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虛若只是隨口一問,不等兩人開口,把手上的書交給謝成韞道:“你若有時間,還是好好練些正統的罷?!?/br> 謝成韞一看,原來是一本基礎的內功心法。虛若也算有心了,她將心法放好,對虛若和戒嗔拜了拜,告別了二人。 第13章 (十三) 秋楓紅葉古道上,一個黑袍和尚步履蹣跚,踉踉蹌蹌著向前。一路遇到幾個白袍和尚,恭恭敬敬地朝黑袍和尚行禮,尊稱他一聲“戒癡師叔”。 戒癡心有余力不足地回應,腳下歪歪扭扭,眼看便要倒下去。匆匆跑過來一個小沙彌,情急之下用自己的身體支住戒癡,堪堪止住下墜之勢。 小沙彌將頭扭向一邊避開戒癡噴出的濃濁酒氣,“師父??!你又褻瀆佛祖,佛祖快要被你熏死了!” 戒癡干脆將全身的重量壓在小沙彌身上,嘟噥道,“你懂什么!這叫酒香,酒香!” 小沙彌扶著戒癡艱難地往前走,一張小臉憋得通紅,邊走邊數落師父。 “虛清,別吵!”戒癡打了個酒嗝,駐足不前,雙眼直視前方,“你看前面是不是有女人?”他揉了揉眼,視線之中,迎面走來兩個妙齡女子,其中一個更是難得一見的姿色,饒是一襲素裝,也難掩縹緲云間質,輕盈波上身?!懊谰拼┠c過,佳人樹下逢,今日真是快活,快活!” 虛清氣急敗壞,“有女人也與師父無關!” 酒足壯色膽,戒癡砸了砸嘴,挺直了身體,推開虛清,晃晃悠悠迎了上去,涎笑道,“女施主請留步?!?/br> 謝成韞睇他一眼,一個喝得醉醺醺的和尚,年逾不惑,著黑袍,是個武僧,一雙色瞇瞇的眼睛正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掃來掃去。伽藍寺什么時候出了個花和尚? 元冬擋在謝成韞身前,不客氣道:“和尚休得無禮!” 虛清使勁拉了戒癡就要走,被戒癡一把推開。 謝成韞懶得理他,趁機脫身。 戒癡甩開虛清便朝謝成韞撲過來,伸手就要去拉謝成韞的手臂,豈料抓了個空,呵呵笑道,“女施主……女施主真是好身手!” 元冬怒道:“你這和尚,好不要臉!” 虛清難堪得無地自容,“二位施主請息怒!我師父喝醉了,他平時……平時并不是這樣……” 元冬怒目圓睜,“這樣什么?這樣明目張膽么!” “女施主莫……莫要害怕?!苯浒V笑嘻嘻對謝成韞道,“貧僧……貧僧見你命格破碎,元神不……不穩,今日遇見貧僧也是你的福氣??臁祀S貧僧來,待貧僧與你消災解……解難?!?/br> 謝成韞還未動怒,元冬倒是氣得渾身顫抖起來,“放屁!我家小姐好好的,你少在這里胡言亂語!小和尚,還不趕緊把你師父拉走,謝家也是你這老禿驢惹得起的!” “阿彌陀佛!施主見諒!”虛清急得連連抹汗,“師父我求求你了,快些隨我回去罷!” 戒癡嬉笑道:“你這小娘子怎的這……這般兇悍,你……別不信,謝家又如何,想當年……若……若不是貧僧未卜先知,謝家一族早……早就滅門嘍!” 未卜先知,莫非這和尚…… 謝成韞也不急著走了,開口問道:“此話怎講?” 戒癡得意洋洋,“女施主……隨我來,咱們找個僻……僻靜之地,待我與你細細說來?!惫始贾厥┥焓秩ダx成韞的衣袖,突然腳下一個趔趄,一頭栽倒在地,只抓住了謝成韞的一片裙角。 恰此時,一道寒光乍現,劍氣逼人,只聽見嗤啦一聲。戒癡匍匐在地,手中抓著被劍氣裁下的一片裙角,手指被劍氣的鋒芒割開數道細長的口子,正往外滲著血。戒癡頓時酒醒了大半,暗道一聲好險,險些丟了這只手! 凌霜劍氣!唐肅你來的可真是時候!謝成韞暗自可惜,看來今日是不能從這和尚嘴里問出什么來了。唐肅站在數十步開外,臉色陰沉,手里的凌霜劍雖已歸鞘,它片刻之前射出的劍氣卻仍讓人心有余悸。他的凌霜劍法,比之前世更為精進了。 戒癡仍就著之前的姿勢趴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唐肅一步步走了過來,每走近一步,唐肅的臉色便緩和一分,待走到謝成韞面前,臉上早已是一派溫文爾雅。他專注地凝視著謝成韞,就好像此刻他的眼中只能容得下這一個人。當他深情款款地喊出“阿韞”二字時,戒癡暗呼不妙,今日只怕是惹到了不能惹之人。 謝成韞笑道:“肅哥哥,你來得正是時候,這里有個花和尚甚是討厭?!?/br> 戒癡狼狽的趴著,暗忖此事怕不能善了,他有多忌憚唐肅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偹闾撉鍙恼痼@中醒悟過來,連忙過來將他扶起。戒癡心里叫苦不迭,只恨自己走了背運,竟然撞上這個煞星,前腳剛喝了他的酒,后腳就來調戲他的女人。 唐肅笑得溫柔,口氣卻帶了些責備,“阿韞何不先檢討一下自己?既然生得貌美,自然免不了被人覬覦。這世上登徒子何其多,身為女子,若沒有能力保全自身,就應當少出門,即便要出門,也要將自己的容貌遮掩起來,如此方能防患于未然。今日之事,便當作是一個教訓罷,你可記住了?” 謝成韞簡直要被他逗笑了,這人內心是有多扭曲才能義正言辭地說出這番歪理。嘴里卻還是乖乖應道:“是,我知道了,肅哥哥,我下回注意就是了?!?/br> “有則改之,改過便可?!碧泼C牽起她的手,“走罷,這身衣裳是不能再穿了,先回禪房換了,換好我送你回謝家?!彼x成韞邁出幾步之后忽地停了下來,也不回頭,冷冷地說道:“今日不殺你,不過是因為我不想在佛祖面前殺生而已?!?/br> 戒癡聽了渾身直冒冷汗,等兩人走得遠了,才敢長出一口氣,手上的傷也顧不得,直呼“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虛清道:“師父這個時候記起佛祖來了!破戒之時將佛祖置于何地?” 戒癡道:“你懂什么?酒rou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佛祖一直在我心里?!?/br> “師父就知道信口開河!方才在那位女施主面前也是,什么命格破碎,元神不穩,盡會胡說八道,也不怕佛祖降罪于你!” 戒癡用力敲了虛清的光頭一下,氣道:“你師父我不怕佛祖降罪,就怕哪天被你給嘮叨死!” 虛清“哎喲”一聲,摸了摸頭,賭氣閉緊了嘴,沖到前面,再不說一句。 戒癡本來心里正忐忑不安,如若下回見到唐肅,被他記起今日之事,以他的性格,翻舊賬也不是沒有可能。虛清這一抱怨倒是提醒了戒癡,自己方才好似在那小娘子身上看到了什么。信口開河?胡說八道?他可沒有。他那雙從娘胎里帶出來的異眼,總能見到些常人見不到的東西,譬如初遇唐肅的那一次。 今日,他又在那小娘子身上看到了差不多的東西,不過與當初在唐肅身上看到的又略有些不一樣。不論如何,待下回見到唐肅,便將此事透露給他,或許能抵消了今日的得罪。 …… 蜀中,恭州城。 恭州城是一座山城,云輕霧重。在離恭州城城門十里開外有一家名曰“福春”的茶肆,因其位于恭州城的必經之途上,平日已是不愁客源,這兩日更是門庭若市,店小二忙得腳不沾地,穿梭似的不可開交。 原因無他,過幾日正是五年一次的大山劍會,今次的大山劍會會址便定在恭州城內。舉凡有志在江湖上揚名立萬的年輕俠士,莫不想一試。 “小二,來一壺上好的碧螺春!” “小二,我的西湖龍井怎么還沒上!” “小二,我的馬蹄糕好了沒有?” “小二!” “小二!” “小二!” …… 店小二手里端著兩碟糖蒸酥酪,陪著笑臉高聲應道:“誒,就來,就來!客官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這兩日人多,實在是忙不過來,請多多見諒!” 有人等得不耐煩,猛地一拍桌子,大為不滿地怒聲喝道:“老子都他娘的等半天了,再等下去黃花菜都涼了!老子也不要什么馬蹄糕了,老子就要你手上的這個,你把那兩碟玩意兒給我!” 店小二為難道:“客官這可不成,這兩碟糖蒸酥酪是樓上雅間的客人點的,您再耐心等候片刻,馬上就能好了?!?/br> 那人還要不依不饒,旁桌的人勸道:“他只是個跑腿的,兄臺何必為難他。我比兄臺來得還要早,我的茶水不也沒來么?想必兄臺也是來參加大山劍會的,還是多忍忍,免得壞了心境??!” 那人冷哼一聲,沒再堅持。 店小二見狀麻溜兒的往樓上跑,生怕這位脾氣暴躁的爺又出什么幺蛾子。 相較于樓下的喧鬧紛雜,樓上則要靜上許多。店小二邊走邊想,還是雅間內的客人文雅。 二樓統共十二間雅間,左右各六間,中間是一條廊道。店小二走到最里的兩間,敲了敲左邊雅間的門。 開門的是一個面容清秀的姑娘。 店小二記得這張臉。倒不是因為這姑娘有多好看,而是與她一同進來的兩位客人有些與眾不同。一男一女,男的那位相貌堂堂卻雙眼迸射寒星,女的那位頭戴帷帽,容貌雖看不見卻能憑著身段猜度一二,必是傾城之色。二人均是一身素色,在這熙熙攘攘的茶肆之中頗有些出塵脫俗之感。 店小二笑著對面容清秀的姑娘道:“姑娘,您點的糖蒸酥酪好了?!?/br> “你給我罷?!惫媚锷斐鍪?,沒有讓他送進去的意思。 店小二有些失落,將其中一碟糖蒸酥酪交給她,趁機瞟了一眼里面,這一瞟不打緊,差點失魂落魄。白衣女子正坐在窗邊,側對著門口,帷帽已被取下。店小二偷瞟之時白衣女子恰好淺淺一笑,店小二只覺得三魂都被勾走。 姑娘一把奪過他手上的糕點,狠狠瞪他一眼,砰地一聲把門合上。 “元冬,使這么大勁兒關門做什么?”謝成韞端著茶杯問道。 “那店小二長了一張老實人的臉,沒想到也是個下流胚!” 唐肅瞬即會過意來,臉色一沉。 謝成韞大言不慚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怎能隨意給人扣下流胚的帽子?再說,食色性也。我餓了,你快把糖蒸酥酪端上來?!?/br> 元冬笑道:“小姐打小就獨愛這一味,吃了十幾年也吃不膩?!?/br> 謝成韞舀了一勺放進嘴里,“哪有,我都三年沒吃過了?!?/br> “這酸酸甜甜的味道,也就小姐你才喜歡?!?/br> 謝成韞不語,心道才不是只有我喜歡。她前世對吃食并不講究,沒什么特別喜歡的,只除了這糖蒸酥酪,自從唐樓帶她吃過第一口,她便喜歡上了這味道。當時唐樓看上去很愉悅的樣子,對她說:“我與阿韞終于有共通之處了?!?/br> 謝成韞暗暗嘆口氣:唐樓,這一世你死得這么早,糖蒸酥酪定是沒有吃過。 店小二呆呆地站了一小會兒,才想起手上還有一碟糖蒸酥酪,趕忙敲了敲右邊雅間的門。 開門的是個年輕公子。 店小二笑道:“公子,這是您點的糖蒸酥酪?!?/br> 年輕公子眉目含笑,聲如玉石瑯瑯,“有勞了,給我就好?!?/br> 店小二有一瞬的怔愣,為何感覺這位公子似曾見過? “快些端上來!本姑娘要餓死在這了!”雅間內的姑娘不耐煩地催促。 年輕公子輕笑一聲,修眉斜飛,不慌不忙地接過瓷碟,道:“你倒是死一個我瞧瞧?!?/br> 年輕公子關上了門。店小二邊走邊撓頭,只覺得這位公子十分面善,卻絞盡腦汁也想不起到底是何時何地見過。 走著走著突然靈光一現。是了!這位公子與方才左邊雅間內的公子,兩人長得可真像??!怪不得!只不過,左邊雅間的公子渾身殺氣,寒意逼人,而這位公子笑如春山,韻致風流…… 第14章 (十四) 恭州城內多山,謝宅坐落于其中一處山腳,霸氣地占據了整座山。宅中眾多院落,因地勢之故高低錯落,連綿起伏。恭州城多霧,一旦入夜,遠遠望去,這些院落便好似盤踞云海之中的蒼龍,散發出懾人的氣魄。 再定睛看去,便會發現,眼下在這條蒼龍之上,正騰躍著兩道輕盈矯捷的身影,飛檐走壁如履平地。 兩人一前一后落到平地之上,回首遠眺,蒼龍已被遠遠甩在身后,霧氣愈發濃郁,將蒼龍遮掩得幾乎看不清,少了些懾人的味道,似乎因獵物逃出手心卻無計可施而萎靡。 兩人皆是俊美逸致的翩翩公子。其中一位以玉冠束發,身姿挺拔。另一位身量稍矮,嘴角上方有兩撇八字須,為其增添了一絲穩重。 兩人只稍作停留,便足尖點地繼續向前掠去。玉冠公子在前,八字須公子則一路尾隨。 八字須公子問道:“阿今打算帶我去哪里?” 玉冠公子回頭答:“看你可憐,小爺帶你去見見世面,快活快活?!?/br> “可憐?我哪有……” “你除了伽藍寺,可曾去過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