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說這些做甚么?” 謝初凝的眼淚滴落下來,“明明從小與三哥交好的是凝兒。后來,也不知是從何時起,三哥漸漸地就與凝兒疏遠了起來,與姑姑越走越近。凝兒一直以為,三哥離家真是闖蕩江湖,沒想到,三哥是和姑姑在一起。凝兒每每想起這些,總是會感慨萬千?!鄙焓植恋袅搜蹨I,紅著眼,“凝兒只想知道,三哥心里可還當我是妹子?三哥,若是有一日,凝兒與姑姑勢不兩立,三哥是幫凝兒還是幫她?” 謝初今皺眉看著謝初凝,“謝初凝,你又想做甚么?!你好好的,自然還是我的妹子。我警告你,好好地你不要興風作浪!這世上若是有誰與謝成韞為敵,便是與我為敵,我不會放過?!?/br> 謝初凝笑了笑,“知道了,三哥。我就是這么一說,你緊張甚么?我現在甚么別的都不想,我只想報仇?!?/br> 謝初今走了過去,拍了拍謝初凝的肩膀,“少東想西想,先把傷養好再說?!闭f完走出門,迎面遇到蘇愫酥。 “闖禍精?!你怎會在這里?” “關你何事,討厭鬼!”蘇愫酥瞥了謝初今一眼,擦身而過。 “這里不歡迎你!趕緊走!” 蘇愫酥轉過身,“你憑什么趕我走?” “憑我是這里的二當家,憑我看你不順眼?!?/br> 蘇愫酥咬了咬唇,“要走,我也要把遲爾帶走!” “阿姐!”夙遲爾站在蘇愫酥身后,輕輕道,“阿姐,我,我還不想走?!?/br> “爺高興讓誰留下就讓誰留下,遲爾,過來!”謝初今手一伸,將夙遲爾拉了過來,“闖禍精,我再問你一遍,你走還是不走?” 夙遲爾看謝初今的眼神分明就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看心上人的眼神,而謝初今對夙遲爾的維護令蘇愫酥怒火叢生。憑什么,在她面前兇神惡煞,在遲爾面前就和顏悅色?憑什么他們一個個的都不拿她當一回事! “我偏不走!夙遲爾,你喜歡上他了?你看上他甚么?粗魯無禮,心思齷齪,罔顧人倫,整日和自己的親姑姑廝混一處,不三不四,不清不楚……” 夙遲爾被她的口無遮攔嚇一跳,趕緊沖上前去捂她的嘴,卻是來不及阻止了。 “姓蘇的,你混蛋!”謝初今氣得簡直要炸了,沖冠眥裂,一揮手,大吼一聲,“天寅!天卯!天字輩的,都他娘的給老子出來?。?!” 孩子們一溜煙全跑了出來,目瞪口呆地看著紅了眼狂躁的謝初今。 “把這個丑八怪給我扔出去!立刻!馬上?。?!” 孩子們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將蘇愫酥四仰八叉地抬了起來,像扔尸體一樣把蘇愫酥麻溜地扔出了海棠林。 夙遲爾急得團團轉,左右為難。一邊是阿姐,一邊是初今哥哥,一張小臉愁成了一團。 哎!阿姐只是被扔了出去,她認識回家的路,沒事的,沒事的。 初今哥哥才剛剛失去了父親,好可憐,她還是留下來陪他罷。 …… 是夜,恭州,唐家。 唐肅正準備就寢,聽得家仆來報,有人找大公子。遂命家仆將來人帶至偏廳,換了身見客的外袍,到了偏廳。 進得偏廳,見到一個女子,背對著他站在廳中,聽到他的腳步聲,轉過身來。 女子拉下蒙在臉上的面紗。 “謝初凝?是你?!碧泼C揚起眉,詫異地看著她,“你還活著?” 謝初凝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唐肅面前,直奔主題,“唐公子,你至今未娶,是否還惦記著我姑姑?可還想尋回你的未婚妻?” 唐肅抿了抿唇,冷冽藏刀的雙眸之中泛出寒光,“你知道她在哪兒?” “我與唐公子做筆交易,如何?” 第79章 (七十九) “你想讓唐家替你報仇?”唐肅揚眉。 “是。唐謝兩家,本就是世交,相扶相持這么多年,理應分甘共苦,守望相助。如今,謝家遭此大劫,唐家難道不該盡一份力?何況,我助你將未婚妻找回來,謝家便仍是你的岳家。岳家有難,你難道忍心坐視不管?我幫你了了心愿,你替我殺了何濤?!?/br> 唐肅勾了勾唇,道:“算盤倒是打得不錯,殺何濤也不是不能。只是,你準備如何幫我了心愿?你又知道我的心愿為何?” “我帶你去她藏身之所便是,那處所甚是隱蔽,不過我剛剛才去過一次,已經摸清方向。那地方,除她以外,還有一些別的人,都是她分外在意想要保護的人。這些,皆是她的軟肋。你須得趕緊多帶些人手,趁她此刻外出,將那些人全部擄了來。她素來重情重義,你手上牢牢抓著她的軟肋,以其性命相挾,還怕她不乖乖送上門,任你魚rou?屆時,你是要不計前嫌地娶了她還是恨意難消要殺了她,全憑你喜歡?!?/br> 唐肅半瞇著眼,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重新審視著眼前這個姑娘??瓷先ヌ煺鏌o邪,實則心思歹毒,堪比毒蛇。謝家清譽百年,俠義百年,沒想到竟出了這么個陰險毒辣之輩,令其族人望塵莫及,陰狠程度就連他也難望其項背。此女,萬萬留不得,必得借機除去才好,否則必是大患。 謝初凝對唐肅的心思一無所知,繼續開口道:“不過,她的老巢,被一片海棠林布置成的迷陣護著,進去不易,得你自己想辦法?!?/br> “海棠陣?這有何難。這世上還沒有能難倒我的事?!?/br> “既如此,事不宜遲,唐公子盡早動手罷?!敝x初凝眼神閃爍了一下,頓了頓,補充道,“我還有一個條件?!?/br> “你說?!?/br> “我三哥是無辜的,你不許傷他?!?/br> 唐肅眸中精光晃過,“哦?謝初今也在?” “是,如今謝家就剩他這么一根獨苗了,你答應我,不許傷他?!?/br> 唐肅蔚然一笑,“這個自然,我答應你便是,不傷他?!?/br> “你準備何時動身?” “即刻?!碧泼C揮手,招來手下,“速速去把人召來,再把上回從霹靂堂買的那些東西帶上?!?/br> 謝成韞站在已被燒成廢墟的謝家宅院之中。 一場大火,留下的除了殘渣,再無其他。連一具能分辨出形狀的尸首都找不到,謝家一門都隨著這座宅院化成了灰燼。 緊靠著謝家宅院的后山被燒得光禿禿的,留下的只有黑漆漆的焦土。偶爾有風刮過,嗚咽著帶起了遍地的煙灰與焦糊味,仿佛在無助地痛苦呻吟。 親見與聽人口述,畢竟是有差別的。謝成韞站在寒風中,看著這片廢墟,眼前浮現百余冤魂垂死掙扎的慘景,身體不可控制地瑟瑟發抖。 唐樓轉了一圈回來,見此情景,走到謝成韞身后,從后面環住她,用溫熱的大手捂住她冰涼的雙手,在她耳邊溫聲說道:“伽藍寺的戒嗔大師與我有些交情,過幾日,我去請他來,為謝家亡魂持誦往生咒,超度他們早登極樂?!?/br> 謝成韞靠在唐樓懷中,“嗯”了聲。 “阿韞?!碧茦菃镜?。 “嗯?” “謝家除了何濤,可還惹上過其他麻煩?” 謝成韞站直,轉過身看著他,目光中帶著詢問。 唐樓解釋道:“方才,我打探了一圈,聽四鄰描述,皆說當晚未曾聽見有任何響動發出,無人呼喊,無人慘叫,一切都是靜悄悄地發生的。直到火起,轟燃之聲響徹夜空,才有人驚覺謝家出了事,但為時晚矣。謝家人似是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很可能是在睡夢中,才被……” “睡夢中?你是說,他們被下了藥?” “是,有這個可能?!碧茦欠鲋x成韞的肩膀,繼續道,“如此一來,這些怪異之處便能解釋得通了?!?/br> “謝家百余口人,再加上前來賀壽的本家賓客,這么多人,要如何才能使他們一齊中毒而不自知?” “你忘了謝家當天正在辦壽宴了?” “壽宴上如此多的吃食,每個人的口味各異,有人不吃這道菜,有人不吃那道菜,難不成要在所有的食物上都下毒?”謝成韞提出疑問。 “不必如此麻煩?!碧茦俏⑽u頭,“其中有一道吃食,是所有人都不得不吃的。中原俗規,壽宴上的壽面,代表了壽星的福壽,舉凡赴宴之人,就連地位低下的奴仆,都要吃上幾根喝幾口湯,以祈禱壽星延年益壽、福澤延綿,否則便是不敬。若要下毒,只需在這壽面上動手腳便可?!?/br> “壽面摻毒?” “嗯,我認為,極有可能是壽面的湯水中混了毒。阿韞,我問你,謝家平日的飲水源自何處?” 謝成韞道:“后山上有一口古井,謝家飲用的水都是由負責擔水的仆人從那井中挑來?!?/br> “帶我去看看?!?/br> 謝成韞帶唐樓來到后山,在一片焦黑的枯枝斷杈中找到了古井。井上的轆轤已被燒毀,不遠處有一只被燒得只剩了半截的水桶。 唐樓拿著半截水桶,施展輕功,跳到了井中,舀了一桶井水上來。從隨身攜帶的皮囊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打開瓶塞,倒了幾滴其中的液體在水桶中。很快,水桶中的水從透明無色變成了淡淡的綠色。 “井水確實是被人下了毒?!碧茦强戳酥x成韞一眼,“這應該是一種能讓人服下之后沉睡不醒的毒。作為一家一族的水源,此井平素必是得到了妥善保護的,不會輕易讓不相干之人接近?!?/br> “是,古井一直有人守著,且地處隱秘之所,除了本族中人,外人不并不知曉,只除了唐家?!敝x成韞眸光深凝,雙拳不自主地捏緊,“是唐肅?!?/br> 唐樓見狀,走到謝成韞身邊,拉過她的手,將她緊握的雙拳打開,揉了揉,捂在自己的手中,“唐肅?” 謝成韞閉上眼,靠在唐樓肩頭,“謝家的滅門,總歸是與我脫不了干系了?!甭曇糁型钢f不盡的壓抑。 唐樓輕輕攬著她,緩緩撫著她的后背,“阿韞,在這世間,總有些作惡多端之人,極盡所能行窮兇極惡之事,讓人避無可避。諸惡之因由他們而起,諸惡之罪由他們犯下,諸惡之果也理應由他們承擔。這是他們的業障,我們不能將他們的罪孽攬到自己身上?!?/br> 謝成韞將頭埋進唐樓的肩窩,默不作聲。 唐樓垂眸諦視著她的頭頂,不置一詞,留給她一片安靜。 好半天,謝成韞才抬起頭,目視前方,“你說得對。謝家百余口人命,他們得用命償?!?/br> 她眼中的低迷和消沉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堅毅果決。這才是她該有的模樣,是他最初為之怦然心動的模樣。 “好,不論你想做甚么,我都會陪你?!彼嵵氐?,“阿韞有何打算?” “不急在一時,先回十二都天罷。以我目前的修為,應付唐肅足矣,卻不一定能打得過何濤?!敝x成韞忽然問道,“你可還記得那本《無相劍訣》?” “《無相劍訣》?可是傳說能化劍于無形的那本劍譜?在你手中?” “你不記得了?”謝成韞微微一愣,迷惑地看著唐樓??此H坏臉幼?,似是并不知情。難道他不是?他到底是哪一個唐樓?她已經有些分不清了。 唐樓心里一擰。 《無相劍訣》?是她與那個已經死去的人的又一件過往?看她臉色微變,雖是很快恢復了過來,卻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終歸是被她發覺了。她會如何做?惱恨他的欺騙,再次毫不留情地推開他,拒絕他? 他平靜地看著她,面上雖是一派云淡風輕,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內是何等的忐忑。 “嗯,這本劍譜一直在我腦中記著。之前,我內力不穩,不敢貿然去練。后來,服了你送來的固元丹,內力穩固之后才漸漸開始練無相劍。還剩最后一式沒有練成,待我練成無相劍,再去找何濤索命?!敝x成韞解釋道。 她沒有不依不饒地追根究底。唐樓松了口氣,竟有種逃過一劫的釋然。他在心里暗暗苦笑,他的阿韞可真是了不起啊,自己在她面前,是卑微得不能再卑微了。 “走罷?!敝x成韞道,率先轉身。 唐樓快步跟了上去,自然地牽了她的手。謝成韞不自然地僵了一下,并未像往常那樣回握住他的手。 唐樓眼底的光黯了黯,卻仍是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不讓她的手滑出來,若無其事地問道:“阿韞,唐肅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與他有何過結?” 謝成韞猶豫了一瞬,站定在他面前,語出驚人:“我與他之間,積了兩世的仇怨。他曾經殺了我一次,如今,還想要再殺我一次。而我,拜他所賜,曾如喪家之犬一般橫尸荒野,如今,我只想雙倍奉還!” 第80章 (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