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那天之后,林潛又爭取了幾次,都沒能重新搬回主屋去。每次他學了一樣照顧寶寶的本事,他娘又會拿新的一個問題來考他,于是直到四月了,他都還在廂房住著。 這日午間,他照例在房中陪著妻兒。 七七前幾天剛滿月,面上已經長開了,白白胖胖似一顆rou包子,一只小手伸出來有五六個窩兒,小短腿時常在被子里踢來踢去。 他如今已經是玉秀和趙氏的心頭rou,家里另外兩個男人都被擠到角落里去了。 就像現在,他明明在床邊坐了這么久,他媳婦兒就一直抱著那小子親個不停,還不時對著他喃喃細語,那臭小子根本聽不懂。 要說林潛自己,自然也疼兒子,可當看見媳婦兒抱著兒子正眼也沒瞧他的時候,心里就有點不平衡了。 他瞥了那對母子一眼,道:“媳婦兒,我下午去縣里,過幾日回來?!?/br> 武館學徒已經篩選好了,他得去指導幾天。 玉秀點點頭,一雙眼睛仍黏在七七身上,正好七七此時伸手抓住她的衣襟,她咯咯笑起來,對著他rou呼呼的臉蛋親了一口,道:“好?!?/br> 林潛抿著唇,又坐了一會兒,見媳婦兒連眼風都沒掃到他身上,悶悶地走了。 直到晚間,七七睡著了,玉秀想起這事,懊惱道:“也忘了問他要去幾天,換洗的衣服不知道帶了沒有?!?/br> 林潛之前去縣里,都是當天去當天回,這是第一次在那邊住下。 趙氏笑道:“他一個大男人,還怕他照顧不好自己?” 玉秀也笑了笑,“您別說,我要是不給他收拾,他還真就什么也不會帶,只帶個人就走了?!?/br> 趙氏便道:“慣得他,三十歲的人了,還以為自己是小七七呢?” 玉秀噗嗤笑了,那個人,還真說不準,中午時她沒發覺,現在回想起來,他走時不正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么?說是三十歲的人了,在外處事穩重可靠得很,可偏有時在她面前,有幾分孩子氣,近日來越發明顯了。 不過話說回來,自從七七生后,自己確實忽略了他,仔細想想,都許久沒與他好好說過話了呢。晚間他沒睡在這里,白天來時,她往往也只顧著七七,倒是他,對自己還是一如既往的周全細心。 玉秀想著,心頭便有些內疚,一時又擔心他在縣里睡不睡得安穩,又擔心那些伙食他吃不吃得慣。一晚上記掛著這些事兒,又起來喂了七七幾次奶,也沒睡個安生。 按本地習俗,月子需要坐足四十天。 不過一般人家,因家里有許多活兒要干,婆婆也不會那樣周到地伺候,大都有個三十來天就算不錯了。 趙氏要玉秀坐足了日子,一直到四月初八才放她出來。 到了這日,廚房里燒了一大鍋熱水,玉秀好好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洗了一遍,洗完后一身輕松,好似褪去了一身泥殼子。 之后她端著木盆去河邊洗衣服。一個多月沒出門,直接就從仲春到了初夏,放眼望去,滿目的綠意,蓬勃的生機,看得人心曠神怡。 河邊已經有了不少人,見了玉秀紛紛打招呼。 “呦,我看玉秀自從成了親,一身的氣派就越發不同了,眼下生了孩子,這富態的模樣,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夫人呢!” 玉秀聞聲望去,見是黃氏,笑了笑,道:“黃嬸就愛取笑我?!?/br> 黃氏道:“嬸兒說的可都是真心話,快來這邊,我這里給你挪一挪,還有個空位?!?/br> 玉秀便過去了,“嬸兒近來家里可好?” 黃氏搓著衣服,道:“好不好也就那樣,我們莊戶人家,不像你家男人有本事,也只想著安安分分過自己的日子就夠了。怕只怕有些人,學了點本事,心就大了起來,想著有的沒的,最后弄得灰頭土臉,什么也沒落著?!?/br> 玉秀心中一轉,已經猜到她說的是她侄子李川的事。她之前也聽夏知荷說過,李川自從傳出和李月萍的丑事,被羅大戶趕回來后,就有些一蹶不振,眼下事情過去三個多月了,也沒見他出去找點事做,每日窩在家里,地里的活也不去幫忙,家中的事更是一概不沾,只把他娘張春花氣得半死。 聽聞之前王氏還想讓李川把李月萍娶了,說她女兒的名聲已經毀在他身上,他得負責。 最后張春花潑了一桶糞便在她家門前,兩家的仇怨這是徹底結下了。 曉得玉秀今天出月子,夏知荷也抱著面團上門來。 面團如今有七個多月了,放在床上可以穩穩坐住,夏知荷拿了個布老虎給他玩,自己又把七七抱起來逗弄。 “你如今出月子了,我看夜里你和阿潛兩人照顧七七就夠了,讓你婆婆回房去睡吧,她伺候了你這些日子,自己倒瘦了一圈?!?/br> 玉秀點點頭,“我也跟娘說過了,只是她說這幾日阿潛不在,等他回來了她再搬?!?/br> 夏知荷聞言看過來,道:“阿潛前幾日去縣里一直不曾回來么?” 玉秀輕輕嗯了一聲,原本她以為林潛去個兩三日就該回了,可到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還不見他的人影,她心里有些拿不準,難道那天他真的生氣了? 夏知荷卻比她想的多,她自小在那深宅大院里長大,什么齷齪事沒見過。她知道以林潛的身家本事,如今又擔著武館教頭的名頭,放在外面不知多少女人盯著呢。玉秀又剛生完孩子,一心放在孩子身上,難免忽略了他,若有人打著什么壞心眼,眼下可不就是趁虛而入的時候? 只是這些想法,卻不能如實與玉秀說,免得嚇壞了她,只道:“他去了這么多天,也不知吃住習不習慣,秀兒,娘覺得不如你去看看他吧?” 玉秀其實心里也擔心他,換洗衣物一件也沒帶,這幾日不知穿的什么,只是……她看了眼七七,道:“我又不能獨自一個去,若帶上他,又怕他在外頭吹了風?!?/br> 夏知荷看了看正啃著布老虎流口水的面團,再看看懷中的七七,道:“不如這樣,娘幫你帶著七七,你下午去了,過一晚上,明天再回來?!?/br> 玉秀忙道:“那怎么行,您還得照顧面團呢?!?/br> 夏知荷道:“你弟弟他如今已經能夠一覺睡到天亮了,我讓他和你爹睡廂房,我帶著七七睡,就一個晚上,能有什么。面團現在也能吃點稀粥雞蛋了,我的奶水喂七七也夠,你就安心去吧?!?/br> 聽她這么說,玉秀也有些心動,只是仍在遲疑。 夏知荷索性道:“我去和你婆婆說,她若同意你就去吧?!?/br> 說著也不等玉秀說什么,她徑自去外頭找趙氏,不知她是怎么說的,趙氏爽快的同意了。 于是李大柱趕著借來的牛車送玉秀去了縣里,又看著她上了一輛相熟的馬車才離開。 玉秀很快就站在武館外頭,正躊躇著該不該直接上前敲門,就見蕭樓從正門出來,她忙道:“蕭師弟!” 蕭樓見了玉秀,忙大步走過來,行了個禮,道:“嫂子怎么來了?” 玉秀不好意思道:“我來給你師兄送幾件衣服,他在里頭嗎?” “在,他正在指導學生,我帶嫂子進去?!?/br> 玉秀知道前邊是習武的地方,于是道:“別打擾了他們,你若有空,帶我從后門走吧?!?/br> 蕭樓點點頭,將她引向后門,路上瞥了瞥玉秀的肚子,他知道他大師兄得了個兒子,不過嫂子在坐月子,他總不好上門去看,所以至今也沒見過那小寶寶長什么模樣。只是覺得神奇,當初嫂子肚子鼓起來可大了,里頭竟裝了個寶寶,寶寶出來后,肚子就又收了回去。他想到自己日后成了親,也會有自個兒的孩子,不由傻笑起來。 玉秀好笑地看了看他,道:“師弟的好日子定了沒?” 蕭樓摸頭笑道:“定了,定在六月初二?!?/br> 玉秀便笑道:“那嫂子就恭喜你即將娶得如花美眷了?!?/br> “嘿嘿……多謝嫂子?!?/br> 他們二人從后門進去,蕭樓給玉秀介紹了里頭干活的幾個下人,又將她帶去林潛房中,因還有事在身,交代清楚后便走了。 玉秀看了看林潛的屋子,地方很大,不過布局倒是簡單利索,她將帶來的衣服放好,把房間收拾了一遍,就坐在房中等著。 等了一會兒,她聽著前院傳來的聲響,又覺得好奇,不知林潛教學生時是什么模樣。想了想,她走出房門,順著回廊走到隔開了前后院的墻邊,趴在門上,透過門縫往外看。 外頭是個大院子,十來個十幾歲的少年正在扎馬步,頂著頭上的太陽,一個個兩腿發顫,汗如雨下,有幾個撐不住的,已經東倒西歪了。 玉秀換了個角度,才在最前頭發現了林潛,他也扎著馬步,雙手大腿上都綁了厚厚的沙袋,卻像是個石雕的雕像一樣,穩穩扎在地上,一絲一毫也不曾晃動。 她正想看得再清楚一些,腳下卻踢到一片瓦礫,她忙退開一步。 林潛卻已經聽到聲響,轉頭看向這邊,“誰在那里?” 他的聲音是玉秀從未聽過的冷硬嚴厲,玉秀心頭一慌,不得以開了門,面色通紅地站在里頭,羞愧道:“是我?!?/br> 林潛一愣,立刻收了勢走過來。 他的學生們只聽他以從未聽過的柔和的聲音叫了一聲“媳婦兒”,之后的聲響便被擋在門內,聽不見了。 大院里安靜了一瞬,又轟地炸開。沒人看著,這些少年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 “剛才那個是師娘?” “喊媳婦兒的是咱鐵面冷血的大師傅?” “大師傅有三十幾了吧?我看師娘最多十八歲!” “是老牛吃嫩草?” “是梨花壓海棠?” “還是小老婆心頭好?” 幾個少年對視一眼,嘻笑道:“世風日下,不好,不好!” ☆、第71章 要這樣哄 林潛順手關了墻院門,看著面前低頭羞愧的玉秀,道:“你怎么來了?誰送你來的?” 玉秀揪了揪衣角,“你那天走時什么都沒帶,我給你送幾件換洗的衣服。是爹把我送到鎮上的,趕馬車的師傅也是相熟的?!?/br> 她說著,抬頭瞥了眼林潛,他身上穿著一件束袖的練功服,從前并未見過。 林潛道:“武館里有統一的著裝,下次別為了這種事跑過來了?!?/br> 玉秀聽了又低下頭,兩個手指絞在一塊,“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林潛道:“沒有,你去我房里坐會兒,我跟那幾個小崽子交代一句?!?/br> 玉秀點點頭,垂著腦袋去了。 林潛又回了前院,那些少年一聽見開門聲,立刻從地上蹦了起來,一臉嚴肅認真地扎好馬步,仿佛從不曾懈怠過一般。 林潛現在心情不錯,也懶得拆穿他們,只點了其中一個少年:“甲一,你帶著他們蹲滿一個時辰,之后解散?!?/br> 代號甲一的少年鄭重點頭。 林潛走后,那些少年倒沒再偷懶了,不是怕了甲一,而是不甘心。 他們一起習武的十來個人,在這里都不用名字,只用代號,分別是甲一、乙二、丙三……如此類推。 而獲得代號的方法也很簡單,來武館第一天,大師傅就讓他們扎馬步,扎得最久的那個就是甲一、其次是乙二,就這樣排下去。 若是別人得了第一名的稱號也就罷了,偏偏甲一是他們中年紀最小的,家境最差的。 俗話說窮文富武,這話還是有些道理的,能在此處習武的少年,家境大都不錯,自小順風順水地長大,卻被一個鄉下來的窮小子打敗了,他們怎么甘心。偏這窮小子還比他們小了好幾歲,就是想從別的地方找回場子,也沒那個臉去做。 因此只能認真扎馬步,爭取在下個月比試時將這小子比下去。 林潛回到后院,先去沖了個澡,才回到房里。 玉秀坐在桌邊,心里有些低落,想著剛才林潛的話,不知自己這一趟是不是來錯了。又有點委屈,她大老遠跑來了,那人一點不高興不說,還讓她下次別來了。他自己出門一趟四五天,連個音訊都沒傳回家,難道一點都不記掛她和七七么? 枉費她今天才出月子,就巴巴地跑來了,結果人家根本不領情。如此想著,心中越發委屈,眼里也蒙了一層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