才聽她笑了一聲。 無比的暢快。 錦月狠狠笑著抬臉,盯著虛空道:“我沒事?!?/br> 周綠影還是擔心:“您懷著身子,可別氣出個好歹來,還是將侍醫找來看看的好?!?/br> 錦月眼中的仇恨,在低眸觸及自己尚還平坦的小腹時溫柔下來,整個人籠罩上溫暖和慈愛。 她纖長的手指流連在此處,仿佛已經感受到另一個小生命的溫暖。 錦月不住含了淚,溫聲道:“我相信,寶寶會堅強的……” 周綠影:“小姐,全貴是上官氏的左膀右臂,在府中大小事都交給他去辦,只怕上官氏不會這樣任全貴被官府帶走,會再救他出來?!?/br> 錦月冷瞇了瞇眼睛?!拔乙?,沒打算讓官府將他帶走……” 主仆幾個正說話,不想,芳草院來了個意想不到的人來探病——尉遲飛羽。 他似有些擔憂,等在外頭…… ** 瓊華園,上官氏母女一會去便將園子門關上,和兩個心腹老奴婢商量對策。 “夫人莫焦心,咱們只要拖一拖,等錦月一走,這府上事還不全憑夫人做主。哪怕帶走也不可怕,除了斬立決,其他罪都可用錢來贖,還不信捧著幾百貫錢官府還不要了?!?/br> “是啊娘,咱們可以用錢將表舅贖回來!” 尉遲心兒豁然開朗道,而后想起白天在芳草院宮中的長秋監和最高女官都維護錦月,不由憤然: “看她以為是個不吭不響的軟柿子,沒想到醞釀著如此毒計!連爹爹幫著她,真是可氣……” 上官氏嘆氣:“老爺不是幫著她,是礙于皇后和尚陽宮的面子,不得不順著?!?/br> 尉遲心兒氣咬牙,撕扯著手絹決然道:“娘,我一定要做太子妃,我必須做太子妃!否則這一輩子我豈不是都要矮她幾頭。絕不成……” 上官氏也點點頭,從前還只是順著女兒的心愿支持她做太子妃,現在看來,卻是勢在必行: “管家掌握著我太多的門路,斷然不能讓他殞命。再說……他也是我唯一的表哥,到時再多錢也得將他救了?!?/br> “有他在身邊幫手,你入東宮就更容易……” …… 這個夜晚黑漆漆,天上烏雨云層層疊疊,只偶爾露出一角烏蒙蒙的月亮。 黑。 全貴暫被關在空置的院子偏廂房,明日差役才來押走,他被捆著手腳、哭嚎著喊了半下午的“冤枉”。 直到二更時上官氏差人來送了信兒,讓他稍安勿躁——“夫人說會為你奔走開脫的,哪怕開脫不了,到時候拿些錢把你贖回來就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