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鐘屏道:“他什么都吃,菜單挺好的?!?/br> 鐘mama想了想,又寫幾樣,交給保姆,問鐘屏:“今天起那么早,不跑步?” “不跑了?!?/br> 鐘mama也不多問,拍拍她的臉:“那別賴沙發上,去,自己上廚房盛粥?!?/br> 吃過早飯,鐘屏陪mama看電視聊天,小堂妹乖乖地在臥室做寒假作業。九點半,保姆進廚房準備,陣陣香氣從門縫里漏出來,在小區里下完象棋的鐘爸爸回來一聞,說:“餓死我了這香味?!?/br> 鐘mama道:“再等會兒,先吃兩塊餅干?!?/br> 邊上鐘屏起身離開,鐘mama看了她一眼。 鐘屏回臥室打電話,一如昨夜,手機關機,她連發數條微信,小堂妹在邊上擔憂地問:“姐,怎么了?” “沒事,好好寫作業?!?/br> 接下來兩小時,她來回三四次,打電話發信息,直到過了十二點,鐘mama把遙控板用力一摔,怒氣沖沖:“你再敢躲房里打個電話試試!” 鐘爸爸和事佬:“你跟孩子兇什么,別氣別氣?!?/br> 鐘mama一把甩開他,“他愛來不來,還蹬鼻子上臉了!我看他就是心虛,那晚怎么回事明擺著了!就算真是他做的,說好的上門時間他卻不來,連通電話也沒有,這么不尊重女朋友和對方父母的人,也沒有再交往下去的必要!” 鐘屏抿唇不語。 “不等了,吃飯!小妹出來吃飯!” 午飯過后,鐘屏要出門,鐘mama沒攔她。 鐘屏開車,直接去了陸適家,保安那留過她的車牌信息,見到人直接放行。 電話還是沒通,鐘屏上樓敲門,好半天,里面一點動靜都沒有,拿出備用鑰匙開門進去,里頭空空蕩蕩。突然手機一響,忙拿起來,看見“小雯”兩個字,鐘屏失落地接起。 “鐘屏?” “小雯,什么事?” “沈輝現在找不到陸總,陸總在不在你那里?” 鐘屏皺眉:“我也找不到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還不知道?我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昨晚我發燒,沈輝在醫院陪我,我們都不知道陸總出事了,今天公司群里消息已經爆了,消息是從高層傳來的,已經百分百確認?!?/br> 耳朵里的聲音漸漸變得模糊,鐘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聽完的,等那邊結束最后一句,她沖進電梯,下樓開車,出了小區,一時迷茫,一記尖銳的車鳴聲響過,她忽然想到自己住處,馬上調轉車頭。 車子快開到公寓樓下,鐘屏遠遠就看見橫在綠化帶邊上的路虎,她心下一松,馬上又提起,急急停住車,沖進樓里。 陰涼的過道上彌漫著濃郁的香煙味,鐘屏見到家門口坐著一個人,敞著西裝,里面薄薄一件襯衫,紐扣胡亂松著,領帶早已解開。 一地煙頭,他鼻青臉腫,鼻周和唇邊糊著一團團干涸的血跡,頭發雜草一樣塌著,閉著眼,似乎在睡覺。 眼皮輕輕顫動,他睜開來,反應遲鈍,過許久,仿佛確認出了面前的人,他才開口,嗓子枯井一般。 “我沒……鑰匙……” 鐘屏眼淚一下子決堤。 寒冬臘月,陸適這樣在走廊上坐了一晚,四肢已經麻木僵硬,鐘屏打開門,半抱著他進屋,放沙發上,立刻去開空調,抱來一條被子,灌好熱水袋給他,又拿來毛巾替他擦臉。 陸適頭暈腦脹,抱住人,冰涼的手給她擦眼淚,碰了她一下,似乎有點嫌棄自己,又放了下來。 鐘屏握住他的手,一邊掉著淚,一邊給他擦血漬,干涸的血遇水即化,毛巾很快變色,像是給心臟劃了一道又一道,鮮紅的顏色充斥著她整個胸腔。 “你怎么這樣啊……怎么就在外面坐了一晚上……” “你沒給我鑰匙……”陸適捏著她的手指頭。 鐘屏毛巾一扔,眼淚掉得更兇。 陸適跟她討過鑰匙,她沒給,他昨晚只身一人,走也不走,怎么都等不到她的人。 現在見到她,也只有這句話,她沒給過他鑰匙…… 鐘屏淚流滿面,抱住他脖頸,“陸適……陸適……” 陸適笑,撫著她的背:“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鐘屏搖著頭。 浴缸里放好熱水,鐘屏讓他泡了一個澡。陸適洗干凈,躺上床,喝了兩碗粥,輕輕地舒口氣。 鐘屏撫著他的胸口,問:“好點沒,還餓不餓?” “飽了?!?/br> “頭還痛嗎?” 陸適搖頭,把她抱過來,“你昨晚睡你爸媽那兒?” “嗯?!?/br> “昨天晚上……陸學兒他爸,給了我兩份親子鑒定報告……我跟高南打完架,忘記拿了?!标戇m皺了皺眉,忽又展開,一笑,“拿不拿都無所謂,反正這事他們一定會弄得人盡皆知。你知不知道,我居然不是我爸媽的親生兒子,我都不知道我哪來的?!?/br> 鐘屏抓住他手臂:“陸適?!?/br> “我沒事……”陸適安撫似得撫著她后背,“我從來沒見過我爸,反正沒感情,我媽……”他靠著枕頭,“我媽對我很好,她清醒的時候,很疼我?!?/br> “是不是陸家的親兒子,其實真無所謂,反正我回到陸家之后,就沒見多少親情……但我爺爺對我不錯,他泉下有知,不知道會不會氣得跳出來。他們陸家的嫡子嫡孫還不知道究竟有沒有這么個人,要有這個人,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個角落?!?/br> “我這些年也算享福,吃陸家的,拿陸家的,我沒虧?!?/br> “鐘屏,我有件事瞞著你?!?/br> 鐘屏一直聽他說,不插話,聞言,抬頭看他。 陸適對著她雙眼,道:“在美國的時候,我本來想說,但太難堪,我不想讓你知道?!?/br> “不難堪,你不管怎么樣,都不難堪?!辩娖撩哪?。 陸適笑了下,握住臉上的手,沉默半晌,道:“我跟你說過,我從前被陸學兒她爸養廢了。十幾歲的時候不懂事,嚴重傷人,我進了少管所?!?/br> 鐘屏靜靜地聽。 “也就是在少管所里,我認識了高南。我脾氣差,進去就得罪人,頭幾天挨揍,是高南幫的我,我那時什么都沒,只有錢,被欺負得太厲害,我就用錢買人?!?/br> 鐘屏想起他后背的疤痕,手摸過去,陸適蹭著她頭頂,說:“你從來沒問過我那些傷疤,我希望你永遠別問,又想你哪天問我一次……” “都是十幾歲那會兒打架留的,沒進少管所之前,用拳頭,用刀,進少管所之后,他們會牙刷柄當刀……” 鐘屏親了下他的肩膀,“疼嗎?” 陸適笑:“當時疼,疼得要命,但覺得身上有疤又很酷,就跟電影里一樣?!?/br> 鐘屏忍不住揚了下嘴角。 陸適接著道:“高南后來跟著我混,管我叫‘老板’,他出生棚戶區,家里窮,一個月吃一頓rou那種,跟我之后,吃喝全我負責。我們那時候啊——”他慢慢回憶著,“無聊地要命,到處撒尿,撒泡尿就等于到此一游,少管所里每個角落都被我們尿遍了,出來之后,我們大街小巷,電線桿啊、垃圾桶啊、奧迪輪胎……哪哪都是我們的尿,就像圈地盤?!?/br> “我那時候已經想明白了,陸學兒他爸那是故意養廢我,我就拼命地學,把成績追了上去,高中跳級,又順利考上了大學,我爺爺那會兒看我讀書好,又開始疼我,教我東西?!?/br> “高南那時候不行,他家里不愿意供他繼續念書,我們家從手指縫里漏點錢出來,就夠他讀的,但我爺爺不同意,他一直不喜歡我跟高南來往?!?/br> “你猜昨晚高南跟我說什么?他說,我沒把他當兄弟,我對他呼來喝去,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怎么認識的?我為了查陸學兒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跑你們鑒定中心,查遍了都沒查到,當然查不到,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去查身邊的人?!?/br> “就在我身邊啊,高南……” 鐘屏一怔,這件事,小雯電話里沒提,她不敢置信:“是……高南的?” “你也沒想到?你還有更沒想到的——”陸適笑笑,“他說他喜歡你,喜歡的比我早?!?/br> 鐘屏整個人都震驚住了,“他……我?” “他說他在我身邊就像一條狗,就連喜歡的人,也得先讓我,現在陸學兒毀了他下半輩子,他就要拿走我的一切?!?/br> 鐘屏握住他捏成拳的手,半晌,才開口:“你要慶幸,你在自己三十歲這年看到了他的真面目,以后你的身邊不需要再擱著這么一個人,誰都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會捅你一刀,現在這些……沒事,我會一直陪著你,我在?!?/br> 陸適笑了笑。 他一晚沒睡,在門外面閉著眼,渾渾噩噩一夜,現在眼底黑眼圈,傷口浮腫,鐘屏讓他睡下,她去找藥箱給他上藥。 剛走,手就被重新拽住,鐘屏回頭。 “那晚我沒開車,是高南?!?/br> “……我知道,我知道的?!辩娖翐徇^他額頭,“閉上眼,現在你需要休息?!?/br> 陸適終于慢慢松開她的手。 他睡得并不好,眉頭一直擰著,鐘屏小心翼翼地給他上著藥,他不光臉上腫,身上也有撞擊的痕跡,涂一下棉簽,她心臟就疼一下,終于將他每一處傷口都處理好,鐘屏抹了下眼角的淚水。 外面門鈴響,鐘屏放下藥,走出去開門。 陸適醒來時,正逢夕陽西下,斜陽照進窗,房里溫暖如春,空氣中滿是鐘屏身上的味道。 他沒看到人,叫了聲:“鐘屏?!?/br> 聲音輕,門卻一下子打開了,淡淡的煙味飄了進來。 “你醒了?”鐘屏走進,讓出后面的人,“沈輝來了?!?/br> 沈輝站在門口,朝陸適一笑:“終于醒了?!?/br> 客廳垃圾桶里有兩個煙頭,陸適看了一眼,坐到沙發上,說:“別在這抽煙?!?/br> 鐘屏:“沒事?!?/br> 沈輝說:“我都抽完了……那下次不抽了?!?/br> 陸適問:“怎么找這里來了?” “到處都找不到你,我讓小雯問的鐘屏,你手機也不開機,怎么回事,玩失蹤?” 陸適:“手機丟了?!?/br> 鐘屏道:“在章欣怡那,我昨晚打你電話,她接的?!?/br> 陸適眉頭一皺,沈輝道:“算了,這是小事,我問你,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怎么辦?”陸適往背后一靠,懶洋洋地說,“你都知道了,這事還能怎么辦?我現在一窮二白,什么都沒?!彼匆姴鑾咨系臒熀?,拿起來,抽出一根,夾在手上,想點又沒點。 沈輝道:“管你是不是一窮二白,你要是沒動作,那我待會兒都去打個辭職信?” 陸適看他:“你辭職干什么?!?/br> “當然跟你共同進退,”沈輝捶他一記,“我們兄弟多少年了,什么時候分開過?” 陸適沉默半晌,把煙往茶幾一扔,隨口一聲:“嗯,隨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