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江廣!”弘凌冷聲打斷尉遲心兒,營帳外立刻有人應聲“在”,“將違抗本宮命令,擅自放閑雜人等進來的侍衛拖下去重杖三十!誰若再放進來,杖斃!” 尉遲心兒張口結舌,不想弘凌根本不吃美人計,雖不那板子是落在侍衛屁股上,卻是疼在她的臉上,猶如被當眾打臉。 “哼嗯?!蔽具t心兒才氣哼哼地走了,走到營帳外停下看了不遠處被打板子的侍衛,暗暗心說,爹爹的心肝只是我,那什么錦月,也給我靠邊站。 * 下午,弘凌沒有去打獵,總有種心神不寧,讓他很是毛躁,連看書也看不進去。 這種莫名的煩躁,一直持續了一夜,整夜未眠,心中擔憂著東宮的那雙母子。 是以,天剛蒙蒙亮他便翻身爬起來匆匆穿衣:“江廣,去準備馬匹,待本宮向皇上稟告之后就啟程回宮?!?/br> 隨扈道:“殿下,狩獵下午就結束了,您現在提前離開恐怕要惹皇上不悅?!?/br> 弘凌冷冷笑了聲。這個父親又何時對自己“悅”過,不論自己做什么,他總覺得不對,哪怕按照他要求去做了,他還是各種不喜歡。 “你只管去說?!?/br> …… 正如弘凌所料,皇帝果然不高興,然而就在弘凌從皇帝營帳出來,打算翻身上馬的時候,忽然一匹馬闖入營帳陣營中,驚得一種侍衛以為是刺客,差點提劍將那侍從刺死! “慢著,是本宮的人!”弘凌認出來人,是李生路的手下?!澳阍趺磥砹??!?/br> 那侍從滾下馬背來,馬立刻累倒在地上?!疤拥钕虏缓昧?,小皇孫被人偷走,尉遲夫人調動漪瀾殿所有人在宮中搜尋,驚了不少宮人……” 短短一句,如個旱天雷炸在所有人頭頂上,弘凌被震了一秒,而后翻身上馬沖出營地。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眨眼,弘凌已經不見了蹤影。 那邊遠些的尉遲家營帳,尉遲心兒由侍女陪著站在角落里,望著弘凌遠去的方向,翹了翹嘴角,嬌聲說道: “我的殿下,我便說過你的太子妃,是我……” 她呵聲嬌嬌一笑,輕一抬手侍女雙手恭敬的捧著,扶她進營帳中梳洗打扮。 ** 弘凌在馬背上馳了一天,直到下午接近日落時分才進了皇宮,這已是距離孩子丟失兩日之后了。 弘凌回到東宮李生路便一膝蓋跪在弘凌面前——“太子殿下奴才罪該萬死——” 他話音未落,弘凌怒氣將他一腳踹趴下——“說!發生了什么!” 弘凌從未如此暴怒過,李生路渾身直冒冷汗、如臨死一般,有些結巴地把這兩日發生的事一一說了。 弘凌每聽一句,呼吸就更冷、更重一分,李生路硬著頭皮繼續道:“夫人領著行魏和漪瀾殿的奴才將東宮翻了個遍,又去令東衛尉馮廉大人幫忙,可是馮大人因著宮中規矩沒有皇上命令不得搜宮拒絕了,怕給太子殿下惹禍上身。夫人就去尚陽宮找了人幫忙,找了延尉監李大人將皇宮搜了一遍,恐怕惹怒了不少宮殿主子……” 弘凌聽得忍無可忍,嘩地拔劍架在李生路脖子上——“沒用的東西,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誰讓你們按兵不動!”“給我滾——” 李生路滾到一邊,弘凌大步往漪瀾殿里沖去,進門便聽聞一陣哀傷絕望的哭泣。 屋中奴才跪了一地,雖不是喪服,卻滿是素色,錦月一身素衣,跌坐在床前抱著孩子垂淚,她已經瘦脫了形、憔悴得不像樣。 懷中的孩子臉上蓋著白絹布,手腳已經僵硬了。 仿佛一擊重錘砸在心口,弘凌腦子里都在嗡嗡作響,不敢置信:“錦兒……孩子,找著了嗎?” 錦月無比的安靜,聞言抬頭來,眼神麻木冰冷,整個人如冰雕的一般,再沒有往日的溫暖,弘凌一震,四肢百骸隨著錦月蠕動的唇齒開始顫抖,只怕聽到自己心中那個徘徊的可怕答案…… 錦月聲音無比沙?。骸爱斎徽抑?,你難道看不見……我的小黎,在我懷里嗎……” 弘凌渾身一個冷戰,邁著沉重的步子上前伸手,想要看看孩子,卻被錦月抱著孩子躲開。 “噓,別動他,小黎睡著了……” 弘凌的手碰到了孩子的手——冰涼、僵硬,已沒有生命的跡象。 “讓我看看孩子,錦兒,讓我看看……” 半晌,錦月才抬起頭,冷冰的雙眼紅紅的蓄積滿guntang的淚水:“你走開,你不是個稱職的父親,小黎,不想見你……” “錦月!”弘凌有些急了,“聽話,讓我看看孩子!”他堅持把孩子從錦月懷中抱過來,白絹掉地,孩子面容暴露出來,弘凌當即連連后退幾步,幾乎站立不住。 不……不會的,怎么會如此! 這一幕仿佛萬箭穿心,痛得弘凌難以呼吸。前幾天還活蹦亂跳、喊“爹爹”的孩子,這一刻冰冷僵硬地躺在他懷中。 忽地弘凌心口一痛,一把金剪子扎在他胸前,剪刀的手柄握著只瘦削、雪白的素手,因為用力而將手背的細小的骨頭崩地青白。 深刻的痛苦和憤怒令錦月秀麗溫柔的臉猙獰起來,聲色俱厲與弘凌相視,鮮血順著剪刀染紅了她的手:“弘凌,你可還記得答應過我什么!你說,你會照顧好我們的孩子的,你承諾過我,照顧好小黎!”“為什么,為什么你要讓人將他害死??!” 屋中奴才立刻大驚失色起來“殿下——”、“天啊,來人啊、夫人刺傷了殿下”、“快叫侍醫”…… “都不許出去!”弘凌喝止奴才,錦月還攥著剪刀扎在他心口,她唇干裂了口子、一臉憔悴病容,雙眼卻被仇恨、憤怒、痛苦燃燒著,仿佛要將她瘦削的身子也一并燃燒成灰燼。錦月的模樣如利箭,狠狠刺在弘凌心口,比過去五年在戰場上受的所有致命傷,都痛。 “對不起……”弘凌輕輕握住錦月攥金剪的血手,男兒的眼中亦是一片紅與水光,“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現在你的對不起有什么用!”錦月從弘凌手中抽手、甩開剪刀,“小黎已經沒了,已經沒了……沒了!” 錦月崩潰跌在地上,爬到床前抱起孩子嚎啕大哭?!靶±?,我的小黎……是娘親沒有用,保護不好你。是娘親沒用啊……” 弘凌心痛欲死,環住母子二人,“不要這樣錦兒,不要這樣絕望地哭,你還有我,還有我……” 啪,錦月狠狠一耳光打在弘凌臉上,立時一個掌印落在弘凌臉頰,滔天的怒恨讓錦月連呼吸都在發顫:“滾……你給我滾??!別再用你的臟手碰我們母子!” 說著錦月又撿起了血剪子,這下滿屋奴才再忍不住了,都上前來擋錦月。 錦月恨恨盯著眼前所有人與自己為敵,緊緊抱著的孩子,咬牙笑了起來:“他們都護你,哈,哈哈……你的手下,為了你的前途置孩子生死于不顧,我跪在地上求啊、求啊,他們說為了東宮的安寧、太子的前途,不愿幫我找孩子?!?/br> 錦月垂眸落下幾滴淚,看懷中的孩子:“小黎,是你每天想念的爹爹,為了前途犧牲了你……”“也是娘親沒用,保護不好你……” 錦月說罷,忽然對著弘凌的剪刀猛地往自己心口一扎。 “錦月!”弘凌大驚失色,接住錦月時,錦月已經昏迷不醒,鮮血打濕了她素白的衣襟,仿若血花綻放在胸口。 “侍醫!快傳侍醫??!”抱著錦月母子,弘凌如發了瘋地獸,陷入了瘋狂。 錦月在里頭診治,弘凌在外頭站著不走,任人怎么勸。 “殿下,您胸口的傷再不治恐怕失血過多,有性命之虞??!殿下,奴才求您了,讓奴才給您止血吧?!笔提t磕頭求道。 弘凌充血地眼睛盯著錦月床榻外的隔簾,心痛令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若他們不在,我活著,又有什么意義……” 他這么努力,這么拼命,又是為了誰。 這一刻,他腦海從未有有過的清晰,親人,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失去,他絕對不能失去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家。 可是,孩子……孩子已經…… 弘凌自責難當,漸漸只覺萬念俱灰。沒了孩子,錦月,也一定不會原諒自己了…… “殿下,奴才們求您了,冷靜些啊,先把傷治了再說……” 弘凌終還是沒有支持得住,暈倒在地上,胸襟前的太子袍服已經被血浸透,一片鮮紅。 凌霄殿再次陷入一片驚心動魄的忙碌,里頭安靜之后隱約有摔碗、發怒之聲,而后在侍醫端進去一碗古怪湯藥之后,歸于平靜。 …… ** 錦月兩日沒吃東西,又風寒正重,喪子之痛仿佛天塌了一般的沉重打擊,一下子便病倒了。 那日,她在冷宮廢棄的井中找到了孩子,孩子從枯井被丟下去,已經摔得面目全非。阿竹也被刺死了,殿中只有彩香和香璇伺候著。 昔日熱鬧的漪瀾殿,只剩滿殿的空寂,和沉沉心痛。 等錦月稍微好些,已經是大半月后。因為她刺傷太子、擅搜皇宮,冊封太子妃的圣旨最終換成了閉門思過、病好再行處罰的圣旨。 意外得來的太子皇孫,意外間,又消失了。 這樣一個可愛的孩子的逝去,卻靜悄悄地,無人敢提,人人爭相忘記。說是怕重病中的太皇太后聽見了傷心,所以皇帝命誰也不許提起,連喪也不許發,只準悄悄葬了。還令史官,除去了太子皇孫的存在。 這皇宮,有多富貴榮華,就有多冷酷無情!錦月再次,無比深刻體會了這句話。 無情,這座富麗堂皇、天下女人都想鉆進來的皇宮,何止是“無情”二字可以形容。 這里,根本連“人性”都沒有…… 錦月麻木地喝藥、吃飯,仿佛失去了靈魂的木偶,只剩一口氣殘喘著,映玉、青楓來她都未見。 直到這一日,漪瀾殿來了個不速之客—— 錦月寢殿里一片哀戚地霜色,門口突然出現一抹火焰般地靚麗鮮艷,將錦月眼睛刺得一痛。 彩香忙上去擋住——“你是誰,沒有姑娘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出去!” 別看尉遲心兒伶俐如少女,瞪眼發怒的架子卻十分駭人,她斂眉一瞪彩香:“你一個奴才還敢攔我的道?” “你……”彩香立時被尉遲心兒的眼神嚇得有些氣短。 尉遲心兒的侍女冷聲一喝:“還不快出去,我家小姐要和你們夫人說話!” 彩香見錦月沒攔著,忙逃了出去。 錦月與尉遲心兒對視:“你來,做什么……” 尉遲心兒身著火紅的長紗裙,款款進殿來:“心兒當然是來看望大姐,畢竟喪子之痛堪比剜心。聽大姐聲音都沙啞了,看來是日夜啼哭十分傷心啊?!?/br> “出去,我不想見你?!卞\月冷冷說。 尉遲心兒覺得自己被冒犯、訓斥,臉色冷了冷,卻又揚起些許地笑容,惋惜道:“可惜了,心兒還說和太子殿下打完獵、一同回東宮來看看小黎侄兒呢,沒想到竟然發生這樣的不幸意外?!?/br> 錦月冰冷、空洞的眼神驟然一動,呼吸也急促了起來:“你說……弘凌與你在一起,打獵?!?/br> 尉遲心兒優雅地抖了抖云袖上的莫須有的灰塵,炯炯有神的雙眸靈動一抬、似回憶那日,而眉梢含笑:“是啊,心兒聽聞太子英姿非凡,便讓父親湊請陛下去秋狩。在獵場我和太子殿下一同相伴打獵,形影不離,殿下真不愧是大漠戰場歸來的英雄,他馬背上英姿颯爽,深深征服了心兒?!?/br> 她似少女含羞。錦月隨著她話,本就麻木冰冷的心,漸漸沉入寒潭谷底。弘凌,竟是去陪她打獵了…… 尉遲心兒又正色:“大姐,心兒今日來也是想告訴你,心兒欲入東宮陪伴太子殿下。雖然失去孩子對大姐來說很痛苦,可是轉念一想,孩子沒了其實也好。我想大姐你也不想用孩子來逼著殿下將你立為正妃的,是吧?畢竟夫妻之間,還是需要有愛的?!?/br> 尉遲心兒言下之意,便是弘凌對錦月不是愛了,立她為妃也非是出于愛。 “我比大姐年輕,也沒有往日的污名,若說做太子妃,我更適合,大姐你說呢……” 錦月一雙素手已經在袖子下緊握,緊緊咬牙,回了一句話。 尉遲心兒沒聽清,走近一步:“大姐說什么,心兒聽不清?!?/br> 錦月:“我說……讓你滾出去?!?/br> 尉遲心兒臉色一變,嬌俏的紅唇憤怒地嘟了起來,卻也不像別的女子那般怒得跳腳,而是冷冷地又柔又凌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