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怎么哭成這樣?發生什么事情了?”老夫人聽沈落忽然哇哇大哭,哪里會不心疼呢,連忙又勸又問,摸著她的發道,“誰欺負你了和祖母說,祖母一定幫你討個公道!” 沈落這會心里難受,只顧著哭,卻是半個字也說不出口。老夫人很有耐性的等著,一邊慢慢安撫她的情緒,等沈落緩和過來。她帶著沈落一起坐到大理石紫檀木羅漢床上,仍是小聲的撫慰。 痛苦過一場,心底的壓抑感覺淡下去些,這個時候,沈落才算是能好好說話了。無論平常多懂事體貼,她依然不過是半大的孩子,有極為脆弱的一面,也會遇到不能承受的事。 沈落從沈老夫人懷里抬起頭,紅著眼紅著鼻子,略帶著哭腔說,“祖母可是早就知道了,娘親她……”想到剛剛得知的事,她心里又是一陣鈍痛,差點又要流淚。 老夫人一聽這話就明白是怎么了,不覺臉上布滿哀戚之色。她拿帕子幫沈落擦去臉上的淚痕,長嘆一氣,方緩緩道,“落落,這是你爹娘的意思,他們不想你們cao心,祖母只有體諒的份,只能幫他們先瞞著?!?/br> “你們不想被瞞著這樣的事是因為你們孝順有孝心,你爹娘不想你們擔憂何嘗不是因為愛你們?看到你哭成這樣,難道你娘親能好受嗎?這種事,畢竟誰也不愿意遇上?!?/br> 即使心里明白這個道理,但那樣的難受是無法得到緩解的。沈落低低的應了一聲,又說,“娘親的病能治好么?祖母見多識廣,可曾記得野史上寫過本朝一位王爺醫術了得,治好太后娘娘病疫之事?” 老夫人聽言倒是笑了起來,她伸手撥開沈落額前散落的碎發,耐心說,“祖母記得且知道這事是真的,因而你娘親而今是在好好治病,沒有怠慢。只是這是一個長期調養的過程,不能一蹴而就。既然這病有希望治好,誰也不會放棄?!?/br> 沈老夫人年輕時最喜躲在宮里的藏書閣翻閱書籍,便曾看到過許多的東西。到現在,她對這件瞧來的事跡都還有些印象,因為那時不怎么相信,反復求證得知此事為真時曾驚訝過好一陣。那位王爺也是頗有故事的。 沈落聽到沈老夫人的這番話,心底那份難受終于得到些許的緩解。她有多么好的父母家人呢,真是求不來的福氣!從自己祖母手里接過帕子,擦過臉,大哭過一場的她反而變得不好意思。 老夫人見她臉紅彤彤的,倒是不拆穿,不過說,“先前是不好叫你知道,現在說與你聽也沒什么。年節的時候,請韓將軍來咱們府里也是你爹娘自己的意思,只他們不好出面,所以拜托了我。落落,他們都是真心希望你好的?!?/br> 沈落立刻想通其中的關節,不由得又是鼻子一酸,但這回好歹是忍住沒丟人。以前膽子大得不知羞,而今再和自己的祖母說起韓玹,沈落反而羞赧得拿細若蚊蠅的聲音道,“他對我也很好的,爹娘可以放心,祖母也可以放心?!?/br> 老夫人但笑,過得會說,“他能一直對你好,那是最好的,也是我們最希望看到的,但假使他對你不好了,你也千萬不必委屈自己。落落,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管什么時候,你要知道你還有家人,還有我們?!?/br> 沈落用力點了點頭,感動的同時,也說起另外一件正事。她停頓半晌,組織好了語言,方與沈老夫人道,“韓將軍這幾天生病了,昨天也還病著,我今天要去書院便想著繞道先去看看他?!?/br> “在路上遇到位老人家被幾個人毆打,委實可憐,我便讓劉叔去看一看。誰知道,我自己在馬車旁邊待著的時候,謝家的大少爺竟然想要挾持我。他捂住我的嘴,束了我的手讓我沒法呼救,將我拖到小巷子里面?!?/br> “我當時害怕極了,可還是逮著機會喊人救命,加上韓將軍及時趕到,才算是脫離危險。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那么做……原先想著回來找母親仔細商量,卻知道母親生病,我也只能來找祖母了?!?/br> 沈落沖沈老夫人伸出手,撩開衣袖,露出一截手腕。本該白嫩的皮膚,這會兒布滿深色的淤青,瞧著反而可怖,她打小被保護得很好,一身皮rou十分細嫩,想也知道當時有多疼! 沈老夫人看到沈落的一雙手變成這樣,心疼不已,連忙要使人去拿藥膏來擦。沈落縮回手說,“祖母不用了,韓將軍已經幫我上過藥了?!崩戏蛉吮銢]有喊人進來,只蹙眉怒道,“這謝家的人委實太不像話了!” 和謝明軒之間的糾葛不止是這些,沈落從清河郡開始說起,將那些從前不曾提及的事一一說與了沈老夫人聽。為了讓老夫人對事情了解得更為真實詳細,沈落讓秀苗、劉叔都進來答話。 因為關系到韓玹,沒有辦法避開,沈落隱晦說起韓玹與謝家之間亦有糾葛,又提及韓玹其實是隨母姓。沈老夫人不免驚訝,“他原是隨母親姓的?” 世人多不如此,乍一下總歸不會往那個方向去想,況且這是極為私密的東西,旁人不好也不會隨便探究這個。只是提到謝家、提到韓玹隨母姓,沈老夫人便想起了些往事。 英武侯府謝家的這位大爺過去的那位恩師,應當便是姓韓。這位韓大人后來犯了過錯,獲罪伏誅,韓家也就沒落了,而且這個韓大人,膝下只有一個女兒,韓大人出事之后,她的女兒也沒了消息。 這些事都離得太久太遠,沈老夫人已經記不清楚了,便沒有說給沈落聽。她過去沒有深究過,也就不知道其中是什么緣由,并不好置評。如果這些消息都沒有錯,串聯在一起,反而是樁大事。 想到這里,沈老夫人收起思緒。她摸摸沈落的頭,起身道,“祖母進宮一趟,你莫要擔心,也不必想太多,這件事,謝家是休想糊弄過去的!畢竟咱們沈家沒到是個玩意都能來踩一腳的份上!” 沈落知道自己沒法也不好跟去,乖巧的點頭應好。送沈老夫人出府之后,她便回到沈三夫人那兒,照顧自己的母親去了。 第88章 當年 留在府里的沈落消息并不閉塞,沈老夫人剛走了不到兩刻鐘,她便聽說謝家的大爺與謝夫人都被抓了。這實在當得上是平地一聲驚雷,因為此前從未有關于謝家不好的傳聞,也不會是老夫人的手筆。 沈落很容易想到韓玹,再則聯系謝明軒的舉動,反倒更佐證了她的猜測?;蛟S韓玹已將事情真的解決妥當,那些她雖不十分清楚,但對韓玹來說一定極為痛苦的過去,想必也可以真正放下了。 沈老夫人此一去,直到暮□□臨方同沈老爺子回到沈府。和書院請過假的沈落整天都在陪著沈三夫人,得知祖母回來了,便徑自去了外書房。見到沈老夫人之后,沈落也從她口中得知更多的消息。 英武侯府謝家今天的確出了事,因為一樁陳年舊案。這樁案子亦即是謝鴻松當年的恩師韓寧韓大人被定罪的那樁,而今始知,這件事竟是另有隱情。 章祁所言沈老夫人不會懷疑真假,故而知道自己先時沒有想錯。沈落擰眉聽老夫人說著,又擔心她說得口干舌燥,幫她倒了茶水送到手邊。老夫人但喝了口茶水,仍耐心說明。 韓大人當年因涉嫌與一貪官同流合污而入獄,后查出雙方通信證據,故而定罪,這些都是卷宗里詳細記載的。恰逢先帝力懲貪污,此事一出,無論是那貪官還是被牽扯的官員,均被賜以死刑。 就在韓大人被斬首的當天夜里,韓府忽然走水。大火直到深夜才被澆滅,翌日清晨,韓夫人被發現在房中自盡而亡,韓家的大小姐則無蹤無影。是以韓大小姐命喪火海、韓夫人無法承受喪夫喪女之痛,都成了外人默認的事實。 “韓大人其實是冤枉的……”沈落擰眉低聲說道,一時間卻再無更多的話。既發生了今天這樣的事情,可見當時的案子屬于冤假錯案了,否則是不必舊事重提也不會關系到謝家。 老夫人點點頭,繼續說道,“如今翻了案,才知那時韓大人竟是被誣陷,且是因發現如今的謝大人某些不恥之事而遭陷害。那樁案子原是冤假錯案,人卻再也回不來了?!?/br> 發現自己用心栽培的學生謝鴻松與貪官污吏狼狽為jian,韓寧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幾番勸說無用,他近乎準備選擇極端的方式。察覺到了韓寧心思的謝鴻松,到底還是選擇了先下手為強。 “那個時候誰能想到,韓大小姐其實沒有喪生在大火里,而是被人趁著大火連夜帶走,逃離臨安去往清河郡藏了起來?!崩戏蛉苏f到這里,長嘆一氣,這位韓小姐當時恐怕也非自愿離開,而是被強行帶走的。 若是自愿,則不會整日以淚洗面,也不會恨謝鴻松入骨。沈老夫人想起白日里韓玹談及自己母親的表情,與提到謝鴻松時的冷漠無情不同,而是有難以言表的悲傷。 謝鴻松將傾慕已久的韓珍藏在清河郡的同時,卻又在臨安城與而今的謝夫人何氏定下親事。他常去往清河郡威逼利誘韓珍順從于他,韓珍卻不肯屈服,于是遭受了脅迫侵犯,失去閨譽。 復仇成為了韓珍活著的唯一意念,她開始假裝屈服、虛與委蛇,卻在有了身孕之后自我厭惡到了極點。在這個時候,已與謝鴻松成親并同樣有了身孕的何氏也發現了韓珍的存在。 何氏一面寬撫謝鴻松無事,說自己不會介懷,一面暗中打壓,令韓珍的日子變得更加煎熬。偏偏還有謝鴻松庇護,何氏常常束手束腳,可在韓玹十歲那年,她終于還是得手了,還不忘嫁禍給韓玹。 韓珍死了,年幼的韓玹孤身逃離,謝鴻松與何氏的生活反而歸于安寧平靜。他們以為從那個村子逃走且身無分文的韓玹必死無疑,誰知道……他竟然活了下來,還…… 何氏厭惡他,憎恨他,謝鴻松卻因心中愧疚,加上對韓珍的思念,待韓玹態度極好。他們清楚又或者不清楚,韓玹是回來著復仇的,然而他已為將軍,他們束手無策。 聽自己祖母說完這種種。沈落心中滋味難以言語。書房里早已點上燈,外面也是黑漆漆一片,時辰已然是不早了。將沈老夫人送回房休息,全無胃口的沈落見過蔣氏沒用晚飯便回房一個人待著了。 只是滿心滿眼都在想韓玹,想他現在是在做什么,想他現在是什么心情……沈落忽然感覺到自己內心有一種焦急沖動,這促使她坐立不安,再無法靜心。經歷過多少苦難辛酸,他才走到這一步,沈落甚至不敢深想。 沈落不知道韓玹這會想不想見她,也許他也僅僅想獨自安靜待著,但此時此刻她想見到韓玹、想陪伴他的心情不會改變。嫌轎子和馬車太慢,沈落直接騎馬到了將軍府,聽說韓玹在正廳,她停也不停奔過去。 茫茫夜色之下,沈落輕車熟路找到正廳,韓玹正坐下廊下,手邊有一壇子酒,還有許多的空瓶子。真的看到他時,沈落心里那種焦急的情緒便瞬間緩和了下來,連腳步都變慢許多。 沈落輕手輕腳走到回廊下面,彎腰移開幾個空酒瓶,便自顧自在韓玹身邊坐了下來。韓玹不說話,沈落也不開口,兩個人不言不語的坐著。她抬頭看黑漆漆的天空,有幾顆星星正一閃一閃,低頭看看不遠處的花園,迎春花已然盛開。 身邊的韓玹不時喝一口酒,又往泥里撒一些,沈落撿了壇還沒開封的,也想陪他喝。剛剛打開,酒香鉆入鼻尖,酒壇子卻被韓玹劈手奪過去。沈落頓時怒目,韓玹伸手揉揉她的發,將剛剛開封的酒給放到了另外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