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尉遲云山踢開房門氣沖沖進屋,里頭上官氏和尉遲心兒下了一跳,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爹爹!您干什么呀嚇死女兒了!”尉遲心兒撒嬌嗔怪道。 “老爺,您……您何時來了,怎么……”上官氏朝屋外看婢女,卻不見一人,“這些懶奴才怎么都不稟告一聲?!?/br> 尉遲云山氣得要炸肺,將母女倆看了一圈:“當真……當真是你們謀害了太子皇孫?”“我便說,心兒怎么突然想看皇家圍獵了,竟是為故意支開太子。孽障,你還不跪下!” 尉遲心兒何曾見寵愛自己如心肝兒的老父如此動怒過,當即連連往上官氏背后縮?!澳铩?/br> 上官氏:“老爺你小聲些,你是想讓咱們母女和整個尉遲家去抵命嗎?!?/br> 尉遲云山氣得不行,呼呼喘氣,卻也知道茲事體大,去門口讓園子里的奴才都出去院門口站著守著,再將門關上。 “說吧,你們到底是怎么干的,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上官氏倒是沉得住氣,將如何收到密信,和如何讓尉遲心兒央求尉遲云山奏請皇帝去圍獵的事都有條不紊地敘述了一遍。 聽得尉遲云山心驚rou跳?!澳銈兊降子卸啻蟮哪懽痈易鲞@樣的事!嫌腦袋硬砍不掉嗎,???!” 上官氏將尉遲心兒護在背后,冷聲道:“老爺,現在朝堂中唯有太子手握大周六成兵馬,您又是當朝太尉,替太子管控著,哪怕皇上知道了也不敢將老爺如何,太子剛棄了金家正是要重用咱們尉遲家的時候,更不會自挖墻角?!?/br> 尉遲云山重哼了一聲,沒說話,顯然也認為上官氏分析得很對。 見尉遲云山有動搖,上官氏忙給任性的寶貝小女兒使了個眼色,尉遲心兒頷首一應,立刻上前抱著尉遲云山的胳膊搖晃: “爹爹,您不也說太子英姿非凡、勇不可當,他日必成大事嗎,女兒像爹爹,也看上了他。心兒誰也不嫁只想做太子妃,您就成全女兒吧!” “但是你們這樣做實在……再說錦月母子也是可憐得很?!?/br> “爹爹!”尉遲心兒重重一搖尉遲云山手,“我才是爹爹的親生寶貝女兒,那什么錦月生在外頭,誰又能證明她一定是咱們尉遲家的血脈呢。若不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爹爹也不會認她,不是嗎?” “這……話雖如此,可是……” “哎呀爹爹就別再可是了嘛,你看你有心兒,心兒上頭還有三個jiejie,還有四個哥哥,爹爹也不差她一個嘛,是不是,是不是?” 尉遲心兒本就長得紅花兒似的嬌艷、靈動,這樣一賣力的撒嬌,尉遲云山哪里招架得住,只覺自己這么老了還能有這么貌美如花仿若天仙似的女兒,也別無所求了,當即什么怒火都沒了。 他嘆了嘆氣,寵溺地拍拍尉遲心兒的手:“只這一次,往后決不許再干這樣冒險的事,懂嗎?” “那心兒想做太子妃呢?” “唉!隨你吧……我是把你給寵壞了,管不住了?!蔽具t云山嘆氣道。 “不是管不住,是爹爹最疼心兒!”尉遲心兒心滿意足,抱著老父在他臉上啄了一口:“心兒也最愛爹爹!” 而后她和母親上官氏看了一眼,都是含笑。 尉遲云山:“不過錦月現在孩子沒了,皇上也收回了冊封她太子妃的圣旨,現在她宮中無依無靠、也沒名正言順的身份待下去了,恐怕會被逐出皇宮,也是可憐。我明日去將她接回府里吧?!?/br> “不行!” “不行爹爹!” 母女倆異口同聲,心兒委屈道:“爹爹若是要將她接回來不是讓她來欺負我嗎?那天我進宮去看她她還叫我滾呢,要是再給她個嫡長女的身份日日在府里,心兒還不給她吃了嗎,爹爹就忍心看你一手捧大的寶貝女兒這樣受委屈嗎……” 見女兒含淚,尉遲云山就再說不下去了,只能妥協。 尉遲心兒搞定了老父親,心情愉悅,領著婢女、帶著準備好的小點心往東宮去。 尉遲府二公子尉遲正陽是上官氏的大兒子,也是新晉升的皇宮“西衛尉”,專管皇宮西半部分禁軍羽林衛的。 尉遲心兒是尉遲云山的掌中明珠,尉遲府的少爺哥兒們誰不將這個四妹當寶貝供著。 是以,尉遲心兒要出入皇宮、四處行走,簡直太容易了。 * 東宮。 李生路辦事不利被太子丟入思過殿私獄關著,而下東宮太子的親隨換成了江廣。 那天太子從尚陽宮回來,失魂落魄,侍醫和奴才忙活了一整夜,而下這三日太子只關在凌霄殿中誰也不見,只有隨扈江廣一壇子一壇子的酒往里頭送。 光從窗戶、門縫里溢出來的酒氣,就能將人醉倒了。 尉遲心兒入了東宮就直奔凌霄殿,期間東宮的奴才阻攔,可尉遲心兒拿著衛尉的通行腰牌,狡黠又軟硬兼施地逼迫,奴才們哪里是對手,只得退開。 再說,若是有人能勸住太子,他們也能松口氣,眼下太子關在殿中不吃不喝不出來,這些奴才也是日日都擔心自己掉腦袋。 · 昏暗的凌霄殿大門突然放進來一陣光亮,尉遲心兒雙眼如百靈跳動著靈氣的波光,一眼就看見了靠著廊柱曲腿坐在地上的弘凌。 他一旁擺著數個酒壇,一把長琴。 尉遲心兒本以為會看見個滿面胡茬、頹廢邋遢的男人,卻不想弘凌雖失魂落魄,卻還整整潔潔。 就像……一塊兒永遠不會染塵的白霜。她心中道。 “心兒拜見太子殿下?!?/br> 她行了禮,卻半晌未得回應,于是大起膽子自顧自起來。 “太子殿下,心兒來看您了?!?/br> 盡管先前弘凌惡語相向,她還是揚起了最純美的笑臉,端出女子最美好的姿勢款款上前。 無奈弘凌卻仿佛聽不到她、看不到他一般,手里是一段女子的長發,和一張血字素絹。 尉遲心兒心中一轉、明白過來是什么東西,不由當即一喜。 “大姐竟如此輕而易舉地就和殿下分手,可見大姐只是為了孩子才與殿下在一起?,F在孩子沒了,大姐沒了牽絆就離開殿下去了尚陽宮,她心中更向著誰,殿下還不明白嗎?” 弘凌空洞的眼眸才動了動,只見門口刺眼的白光涌過來,眼前朦朧可見個女子背著光,神智一陣恍惚,也辨不清眼前人是誰。 “你覺得,他不愛我……”弘凌冷聲問,因為疲憊和醉酒,令他嗓音沙啞低沉,停得尉遲心兒一陣面紅耳赤,只覺十分好聽。 尉遲心兒一喜:“當然,若大姐她真的愛你,就不會因為孩子才勉為其難和你在一起了?!?/br> 她想握弘凌的手,可是又有些忌憚、敬畏,不敢觸碰這片潔白的冰霜,仿佛一些東西在他面前都是臟污的。 “太子殿下別難過,您英俊威武、器宇不凡,往后愛您的女子、愿意跟隨您的女子還多呢。心兒……心兒往后會好好照顧你的?!?/br> ** 尚陽宮建得廣袤而平坦,殿脊不似東宮的巍峨、令人生畏,更加厚重內斂,就和他主人一樣,生來變得高貴身份,不需高調,已然能讓人臣服腳下。 尚陽宮和東宮隔得不遠,尉遲心兒有些喪氣地與婢女從側門走后,這邊,隔著長街的盡頭,就有內侍匆匆轉進尚陽宮,往尚陽宮深處的凌煙殿去。 那三日大雨之后,氣溫雖低了幾度卻也是秋高氣爽。弘允本還擔心錦月身子垮了會臥病,卻不想錦月好得奇快,今日已經能到院子里頭散步了。 她像被人注入了神藥,那天起,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堅不可摧的力量,連走路,腰身都越發筆直了,奴才們都不覺有些敬畏。 現在四侍女跟在錦月身后安安靜靜地不敢多言,錦月也不說話,一側弘允陪著。 錦月輕輕撫摸著株半大的金桂,而下深秋,金桂的葉子已經落了不少了,枝頭略顯凄涼。錦月的手指在稀疏的枝頭 弘允陪在她身側怕她被枝頭凄涼所觸動,道:“葉子雖然落了,但明年還會長?!?/br> 錦月素手流連在枝頭間,輕輕有一笑,可落在旁人眼中卻覺冰涼。錦月道:“是啊,葉子落了還會長。悲春傷秋,當真愚蠢,只有人的生命,隕落了才再是永遠的失去?!?/br> 錦月似有所指,弘允心知她想起來沒了的孩子,心中暗暗心疼,此時從尚陽宮側門跑來的小太監匆匆來稟告—— “五殿下,您讓奴才盯著東宮側門,方才奴才看見尉遲太尉府的四小姐主仆進了東宮好一會兒,這會兒才出來?!?/br> 聽見尉遲二字,錦月的視線毫不停留地從枝頭移開、看來,轉得冷厲。 弘允忙扶了扶她小臂,寬慰她稍安勿躁,而后對奴才道:“他們去東宮作何?” “這……東宮守衛森嚴、宮人口風也緊,奴才探聽不到,只是聽見尉遲府的四小姐領著食盒高高興興地進去,出來的時候卻有些哭喪臉,想來可能是去探望太子,不甚愉快?!?/br> 錦月呵了聲冷笑:“我們母子剛消失在東宮,她便如此迫切了?!?/br> 弘允揮手讓侍監、侍女們都退下。 “錦兒,你預備怎么辦?” 錦月望了眼稀疏的桂枝,秀麗的黑眸越發的冷厲,緩緩一字一句道:“血債,血償!” 弘允將眼前女子的背影收入眼簾,隱隱含嫡皇子高貴霸氣的眼神,不禁和聲音一起柔和下來: “好,只要你想做的事,我都支持。我已將行魏要回來尚陽宮,往后他的主子就只有你,你可任意差遣?!?/br> “多謝?!卞\月道,“眼下我勢單力孤,還有一事需要你先幫幫我?!?/br> “你盡管開口?!?/br> 錦月回身來:“幫我好好查查這次事件的始末,我要所有參與者的名單!所有的人,害小黎的人,和那些明知陰謀卻還袖手旁觀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仇恨的火焰在錦月的瞳孔里燃燒,仿佛鳳凰涅槃之火,已被點燃在鳳羽之上。 弘允看得微微一愣,只覺眼前的女人仿佛蒙塵許久的明珠,漸漸亮起本有的光亮,更像一只浴火燃燒的鸞鳳,仿佛要騰空飛起來,亮得令他移不開眼睛、恐怕她會高飛,離自己遠去。 “好,十日之內,我一定給你?!?/br> …… 弘允辦事效率很快,不到十日,行魏便遞上一份白字黑字的折子,上頭密密麻麻書寫著兩頁紙,將謀劃、參與、實施謀害皇孫計劃的人,都寫在上頭。 錦月看到第二頁最后一行,那個熟悉、卻在這幾日隱隱浮現在她心中的名字,清晰地出現在紙張上,錦月還是不由攥緊了白紙。 她早該想到的,只是這么多年的情誼和養父母的恩情,讓她潛意識不敢讓自己去敵視她。 映,玉。 發生此事來,這么些天,她也一直沒有出現過。是心虛害怕了吧。 “不要難過,注定失去的人總會陌路的,不是你的錯?!焙朐什恢螘r進殿來,抬起袖子替錦月擦去眼角的水漬。 錦月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眼睛有淚。 “我不是難過,只是為這段曾經珍惜過的情誼而惋惜。因為,等再見時,必是敵人!我只是嘆,要逝去的東西無論你如何珍惜,都會失去?!?/br> 錦月坐在黑漆圈椅上,弘允蹲下身,捧住她的雙手:“或許有一天你會失去很多東西,但……我想你應該不會失去我?!?/br> 錦月正出神,聞言一怔看眼前的弘允,他如青瓷所鑄,干凈美好?!拔摇?/br> “我并不是強迫你回應我什么,但我想告訴你我的觀點。愛情有時候和過日子是兩碼事,我可以給你最安定的生活,可以給你留在宮中、為小黎和你娘親報仇的身份?!?/br> “你便不介意我和弘凌的過去嗎……” “正好我少年時也有宮女教過我房事,咱們正好扯平?!?/br> 錦月冷沉了幾日的容顏,才稍微出些了些許的慌張,忙打斷道弘允的話不讓他說下去:“或許我對你永遠不會有愛,我再也不想愛任何男人了,所以……” 弘允立時接過話:“所以我們正好。我也很忙,沒工夫管粘人的女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