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忽來一道聲—— “見過蕭昭訓?!?/br> 香璇輕輕福身。 將樹干后的映玉主仆都嚇了一跳,映玉定了定神,秀眉蹙了蹙將香璇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是你……怎么,現在想攀附jiejie這顆樹,當貼身侍女了?” 明明是兩個脾氣都一樣柔和的女子,卻有種令人窒息的緊繃氣氛。 香璇溫柔垂首:“jiejie對我極好,我自當竭盡全力相報。我一介弱女子別無所長,也只能對jiejie和孩子多照顧照顧了?!?/br> 映玉無聲輕哼,匆匆而去。 香璇看了眼靈犀殿主仆離去的背影,才進去園子中找錦月,不想太子竟然也在,先行了禮,弘凌揮手讓她起來后也沒理會兀自看著孩子玩泥巴,香璇過去錦月身邊—— “錦月jiejie,怎么太子殿下來了?!?/br> 錦月不悅嘆了嘆:“我本在此等你消息,不想被太子撞見?!笨峙率怯兴劬€盯著了,去向他報告的。 “剛才我聽尚陽宮的人說,五皇子今日已經大抵能視物了,酉時去大乾宮和皇上和皇后娘娘請安,jiejie若想見五皇子一面,這機會最好?!?/br> 錦月輕嗯了一聲。香璇抿了抿嘴,靈動的眸子泛起憂思道:“jiejie,剛才我在外頭看見蕭昭訓了,她盯著jiejie和小黎,目光復雜。我總有種怪怪的感覺,不知是不是她不喜我,我才會生出這種錯覺?!?/br> 錦月正要說話,弘凌便走過來。他一眼就捕捉道錦月的目光,前一天兩人還因為弘允和當年殺手的事發生了爭吵,現在他略有些不自然。 香璇和侍女及時退下,留下單獨說話的空間。 錦月別開臉,不說話。 弘凌頓了頓,抬步走過來一同在桌邊坐下:“你預備一輩子這樣冷冷淡淡對我么?”他自顧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若不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她早便走了。錦月心中沉沉,忽然明白了小時候聽聞姑姑、jiejie們說的,為了孩子過日子是什么意思。 弘凌羽睫覆在映著滿園秋色黝黑的眸子上,在眼瞼下投下小片陰影:“尉遲太尉說明日想見見你,我已經替你安排了明日巳時在凌霄殿中用午膳,屆時你們好好說說話吧?!?/br> 尉遲太尉,一提起這四字錦月腦海里便映出那個滿面花白髭須、一副魁梧梟雄模樣的大將,心頭的仇恨怒火便烈烈燃燒。 “太子就不怕我盛怒之下,下毒將你的左膀右臂毒死么?他可是我們蕭家的仇人,若不是他,就不會有當年的滅門慘案,現在的所有,都不會發生?!?/br> 是尉遲云山,毀了蕭家,毀了曾經幸福的蕭錦月。 弘凌輕輕放下茶杯,睫毛輕輕顫了顫:“改過去的仇恨,就讓它過去吧?!?/br> “若仇恨真能過去,你現在所做的事情又是為什么呢?”錦月毫不留情反問。 弘凌一時沉默,輕輕呷了口茶。 確實,不能…… * 弘允的狀況比錦月預想的好,那天尚陽宮有人,她不便進去只是遠遠看見。 而下弘允坐在跟前,眉目清秀,眸光熠熠生輝,她才將信將疑放了心。 這是甘露臺旁的涼亭,遠處有弘允的人把守著,到不擔心被人看見。 “弘允哥哥當真無礙?李大人說你情況不太好。怪我,竟然都沒來看你?!卞\月仔細瞧弘允的眼睛,實在看不出什么異樣來。 弘允還是藏青色金絲團云圖案的皇子服,他溫和地笑著,整個人更柔和了,輕輕擺弄箜篌,“若是有礙,我還能這么彈箜篌么?李湯太小題大做?!彼p輕一笑,“不過,我還是得感謝他?!?/br> “為何?” 弘允一撥琴弦,立刻指尖蕩出幾縷空靈的弦音,“若不然,我如何能見著你?” 錦月微微頷首,有些尷尬。 “在行宮茶話會上,母后言語有失讓你委屈了,我已經和母后說了清楚,母后對你很是歉疚,想尋個機會與你道歉?!焙朐实?。 錦月眸光低了低:“皇后娘娘不喜我是情理之中,當年便是我不識好歹,拂了她的好意,也牽連了你名譽?!?/br> 當年皇后有意讓她做兒媳,皇上口諭都下了,眼看就差一道賜婚圣旨了,卻突然生了弘凌的變數。 弘允輕輕一笑,拿了茶壺給錦月斟茶?!斑^去的事就不要想了,雖然母后不喜東宮,但對于你不會遷怒,你大可放心。母后說改日得閑,便請你去棲鳳臺親自道歉?!?/br> 皇后乃天下主母,她怎擔得起她道歉,錦月忙說不必,卻見自己茶杯的水已經溢出來了,弘允還渾然不覺,忙抬起壺口:“弘允哥哥走神了,茶水滿了還往里頭倒?!?/br> 弘允臉色一僵,而后緩緩笑出來:“在想,若是當年沒發生那些事,娶到了你這丫頭,現在會過著什么樣的日子?!?/br> 錦月尷尬一笑,低下頭。 弘允閉目彈起了箜篌,清風徐徐,亭四周的紗帳隨風而動、搖曳生姿,如舞姬圍著弘允翩翩起舞。他微微閉目,舉止高雅,仿佛自帶著一股天上仙人的仙氣、貴氣。 錦月捧著下巴,如兒時那般托腮撐在石桌上,聽弘允彈琴,心情不由輕松起來。 和弘允在一起,總讓她情不自禁地放下滿身警戒。五年過去,她不再是高不可攀的貴女,所有事情物是人非,然而唯有弘允,始終如一。 他就像座山,一直矗立在這兒,看著她,不論何時她回頭,都能看見他淡定從容的溫和目光,仿佛星光照在頭頂。 “弘允,每次和你在一起,仿佛什么煩心事都沒有了。好像時間也快了起來?!甭牭饺朊蕴?,錦月情不自禁道,和弘允呆在一起總是這般快樂,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連時間仿佛也變得快起來。 錦月看天上的月亮又爬了一段。 “我得回去了,改日再來聽你彈琴。再見!” 弘允微微笑,雖不如弘凌的長相那么驚艷,可五官長得整齊端正,干干凈凈,皓齒整齊而潔白,屬于耐看的類型。他見錦月心情好了不少,心說一晚上沒有白費,輕輕揮手:“只要你想,我隨時都在?!?/br> 那佳人倩影隨著燈籠微光,一同消失在小路盡頭。 弘允扶額閉目,俊美擰得緊緊的,仿佛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一旁的內侍太監常秀忙扶住他坐下。 “殿下,殿下您怎樣?御醫說這陣子用藥眼睛不能見光,您非要今日去大乾宮請安,請了安了入夜還不休息,眼睛可怎么得了啊……”小太監焦急道。 這是亭子外進來個十八/九歲的棗紅衣裳皇子,容貌清秀,和弘允略有些相似,只是流轉著一種玩世不恭的灑脫風情,不似弘允的高貴端莊。他道:“若五哥不去出尚陽宮去請安,蕭錦月又如何能來見著他。還拉著九弟我當障眼法掩護,可憐我在水塘邊蹲著為了一晚上的蚊子?!?/br> 弘允疲倦地閉著眼睛,撐著太陽xue,手指朝亭子四周的宮燈抬了抬,立刻有侍女將燈盞滅了,只留了一盞。那光,刺得他眼痛如針扎。 弘允朝弘皙道:“已經大半月不見了,不看看她,我實在不放心?!?/br> 弘皙坐下便不安分,撿起桌上的箜篌隨意撥弄,逸出些雜音:“那你為什么不告訴蕭錦月實話,若是她知道你眼睛不好,一定會常來看你。指不定還會因為歉疚、不忍心而回心轉意來照顧你也說不定呢?!?/br> “我弘允還不屑用傷痛來博取同情!”弘允從弘皙手中拿回被弘皙摧殘亂摸的箜篌,拿絲絹輕柔地擦了琴弦上的指紋,娓娓道:“心愛的女人,就該如公主一般供著,讓她快樂,而不是讓她分擔自己的痛苦,陪著你吃苦受罪?!?/br> 弘皙捧著尖尖的下巴望月亮想了想,嘖嘖道:“五哥,你可真是情圣?!?/br> 弘允微微一笑。 弘皙:“我是說,剩下的剩?!?/br> 說罷他就收到弘允一束厲色,弘皙立馬閉口,訕訕笑。 弘允望向湖中,月光落在波心,一片雪光燦燦、沉沉浮浮。 “若給不了心愛的女人最好的幸福,他寧愿她在別的男人身邊快樂?!辈贿^,似乎她過得并不快樂…… 他話后頭隱沒著深層的意思,和夜色一樣無聲無息。 癩□□就不該肖想天鵝,因為癩□□給不了天鵝幸福。 弘凌對錦月不是真的愛,他只是貪戀她的溫暖罷了。 “總有一日,我守護的明月,會回到我身邊?!?/br> “五哥,你從小就這么自信……” * 香璇在甘露臺外等錦月,錦月出來與她會和,打著燈籠往東宮回。 本以為要繞過羽林衛會費番功夫,沒想到一路暢通無阻,想來是弘允暗中通了關系,讓她方便回去。 錦月心中不由一暖。 “jiejie,你……和那位皇子殿下很親近嗎?”香璇問。 錦月一怔,而后道:“若說親近應當太淺,他的恩情我此生無以為報?!?/br> 香璇脫口道:“那jiejie喜歡他?太子殿下若是知道恐怕不利?!?/br> 錦月無聲莞爾:“我五六年前就想過這個問題?!被蛟S很小的時候有過一些年少無知的懵懂心動,可是后來歲月實在太長,只留下彼此的親情、友情,“我只將他當做自己的親人?!?/br> 在漪瀾殿外的長街,錦月和香璇竟見漪瀾殿大門有個婢女鬼鬼祟祟往里頭看,夜色里像鬼魅一樣。越看越像映玉的婢女,巧芝。 她在那兒,監看什么? 錦月心中一沉。映玉,究竟想做什么?她去靈犀殿,她也不見,卻派人來漪瀾殿外鬼鬼祟祟偷看。 “巧芝?!?/br> 錦月冷不防出現在那女婢巧芝身后,巧芝嚇了一跳,忙后退卻不小心哎喲絆了一跤。 “奴婢,奴婢拜見蕭、蕭姑娘?!?/br> “你在這兒慌慌張張做什么?可是你們夫人找我?!?/br> 她眼珠子一轉,道:“是,是是,夫人擔心小皇孫身子和蕭姑娘,就差奴婢過來看看?!?/br> 錦月看出她是扯謊,也就不再問下去,放行,看巧芝逃也似的朝靈犀殿遁走,錦月胸中一悶。殺人奪命、爭寵偷聽,當年的映玉,當真一去不復返了嗎? * 也是第二日,錦月知道了為何映玉和姜雉敵對她的原因。 弘凌昨日說午時在凌霄殿,尉遲太尉來求見。讓錦月費解的是,求見便求見,為何要一起用膳? 尉遲云山雖然是朝廷頂級的大臣,位列三公的一品了,但弘凌是太子,是貴胄,尉遲云山也不跟皇家沾親,怎么看一起用膳都不對勁。 更不對勁的,是錦月一牽著小黎的手進屋,那魁梧兇悍的暮年梟雄老將就忽然起了不深不淺的層笑容——并不讓錦月覺得親近,反而有些忌憚,只是不知為何總是在眼神交匯的時候她心中莫名有些激蕩。 “不知尉遲大人今日來東宮所有何事?”錦月冷聲道,是這個人,陷害了蕭家滿門! 弘凌這時從錦月背后的殿門口進來:“只是一家人一起吃個飯,錦兒,你別緊張?!?/br> 尉遲云山大步走過來,步履間也藏著股迫人的氣勢,只覺不善,錦月不住后退冷眼看他?!疤拥钕屡e了,我和他是仇人,不是一家人?!?/br> 尉遲云山臉色一僵,臉色也沉下去,聲音如洪鐘道:“是仇人,卻也是一家人。錦月,你難道就不想見見的你親生爹爹嗎?” 錦月心頭咯噔,將尉遲云山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親生……爹爹?” 心中忽然涌起一種強烈的猜想,荒唐,又讓她恐慌! …… 凌霄殿外,一道鬼鬼祟祟地影子從飛快遁走,回到靈犀殿,窸窸窣窣一頓稟告。 片刻之后一陣杯盤落地的碎裂聲—— 映玉滿目怒恨與淚水,兩排貝齒咬得咯咯作響:“jiejie,她竟真背叛蕭家!”“啊——”她憤怒又痛苦地尖叫一聲,將花瓶打碎?!拔疫@輩子,竟信賴了個害我舉家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