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好叻!” “好叻!” “好叻!” 孩子們聽話地一窩蜂跑了出去。 謝成韞心服口服,感嘆道:“這群臭小子,怎么個個變得這樣聽話!也只有宋jiejie才能將這群潑猴馴服!” 宋晚靦腆地笑了笑,道:“其實不難,孩子是最好哄的,特別是那些從小飽嘗人間冷暖的孩子,你但凡對他們好一分,他們都會五分十分的還你,更別提聽你的話了?!?/br> “我看是jiejie太溫柔,溫柔得連世上最頑劣的毛猴都不忍拒絕,不為別的,就怕看到jiejie傷心。柔軟溫和的人,誰不想護著?” “真是如此么?”宋晚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淡去?!八?!”她皺眉,舉起手,中指上現出一條深深的口子,血珠直往外冒。 謝成韞二話不說,撩起身上棉裙的下擺,猛地一扯,撕下一條棉布,拉過宋晚的手,飛快地將傷口包了起來。 “好了!謝氏獨創止血術,很快就沒事了?!彼痤^,朝宋晚笑道,“既然宋jiejie受傷了,那么剩下的事就由我來代勞罷,jiejie在一旁看著就好。jiejie這是要做水煮魚片?” 宋晚點頭。 謝成韞將袖子高高挽起,一手托著魚,一手拿著菜刀,走到沸騰冒著熱氣的大鍋旁邊,手起刀落,魚片如雪花般飛入湯中,輕飄飄,連一滴水都未濺出。行云流水般的動作,說不盡的瀟灑。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整條魚便只剩下了一副骨頭架子。 這些魚片很快便浮了上來,放眼望去,片片厚薄均勻,大小一致。 宋晚在一旁看得欽佩不已,由衷贊道:“從來只知謝姑娘的劍快,卻沒想到姑娘的刀工也精妙絕倫!” “萬變不離其宗?!敝x成韞道,“至于宗是何宗,不過就是一個狠字再加上個準字,且管它用劍還是切菜?!?/br> 宋晚目不轉睛地看著謝成韞,被她言語間流露出的自信灑脫深深折服,又覺得異常羨慕,“謝姑娘是我見過最為英爽的女子,分毫不讓須眉。若姑娘身為男子,不知該是何等蓋世英雄,又不知俘獲多少芳心!” “做女子挺好,我才不想做男子?!?/br> “自古英雄出男兒。女子受世俗所限,總是有許多畏首畏尾之處。一生受盡各種桎梏,名節、德容、禮教、綱常,不像男子,可以隨心所欲隨性而為。女子行差踏錯一步便萬劫不復,男子卻可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女子一生都要靠依附于人而過活,要么依附于娘家,要么依附于夫家,若這兩者皆不能依靠,便只能如浮萍飄零。除非,像姑娘這樣,天賦在身,絕技相傍,方能主宰自身命運,活得自在,不必理會世俗人言?!?/br> 謝成韞默了一瞬,道:“你錯了,在這世間,只要是女子,不論有多厲害,也逃不脫俗規綱常的束縛。稍有違背,即便是立于武學頂端的女子,一樣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眾叛親離成喪家之犬?!?/br> 宋晚陡然失色,眸中黯然無光。 謝成韞趕忙解釋道:“我指的并非jiejie……” “我沒事?!彼瓮沓龜D出一絲笑容,將一鍋魚連湯盛入深碗中,在上面鋪了些干椒、綠豆芽和蒜泥,又往鍋中倒了些茶油,“油要燒得燙些,然后一下全澆在綠豆芽和蒜泥上,這樣才香?!?/br> 鍋里的油已經開始冒煙,宋晚兩手分別拿了塊抹布,包在大鍋的兩耳上,正準備將鍋拎起來。 “還是讓我來罷?!敝x成韞走到鍋邊,單手抓著鍋耳,輕輕松松將這口十幾斤的大鐵鍋拎了起來,對著魚碗一澆,刺啦,熱油遇水化成數不清的小油珠,在碗中翻滾舞動,香味四溢?!昂孟?!宋jiejie,你這個天分了不得啊,不知道比我厲害多少!” “其實算不上什么天分,不過是為了一人。說來,這道水煮魚還是我學會的第一道菜,當年,你師父喜歡得不行。梅家長輩好清淡,梅家的菜肴便多以清淡為主。你師父卻喜歡濃油重辣,我們經常偷偷跑到他家的廚房,我給他做些他愛吃的,不必太多,一個就能令他心滿意足。滿足了他的口腹之欲,他再教我下棋。我其實不愛下棋,腦子也笨,但是他喜歡啊,我便努力地讓自己也喜歡。他總是教著教著便忍不住罵我笨,罵歸罵,卻從來沒有不耐煩過,你不知道,對于一個棋癡而言,與一個完全不懂棋的門外漢對弈是何其痛苦的事……”宋晚的眸中閃過一星晶瑩,一顆淚滴落下來。 謝成韞一凜,這是宋晚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虛若。 宋晚伸手拭了拭眼角,“謝姑娘,讓你見笑了,我不該拿這些往事煩你?!?/br> “一點也不煩,只要宋jiejie肯講,我很樂意聽。這可是我和尚師父的情史??!” 宋晚破涕為笑,“肚子里這個大抵是隨了它的父親了,原本我聞到油煙味會犯惡心,這水煮魚卻沒有絲毫不適?!彼p輕摸了摸小腹,神色安詳。 謝成韞暗暗嘆了口氣,心情沉重而壓抑。宋晚心里是認定虛若便是她腹中孩兒的父親,她的一腔癡情毫無保留地全付給了虛若,若是有朝一日知道真相,該有多絕望? “宋jiejie?!彼龁镜?。 宋晚抬眸。 “宋jiejie可喜歡這里?” 宋晚點頭,“喜歡至極,世外桃源?!?/br> “既然喜歡,以后便和你的孩子留在這里可好?守著這世外桃源,過一輩子與世無爭安穩自在的日子可好?”我會讓自己不斷強大,我會護著你們,護著我們共同的家。孩子的父親是誰,不重要。 “好!” 第46章 (四十六) 蜀中唐家。 偏廳正中站了位五十歲上下的婦人,手提著一幅打開的畫卷,畫卷上畫著個玉貌花容的美人。婦人滿臉堆笑,舌燦蓮花。 “唐夫人,可不是我瞎吹,趙家這位小娘不論是模樣還是人品,那都是百里挑一的。至于家世,就更不必說了,放眼蜀中,除了唐、謝、梅家,還有哪家敢舔著臉與趙家相提并論的?若說您家大公子乃人中之龍,那這趙家小娘便是人中之鳳,到哪兒可都尋不到如此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嘍!夫人覺得如何?” 丁媃撇了撇嘴,不屑地冷哼一聲,道:“哪里就天造地設了,不過是還湊合罷了?!?/br> 婦人聞言,討好地笑道:“是是是,夫人說得沒錯,是我說錯話了。只不過,以大公子的人才,可堪匹配之人實屬不多,這趙家小娘在蜀中未出閣的女子當中,也算得上是出類拔萃的了。夫人再考慮考慮?” 唐穩忍不住開口道:“我瞧這姑娘不錯,挑了這么多,就今日這個還行?!?/br> 婦人見有戲,腦子轉得飛快,趕緊道:“唐老爺若是中意,可得盡早定下來。這趙家小娘不知幾多搶手,舉凡有點家世的適齡公子,都屬意她呢!” “這姑娘如何?若你覺得滿意,爹這便替你定下來?!碧品€按捺住內心的焦灼,殷切地看著自己的長子,滿含內疚與心疼。 內疚的是自己沒能替他定下個本分老實的姑娘,臨到婚期來了那么一出,以至于耽擱到現在。都二十三歲了,還孑然一身。心疼的是,長子是何其驕傲之人,觀他自小便對謝家姑娘情根深種,就怕他面上不顯卻在心里備受煎熬。若是悶在心里憋出病來,可就得不償失了。唐穩面露憂色地看著長子,等待他的回應。 唐肅閑適地坐著,一手托著茶盞,一手用茶蓋在水面輕輕刮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勢,淡淡道:“不如何?!?/br> 見他這般不上心,丁媃沉不住氣了,對唐穩抱怨道:“你瞧瞧你兒子,又是這樣!這兩年,前前后后看了這么些個,哪一個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唐穩溫聲安撫道:“夫人莫急,也莫擔心,肅兒向來是個有主見的,喜不喜歡須得他自個兒說了才算?!?/br> “憑他的喜好?我看你是這輩子都休想抱上長孫了。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了,耗不耗得起。身為嫡長子,都到二十三了還未娶妻生子的,這世上怕也就是他一人了?!?/br> “肅兒不過是挑剔了些,夫人就隨他去罷?!碧泼C勸道。 “我不怕他挑挑揀揀,就怕他是一門心思只認準了謝成韞那棵歪脖子樹,打算在那上面吊死!” “夫人!”唐穩心里一驚,急忙高聲制止。 自兩年前謝成韞失蹤之后,這三個字便在唐家成了忌諱,無人敢提及,更不消說當著唐肅的面提及。 丁媃也是被他氣極才不假思索地說出這三個字,話一出口,心內也是一驚,情知不妙,不知今日要引出何等軒然大波,遂拿眼偷偷瞟了瞟唐肅。 誰知,唐肅面不改色,依舊安之若素地坐著,吹了吹盞中茶水,“母親說得沒錯,我的確,是這么打算的?!闭f完,抬眸看向丁媃,唇角勾起。 “你!”丁媃柳眉倒豎,忽覺一陣胸口發緊,趕緊用手順了順。 “夫人莫氣,莫氣?!碧品€連連道。 “索性,今日便與父親、母親說個明白罷?!碧泼C將茶盞往旁邊的幾上一擱,正色道,“日后,二位不必再替兒子相看女子,也不要叫兒子再去相看任何人,否則只能是徒勞。二位的長媳,總歸只能是謝成韞一人。她若活著,我遲早會找到她,娶了她。她若是死了,即便只剩尸骨,我也會帶回來,將她埋在我唐家祖墳之內,入我唐家祠堂。今生,我與她謝成韞,至死不休?!?/br> 猶如五雷轟頂,丁媃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差點一頭栽倒,被唐穩扶住,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朝唐穩悲泣道:“你看他,你看看你的好兒子!逆子!逆子??!我怎么,我怎么生出你這樣的兒子!” 唐穩長嘆一聲,無奈地撫了撫丁媃的背,“夫人,身體要緊?!?/br> “母親息怒,是兒子不孝,兒子給母親賠不是?!碧泼C起身,一撩袍,朝丁媃跪下。 “不敢當,為娘受不起,你起來?!倍Y無力地揮了揮手,“你走罷,讓我靜一靜?!?/br> “是?!碧泼C起身,走了出去。 出得偏廳,步入檐廊。 長長的檐廊上,迎面小跑著過來一人,見到唐肅,稟告道:“爺,梅家派人來送信,說是有謝姑娘的消息?!?/br> “人呢?現在何處?” “正在書房候著?!?/br> 唐肅不再多問,放快了腳步,匆匆向書房趕去,步伐快得帶起陣陣細風。 兩年了,他找了她兩年,卻是毫無頭緒,她就像憑空消失在這世間一樣,再也未曾露過蹤跡。當年,靠著一只小小的粉蝶,只差一步便能殺了那賤種,將她帶回來,誰曾想被一條暗道壞了全盤計劃。那一夜下著雨,謝初今身上的花粉想是被雨水沖刷,粉蝶再也探尋不到氣味,就此失效。 她身邊跟著謝初今,那小子向來滑頭,又慣會使用易容的伎倆,若是二人有意隱姓埋名,藏在深林僻壤,怎能找尋得到。 不過,即便如此,天意還是站在了他這頭,就連老天爺都在幫他。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他的網已織就,只等著她出現,一頭鉆進去。 他要把他的阿韞找回來,一心一意只等著嫁他的阿韞,他費勁心力從小嬌寵著長大的阿韞,嬌滴滴不知人間疾苦的阿韞,從內到外完完全全只屬于他一人的阿韞,這才是他的阿韞。 謝成韞,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逃脫!阿韞歸來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第47章 (四十七) “你方才說,與她一道出現在梅家的,是唐樓?”唐肅直視著眼前站立著的梅家送信之人,問道。 “回唐公子,正是?!?/br> “他們前往梅家所為何事?” “唐樓受我家老太爺所托,替我家老太爺取回了第四支鮮竹釀,并親自送到了老太爺手里?!?/br> “據我所知,鮮竹釀支支都是養在艱苦兇險的環境之中。年份越早,越不易取回。梅老太爺給了他什么好處,讓他甘愿冒險?” “我家老太爺以半支相贈?!?/br> “只要了半支酒?”唐肅雙眸微瞇,他記憶中的唐樓雖好酒,卻并非是個為了酒連命都不顧的輕狂之輩,遂問道,“可是這支鮮竹釀有何特別之處?” “唐公子英明,我家老太爺的鮮竹釀,每一支都有其獨特的功效。其中,尤以第四支最為特別,對于內力不穩的習武之人,不啻于筑基神藥?!?/br> “穩固內力?”唐肅神色狐疑,眸中泛出精光。既然需要穩固內力,必然是有人內力不穩。是誰?不會是那賤種,他既然又成了陸不降的徒弟,定然是在陸不降的教導下從小打的根基。 若不是他,那就只能是謝成韞了。 想到此處,唐肅眸光陡然增亮。再將事情前前后后聯想一番,腦中已是想出了個大概。 兩年前,他乍然被戒癡告知謝成韞也是自上一世重生而來的真相,又從元冬口中探得謝成韞去伽藍寺禮佛的真實意圖,接著便趕到恭州城樓外與她仗劍對峙。整個過程之中,他光顧著震怒,卻并未思考過其中的一處不尋常。 在他的刻意安排之下,謝成韞從小未曾接觸過武學,到十二歲,可以說是一個實足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在伽藍寺不過三年,竟能恢復成上一世的修為,甚至比上一世還要勝出許多。他知道她乃天縱武學奇才,但,僅用三年練成內功?他不信。內功與劍招不同,并不是記下了就能使得出來,哪一個練武之人的內力不是一朝一夕修煉、一點一滴累積而成的? 還是,她走的是捷徑?不,她一定是走了捷徑,所以才會根基不穩,需要穩固內力。那么,又是誰幫她走的捷徑?不可能是唐樓,那時他尚未出現在蜀中。 虛若,一定是他,這壞事的和尚! 唐肅的雙唇緊緊抿成一條線,一雙藏刀的眸中迸射出殺意。他抬起頭,對送信人道:“你回去罷,替我多謝你家家主?!?/br> “是?!蹦侨艘臼直阋讼?,卻在將要走出房門之時踅足,退了回來,道,“我家家主還有一句話讓小人帶給唐公子?!?/br> “說罷?!?/br> “唐樓與這名女子舉止親密,看似關系不比尋常?!?/br> “我知道了,你退下罷?!碧泼C平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