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錦月坐立不安了一會兒,便被床幃后突然伸出的長臂一撈,按在了床上,弘凌似不計先前的吵架了,困倦地淡聲說—— “噓,再不睡,天就要亮了?!?/br> 錦月好不容易從他手臂下掙脫起來,卻見弘凌似乎已經睡著了。他整個人似都放松了下來,燈火照亮他的容顏,安靜,清冷,一雙睫毛如黑羽翅,靜靜蓋下兩片陰影。 這樣慵懶、溫和的睡著的弘凌,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那個溫和安靜的翩翩公子。 錦月正要翻身下床,卻無意發現,弘凌兩邊臉頰竟然都有紅紅的指印。左邊是她剛才情急之下打的,那右邊呢……那兒已經微微發紫了,可見打得之狠。 不必說,這宮中,除了皇帝和太后之流,誰還敢這樣狠狠掌摑太子? 想來,是弘凌又和皇族發生了激烈沖突。 錦月心中一抖,難道…… 錦月不禁為心中所想倒抽一口涼氣。 而后那熟睡的男人就伸臂將她一壓,一箍,抱到胸前—— “錦兒,我們和好吧。為了小黎,為了我們彼此,和好吧……”“我會保護你們,盡我的,全力?!?/br> 錦月默默紅了眼眶,眼前是他喉嚨上的傷疤,隱約可見鎖骨上也探出深深淺淺幾道,幽幽嘆了口氣——“你知道,我不會接受一份不完整、不平等的愛,對我來說那是凌遲……” “我記得,我當年要你身子的時候承諾過,縱然我現在一無所有,終有一天,我會讓你做天下的皇后……”“我,會做到?!?/br> 錦月咬唇,不想再說。她要的,不是皇后,只是個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男人,和家庭。 ** 事實證明,錦月的猜想沒錯。 從第二日清晨開始,東宮便緊繃起來,宮人奴才,草木皆兵??伤趺磫?,都沒人說實話,應該是弘凌下了命令不能說。 晚膳時分,弘凌來陪他們母子用晚膳,身上有隱隱的血腥味和止血藥的味道。錦月對血味敏感,能夠聞到。 “你……沒事吧?” 弘凌出門前,錦月忍不住叫住他。 弘凌似比往日溫和了不少,回眸來,冷若冰霜的臉似乎有些許溫柔:“沒事?!?/br> 弘凌走進暮色,走了幾步,頓了頓沒回身,說:“你放心,哪怕我弘凌就是剩一口氣爬著,也會把你和小黎背在背上送到安全的地方?!?/br> …… 接下來又過三四日,弘凌都沒出現,直到第四日凌晨,李生路匆匆來——“夫人和小公子趕緊隨我來,出宮避避!” 錦月見外頭隱約有刀劍聲——“太子呢?” 李生路一頓,漸起了淚光,聲音也有些發顫:“夫人還是別問了,到了宮外再說……” ☆、第39章 1.0.5 馬車從東宮側門“博信門”飛奔而出。 兩側狹長的宮墻在盡頭處與高大的宮門交匯。馬車里,錦月緊緊將小黎摟在懷里,眼看那盡頭的朱紅宮門越來越高大,夜色里顯得厚重而堅固,似陰曹地府與人界相通的大門一般。 門下有火把光芒——有士兵把守! 錦月一凜,五年前逃命與追殺的情況歷歷在目,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驚魂奔逃的場景,錦月的心也如同馬車顛簸的車輪。 “娘親……” 一雙軟嫩溫熱的小手兒握著錦月的手,將錦月從五年前的恐懼陰影中拉出來,懷中的小團子揚著臉兒擔憂地看錦月。錦月心中一暖,定了定,拿滾黑羽的玄色大氅將孩子裹住。 這黑緞大氅應該是弘凌的,裹在小黎身上大得很。望著孩子眉目間那隱約的影子,微微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而后錦月撩開窗簾問外頭帶刀騎馬的李生路:“前頭宮門如何過?恐怕會攔下我們?!?/br> 李生路手按在刀柄上說:“夫人不必擔心,那是殿下安插的接應我們的人?!?/br> 果然,當馬車到宮門處的時候,宮門一聲綿長的“吱嘎”,開啟一道縫隙,剛好容納馬車過去。 應著馬蹄急促的踢踏聲,錦月隨著馬車奔出宮門! 渴望了五年的出宮,這一刻突然實現,然而,卻是為了逃命。錦月一時又喜又憂。 待出了宮門,錦月本想問李生路弘凌可出宮了,可李生路沖到前頭、拔出大刀護航,沒有時間回答。 在錦月腦子都快顛昏的時候,馬車終于停下來。這兒是東市的一處宅院——“凌府”。院子不大,院墻和大門卻很結實。 錦月和小黎被一圈侍衛護送進院子去,里頭立刻有仆人迎過來,拿東西、領路。 幾曲幾折,就到了內堂。李生路望了眼外頭是否安全,才關上門,過來朝錦月和小黎單膝一跪—— “這幾日就暫且留夫人和小公子在這此處歇腳,殿下……”李生路說到此處頓了頓,“殿下晚些時候若空了就出宮來看望夫人?!?/br> 錦月朦朧聽見屋外有侍衛迅速散開,拔劍嚴陣以待守衛的刀劍摩擦聲,可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錦月不由將小黎往懷中護了護,壓下心頭的驚恐與不安,冷靜問道:“究竟宮中情況如何?” 李生路支支吾吾還不欲說實話,錦月不由凝眉:“你若不說實話,如何讓我信任你是為我們母子安全?!彼渎?,“如實告訴我!” 李生路不由一顫,不料平日看起來溫柔和氣的錦月凝眉動怒會有這樣的冷厲,心下略一思量,蕭錦月到底曾是權臣丞相府的嫡女千金身份,有這樣逼人的氣勢也屬正常。 “夫人,殿下本不讓奴才告訴你們,但既然夫人問,生路就說了?!?/br> 他一回頭,給了背后兩個侍衛個眼色,那兩人立刻點頭出去,嚴密把守,李生路才抱拳稟道: “現在宮中情勢危急。三日前,夫人、江昭訓和小公子的身份就已經暴露,太子殿下與皇上周旋了數日,昨夜,皇上動用了東西羽林衛包圍東宮,想要……” 李生路說到此處,看了眼錦月懷中安靜聽著的小黎沒有繼續說下去,錦月知道他怕嚇著孩子。 “李護衛有話直說,小黎不會嚇著?!痹诒┦铱戳四敲炊嗌浪?,兒子雖可愛,卻不膽小。 李生路不由敬佩:“小公子好膽量,不虧是殿下的孩子?!彼活D,繼續,“皇上昨夜將殿下控制在宣室殿,命東西衛尉包圍了東宮,意圖將夫人和小公子就地處死?!?/br> 縱使猜到是這個情況,錦月還是不由心驚,要她死了就罷了,竟然連孩子也……皇帝和太后他們,當真是沒把弘凌當做親人,小黎好歹是他的骨rou,竟然也不放過,更別提會怎么對他。 “那……太子現在情況如何?” 李生路紅著眼眶,低下頭:“奴才無用,無法探知宣室殿情況,太子說若他二更不歸就將夫人和小公子送出皇宮來此處,若五更末殿下還未出宮來,就送夫人和小公子北上,去塞外。漠北雖苦寒,但那處最安全?!?/br> 心驚rou跳退了一步,錦月一怔后冷笑了聲:“皇上當真心狠手辣,不過是想將我們就地處死,再扣個謀逆的帽子給東宮,若是可以再將太子刺死宣室殿中,昭告天下太子謀逆,屆時死無對證,誰能說清一二三來。漠北大軍群龍無首,也就不足為患了?!?/br> 李生路不由吃驚的抬頭看錦月,張了張口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夫人聰慧,分析對極。奴才愚鈍,只想到陛下會借此誣陷東宮,卻沒想到殿下被扣還另有文章。奴才這就去通知金將軍,想辦法營救……” 李生路出去,錦月跌坐在椅子上,心中緊張。 上次她因為尚陽宮弘允之案被丟入牢中,太皇太后、童貴妃、皇后等人以此來陷害弘凌,弘凌為了保住她性命、掩藏身份而犧牲了辛苦培植的勢力,東宮侍衛統領、皇宮的羽林衛衛尉都被撤換,成了帝后的人?,F在弘凌深陷宮中,雖然有朝臣支持,但宮中勢力都被清掃,要想逃脫恐怕不易…… 錦月左右思量,有一點想不明白,為何弘凌么三日前不將他們轉移出來,而是等到昨晚羽林衛包圍東宮,他才匆忙將他們轉移出來。 “娘親,爹爹他是不是有危險……” 小團子仰著頭看錦月問道,雖然孩子還小,卻也知道事態嚴重,不是任性撒嬌耍脾氣的時候。若不然,錦月也沒法子將他在暴室養大。 “乖,爹爹他……”錦月頓了頓,回想當年皇帝對弘凌的無情,心底沒把握,“他會沒事的,我們要相信他?!?/br> “嗯……”小團子橫了袖子擦了擦眼睛,微微笑露出幾瓣兒米粒似整齊小牙齒,“爹爹是神仙,他一定不會有事的?!?/br> 錦月忍俊不禁,捧著小黎與弘凌相似的臉蛋兒,仿佛透過這個小臉蛋兒看見了弘凌的笑容,一時,錦月心中難以平復。 仿佛孩子,就像一條紐帶,把她和弘凌拴在了一起,想分,也難以分開。 錦月說了聲“好孩子”,把小黎抱緊懷中。 · 寒夜凄迷,五更天了,再過不了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還沒等會弘凌。 錦月抱著小黎在床角歇息,心中思量著天亮后自己的路。若弘凌沒死會如何,若弘凌死了又將如何…… 這時,門霍然打開,一提著劍的高大男人被火把光投射了一道影落在屋中,他背著光看不清臉。 錦月一驚,而后在那男人大步走來的時候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別怕,是我?!?/br> 直到這個男人站在床前,錦月還在沉思的假想中,無法回神,錦月愣愣揚起臉,眼睛里滿是淚珠和還沒來得收好的傷心。 粗糲的大手輕輕擦她臉頰的淚滴:“怎么了?” 錦月忽然淚水就下來了,而后一慌忙垂首擦去,下床去收拾。 不料看見張傷心的臉,弘凌愣了愣,小黎小手遮嘴巴、小聲對弘凌說:“娘親以為爹爹不來了,嚇壞了?!?/br> 錦月一個冷眼瞥去,小黎無辜地眨眨眼,待錦月轉身,小黎又遮嘴巴小聲對弘凌說:“瞧,娘親不讓我說的?!?/br> 錦月:“……” 弘凌一路從宣室殿廝殺出來,在宮門口才與金高卓會和,但金高卓恐怕抵擋不住。弘凌思及此處一把抱起兒子:“錦兒,帶上東西隨我走。我先送你們母子出城避避?!?/br> “李生路不是說讓我們母子暫住此處嗎?”錦月不解。 微微一沉吟,弘凌道:“情況有變?!薄翱??!?/br> 錦月母子又上了馬車,一直奔赴城門,不同的是方才前頭馬上的是李生路,而現在是弘凌。 眼看出城在即,卻不想在城門口遇上了追兵,四面包圍,刀劍交鋒聲不絕于耳,刺穿衣料和慘叫聲此起彼伏,東宮的人和追兵戰做一團。 馬車顛簸不已,錦月緊抱著孩子,馬車簾子被飛來的流劍“呲”地一聲劈落了,錦月便一眼看見了護在馬車前的弘凌—— 他穿著黑底金云紋長袍,頭束高冠,手中提著把血劍不停的朝撲上來的士兵劈刺,動作熟練仿佛那劍就生在他手上,煞氣和殺氣沖得他沾滿血點子的玄色袍裾獵獵作響,和不斷涌來的追兵廝殺、 這樣的弘凌讓人既害怕又膽寒,仿佛就是臺殺人奪命的機器,轉身、回眸、勾手仿佛每一個小動作都是要人命的。 錦月也不覺一凜,把小黎的眼睛捂住。這時弘凌回身來,正好對上錦月驚惶的視線,他眼中閃過一絲惶恐、不安,抬劍挑起地上的簾布,擲來,噔的一聲釘在馬車蓋子上。 錦月母子立刻就看不見那血腥的場景。 錦月呼吸有些亂?;叵肫鸷肓枭砩系拇笮?,錦月心中一震。大漠戰場的廝殺比之現在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是要多么大的勇氣、決心和毅力,才能從那樣的地方回到長安。 簾外傳來李生路和弘凌說話的聲音—— “殿下,城門攻破了,咱們可以出城了?!?/br> “好,立刻帶夫人公子出城!” 眼看城門近在咫尺,錦月剛松一口氣,便聽見前頭傳來個男人聲音,渾厚如鐘,震人心肺—— “太子殿下!你就不在乎太子妃的性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