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錦月低垂的目光不小心落在弘凌手背的刀疤上,弘凌似燙了手,緩緩縮回去,而后道: “我今日不便與你同去,讓李生路護你們出宮,這樣我也放心。李生路——” “諾?!?/br> 李生路上前領命,小太監洪安又領著兩婢女搬來了些路上吃喝的,上馬車。 荷花香糕、鴛鴦卷、五福海棠點心、梅花酥……光小點心就有十二道,還別提干果之類的,都用精致的翡翠色掐絲牡丹紋食盒裝著。 映玉干站著被弘凌忽略,心中難受,再看那些賞賜給錦月的御制美食,更是酸楚。垂眼看自己做的蟹黃酥,裝在個破盒子里,和那些那些點心相比,難看得像乞丐碗里討的食。 她想起方才不給錦月,而下看人家分明就不缺她做這點,仿佛被錦月打了個耳光一樣難受…… 弘凌要去大乾宮,會見九卿,自太皇太后公開表明接受弘凌為儲君,朝中風向便有了些變化,弘凌也更忙起來,于是沒多做停留,一語不發離開,留下自己的薄披風給錦月。 李生路雙手呈給錦月:“殿下說,今日風大,姑娘帶著吧?!?/br> 錦月瞄了眼遠去的弘凌,又感受了感受那細弱蚊蠅飛舞的風,這也叫“大”…… “我不冷?!?/br> 李生路愣愣縮手,其實,他也覺得不冷,不但不冷,分明還薄熱,太子殿下竟這樣討女孩子歡心,也太…… 青楓從弘凌身上收回崇拜地視線,朝錦月小聲說:“阿姐,我看殿下對你是真心的,你不妨也試著接受他吧。方才殿下想關心你,又怕你拒絕而難堪,當真可憐啊,我看得心頭都不忍了,阿姐又何苦這樣堅持?” 錦月嗔了他一眼:“你是阿姐還是我是阿姐?” 青楓撓撓臉笑,跟著錦月上馬車,也不管映玉在下頭。 映玉癡癡望了眼弘凌去的方向,不覺兩眼垂淚。 認認真真地打扮了,可弘凌從頭到尾都沒看她一眼;辛辛苦苦做來討好弟弟的糕點,卻也并不抵什么用! 映玉喉嚨哽咽,只覺滿心都是酸。為什么,大家都不喜歡自己…… …… 一路出宮,姐弟三人同乘一輛馬車。 映玉一路一語不發,錦月本有心借此機會與她談談心,問問究竟發生了什么,然而姜雉一直在映玉身邊,時而冷冷看來。 到嘴邊的話,錦月又吞了回去。 蕭府已經空了五年,前日皇上下了圣旨,說是入冬前要收拾出來,賜給楊丞相一府住了。 蕭家殷實,加之外祖父又是洛陽富商,母親陳氏嫁妝封后,這座丞相宅邸幾番擴建,富麗堂皇。若不是因著當年滿門就地斬殺,血腥太重,也不至于空置這些年。 而今五個春秋過去,屋瓦庭院都長滿了雜草,屋檐滿是碩大的蛛網,隨風飄蕩,當真荒涼不堪。 往昔的幸福歲月歷歷在目,可再看眼前破敗的寬府大宅,如同巨大的墳墓將蕭家輝煌、榮耀,連同所有親人一同埋葬。 青楓紅了眼眶,立在堂屋檐下不語,映玉在庭中往昔爹娘夏日乘涼的小亭子,嗚嗚垂淚。 錦月跌坐在圍棋石桌邊,顫抖著手撫摸石桌上的小刀刻的圍棋局,方格線歪歪咧咧,并不整齊。這是兒時爹爹蕭恭握著她的手一刀一刀刻的——“錦兒,爹爹今日教你下圍棋,等咱們錦兒長大了就是琴棋書畫都會的奇女子,來,咱們先把棋局刻好……” 爹爹聲音猶在耳邊,錦月不住淚如雨下,心中的仇恨如火山蓄積在胸口——‘尉遲云山。你最好乞求我蕭錦月永遠不得勢,否則定讓你血債血償!” · 時辰差不多了,錦月讓青楓收拾收拾些想要帶走做紀念的東西,該回宮了。 映玉卻還在涼亭里呆呆的默默垂淚,仿佛哭得靈魂都空了。 錦月知道,雖然她嘴里說著不愛爹娘,但到底血濃于水,親生爹娘誰不愛呢。 錦月嘆息,過去扶她。 “別傷心了,往后還有jiejie和青楓,我會照顧你的?!?/br> 卻不想映玉忽然大力將她推了個踉蹌,錦月后退不及,險些從石階上摔下來。錦月:“啊——” 映玉:“你少假惺惺的,我不要你照顧!都怪你,都怪你!爹娘都是你害死的……” 她嗚嗚放聲痛哭,眼睛血紅地盯著錦月。 青楓將錦月護在身后,怒道:“二姐你怎么了!阿姐哪里惹你了,一路上就給阿姐看冷臉,現在又發瘋。爹娘不在了我們都很難過,可是你不能遷怒阿姐!” 映玉不知哪兒來的力氣,跌跌撞撞過來,狠狠的一耳光就打在青楓臉上,啪的一聲打得青楓嘴角流血。 映玉:“你這傻子!現在還護著仇人的女兒,我才是你親jiejie,她不是!” 錦月一懵,拉開青楓直面映玉:“你……說什么?什么仇人的女兒?你說話呀……” 映玉似已經崩潰了,只知道放聲哭泣,任錦月怎么問都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才朝抬臉,又是悲傷又是失望又是憤怒,緊緊抓住錦月雙臂: “jiejie,我一直把你當做此生最親的人,當做是我的貴人,可我現在才知道……你……你才是我最大的噩夢!” 她推了把錦月,卻不想再多說了。姜雉上前來扶著映玉喊了聲二小姐,又朝錦月冷看了一眼:“大小姐,你欠二小姐、欠蕭家滿門的,這輩子都還不清!” “站??!你們說清楚,阿姐有什么好欠你的,站??!”青楓不平追上去,可映玉和姜雉卻已經走遠。 錦月捂著胸口愣在原地,雖不知道映玉和姜雉話中所指,卻有種不好的預感用上心頭。映玉不是在鬧情緒,她一定是因為了什么切切實實的事,在責怪自己! 可,是什么呢? 回宮的馬車上只有青楓和錦月,映玉主仆三個先一步走了。錦月一路一言不發沉思,弟弟青楓怕她傷心,溫聲安慰,錦月淡淡一笑說沒事,讓他放心。 馬車走到東市口的時候,忽然被攔住,聽前頭有人說,是尉遲太尉的大馬車,讓他們先回避、退讓。 青楓撩著馬車簾子看了尉遲府浩蕩的一行,回頭對錦月驚道:“阿姐,這個尉遲太尉當真架勢不小??!竟然四匹馬拉馬車,這可是天子的輿制!” 錦月咬牙冷笑了聲:“他當然了得?!?/br> 連皇帝都不敢查下去、怕惹怒的人,弘凌不在乎得罪自己、而拉攏的人,他當然了得!可以說,他的選擇,左右了大周未來的歷史。是皇后和弘允,還是太子弘凌…… 青楓不解,問如何了得。錦月不想告訴他蕭家冤案并未真正昭雪,免他沉不住氣報仇,便說:“尉遲太尉是三朝老臣,功勛卓越,當年與蕭府不相上下,而后蕭府破敗他一支獨大,當然了得?!?/br> 錦月說著,恰巧馬車窗簾被陣疾風掃開,尉遲云山騎在大馬上,魁梧、威嚴,正好看來與她視線對個正著。 錦月莫名心頭一跳。 大馬背上的老武將,亦是眉心一動,似心中被電流一擊…… ** 就錦月出宮這會兒,東宮椒泰殿,這會兒也正熱鬧著。 一行人從太極宮康壽殿轉出,如一隊螞蟻窸窸窣窣來了東宮椒泰殿,為首的是太皇太后的長秋監——公公方明亮。 方明亮笑盈盈朝金素棉行禮,道:“太子妃娘娘,今夜太皇太后傳喚娘娘和蕭姑娘母子甘露臺聽戲,蕭姑娘不在宮中,就勞煩太子妃娘娘待蕭姑娘回來后派人走一趟,傳個話兒吧。太皇太后幾日不見小皇孫,不思飲食,才說借著聽戲看看孩子?!?/br> 金素棉忍住心下的盤算和忐忑,端莊溫和道:“方公公放心,本宮晚上定領他們母子到場,讓太皇太后娘娘一解思念?!?/br> 方明亮答謝,躬身退出椒泰殿不久,金素棉的寢殿門就虛掩上了。 幾個不貼心的侍女都被譴到門外侍立著。 秋風略帶蕭瑟,從門縫里鉆進去,悄悄聽著里頭人的謀劃—— 金素棉穿著藍緞子百蝶穿花裙,來回的徘徊,緊張地絞著手帕:“咱們當真……當真要這么做嗎,為何本宮這心口如此發慌……” 寶音過去跪下:“娘娘,現在連太皇太后都開始重視他們母子了,若是咱們不在蕭錦月徹底得勢前除去她,恐怕往后要收拾她就難了??!” 金素棉猶豫,凝眉問金芹:“姑姑,你說呢,我怕這事情萬一鬧太大……” 金芹也有些害怕:“是有些鋌而走險,不過,奴婢看那蕭錦月雖然平時不聲不響,但次次讓娘娘吃暗虧,確實不能縱容了。都說咬人的狗不叫,說的就是她這種人?!?/br> 金素棉聽著耳邊婢女的勸說,不由回想起前幾次與錦月摩擦時,錦月冷冽、讓她膽寒的眼神。 一想錦月那種冷冽的眼神,和皇后含怒時的眼神、氣勢太相似,那是鳳凰的眼睛!他真不得不忌憚了! 金素棉怒扔了手帕,仿似掐掉了退路咬牙道:“是,姑姑說得對,若我再由著她、縱著她,往后這東宮的位置定然保不住,她實在可怕!” 金素棉四顧奢華寬廣的椒泰殿,美目充血發紅,含著怒、決絕,連同聲音發顫:“若本宮都不再是東宮的女主人,還cao心它的未來作甚……” 她金素棉可以永遠當她蕭錦月的代替品,可,絕不允許她來搶奪這座椒泰殿,這個位置。 …… 幾條人影一前一后從椒泰殿出來,來到藥藏局,一人在前門,一人在后門。 而下正是午后,藥藏局的侍醫、藥童們正昏昏欲睡,忽聽椒泰殿的金芹姑姑急忙忙來傳喚—— “劉侍醫、張侍醫,你們趕緊背上藥箱子雖奴婢去椒泰殿吧,娘娘忽然嘔吐不止,不知是不是風寒涼了肚子?!?/br> 幾侍醫并未多懷疑,最近太子妃因為失去孩子的教養權,被人指指點點,而臥病,也不是第一次如此了。 侍醫剛離開,藥藏局后門,寶音就鬼鬼祟祟摸了進去,趁著無人,拿了包東西出來,正要遁入小徑假山中,她便忽聽背后的傳來人踩斷枯枝的清脆聲。 寶音嚇得一哆嗦,懷中布包里的東西也灑了些出來,而不自覺。 “誰!”寶音低聲喝問,卻只見后門外空無一人,唯有幾棵香樟樹的葉子,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難道,聽錯了……” 寶音狐疑,不敢多留,弓腰駝背遁走。 而后香樟樹的樹干后,才出來兩個小人兒。 雪寧輕聲上前幾步,瞧了眼已不見人影的寶音的方向,她小手撿起地上的小干果,“什么東西呀,這偷來有什么用……” 她側臉,問庶妹青澄:“你認識不?” 青澄飛快掃了一眼,因為最近她常和小黎玩,被長姐雪寧嫌棄,是以更加小心翼翼,怯生生垂著腦袋搖了搖。 雪寧不耐地鼻子出了口氣,橫了他青澄一眼,低聲斥:“瞧你那窩囊樣子,我當你jiejie都嫌丟人……” …… ** 錦月剛回漪瀾殿就聽彩香說,今晚太皇太后甘露臺擺了戲臺,特意請他們母子過去聽,另外還有各宮的皇子、皇子妃,連從前太皇太后最不待見的弘凌,也一并請了。 也不顧得去靈犀殿找映玉問清楚她的話,錦月忙沐浴收拾。出宮一趟沾得滿身的風塵薄汗,這樣去甘露臺恐怕要被問個不敬之罪。 猶記得上回甘露臺聽戲,還是數月前,她還是念月殿的女婢,那一回被拉出來,硬是跳了回胡旋舞,險些被拆穿,當真驚魂。 時間緊迫,錦月沐浴后阿竹彩香便伺候著梳妝。錦月挑了件淺水綠緞子底、用素色線裹了銀絲刺繡纏枝紋的長裙,梳了傾髻,綴了幾朵素雅的絹花和翡翠珠。 “姑娘這樣穿是不是太素凈了?” 錦月微微一笑,看銅鏡中自己:“今晚必然滿座鮮花粉黛,我安心當綠葉就好?!?/br> 阿竹望著錦月秀美的側臉,不由一怔,情不自禁贊嘆道:“姑娘經過這幾個月的調養,皮膚白了、頭發也黑了,真是越看越美。再紅的花兒被姑娘一襯,只怕也要失幾分顏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