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文嫗傻了,女郎以前可不是這么說的,她不是說桓家家主大司馬桓溫和善可親,桓家六郎年紀雖小卻是個博學多才的么? 狼子野心,這樣的話,女郎怎么敢亂說??! 見到文嫗一臉惶恐,玉潤也懶得跟她解釋,畢竟她大堂舅郗超在世的時候,同桓溫走的著實很近。特別是桓溫告病回會稽老宅養病的時候,只帶了長她三歲的幼子桓玄,有時無暇顧及,郗大爺就會將桓玄帶到郗府照看。 如此來說,她與桓玄,的確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只是后來郗超過世,族長忠心效命皇室,對桓溫妄圖攝政一事深惡痛絕,兩家這才疏遠了。 思及至此,玉潤唇邊泛起一絲冷笑。 “嫗,你聽好了,今生今世,我便是嫁誰,都絕不會嫁給桓玄!” “可是!”文嫗眼眶泛紅,不免又想起女郎母親早逝,大夫人又纏綿病榻,連個真心能為她謀劃的人都沒有。 “沒有可是?!庇駶櫜⒉幌肜^續這個話題 ,只是將斷了的玉簪放到她手中,吩咐道:“務必找個技藝高超的工匠,用金子鑲好?!?/br> 文嫗不敢怠慢,連忙應聲離去。 到了傍晚的時候,郗府一片燈火通明,向來冷落的門庭難得人來人往,馬蹄聲不斷。 郗二爺的宴會開始了。 玉潤選了一身丁香色華服,上面并無太多紋飾,只有袖口處用金線繡了一圈祥云。 算是簡單又不失莊重。 文嫗顯然不大滿意,嘆道:“女郎可知郎主這次不僅宴請了本家的長輩,還有會稽的其他士族子弟呢?!?/br> 她當然知道。 郗二爺想要讓世人相信他沒有苛待亡兄的繼子,自然要讓更多的人替他正名,所以這宴會上不僅會有會稽本地的名門望族,更少不了那些在此周游的名士。 “嗯?!庇駶欇p輕點頭,文嫗還是忍不住嘆氣。 “女郎既然知道,何不好好裝扮一番,便是您不想嫁那桓家六郎,也可再覓佳婿啊?!?/br> “嫗,你糊涂了?!?/br> 玉潤不想跟她過多解釋,兀自推門走了出去,一腳踏出門外,她幽幽的聲音再次傳來。 “即便是我想嫁,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堂舅他,是不會準的?!?/br> 文嫗一怔,旋即才反應過來,鼻頭不禁有些發酸。 是啊,是她老糊涂了,現在女郎的父親同繼母尚在,她又怎么能越過他們輕易被許了人家呢,怪只怪她太心急,唉……她是真的怕女郎回去被那司馬氏的公主苛待??! 玉潤此時也是在心底嘆息出聲,她何嘗不知道文嫗是為了自己好,只是她一不想嫁,二也不能嫁。 更何況,有時候與其嫁個活人,倒不如嫁個死人來的踏實。 “呦!三jiejie你瞧瞧那是誰,可不正是借住在你們家那個瑯琊王氏的嫡女么!” 少女尖細的嗓門讓人聽著很不舒服,玉潤立刻就抬起頭,只見牡丹亭里面,兩個提著八角燈籠的少女聘婷而立。 其中一個她很熟悉,是馮氏的長女三姑娘郗月,另外一個嘛……面熟的緊,玉潤想了想,才恍然大悟。 這個是二夫人鄭氏娘家弟弟的女兒,單名一個儷字的小姑。 鄭儷見到玉潤看了過來,尖細的聲音又提高了八度,毫不客氣的說:“三jiejie,聽說你父親就是為了這個她將你娘趕回娘家去的?要我說啊,若是在我們鄭家,長成她這副狐媚子樣也就夠送人做妾的,哼,瑯琊王氏又如何,還不是也不要她!” “你別說了?!臂吕淅涞膾吡怂谎?,鄭儷的囂張氣焰才收斂了幾分。 玉潤將她們二人的言行看在眼中,暗自冷笑。 若是真的有意阻止,又何苦等她說完這番話才開口,由此可見,因為馮氏的事兒,郗月已經記恨上她了。 至于這個鄭儷嘛……她平生最恨別人說要送她做妾! ☆、第011章:羞辱 夜涼如水,玉潤琥珀色眸子中泛著的寒芒卻更懾人。 鄭儷下意識的欠身向郗月背后,這個動作引起了郗月的極度不滿。 有膽量說卻沒膽量擔著,二夫人的娘家人果然都跟她一樣是個窩囊廢。 玉潤并不出聲,只是頗有深意的看著郗月。 郗月終究定力有限,擠出一絲笑容喚道:“玉meimei怎么忘了帶燈籠,夜深光暗,如若是磕著絆著了可就不好了,不如我們同行?” 言罷,還揚了揚手里的燈籠。 她等的就是這么一問! 玉潤斂眸,神情恭順,輕輕應道:“不了,三姐這樣的身份,和玉潤一道,不合適?!?/br> 郗月一愣,旋緊秀美緊蹙。 她竟說不合適?! 眼下父親是她唯一的倚仗,她不是應該討好自己痛痛快快的答應么? 可是她不僅拒絕了,還用了個這樣莫名其妙的理由。 什么叫自己這樣的身份,同她一道不合適,是誰不合適? 她這正慍怒的想著,身后的鄭儷尖細的笑聲傳來。 “嘖嘖,三jiejie,沒想到人家還挺有自知之明的,既然這樣咱們也甭替她cao心了,早些走吧,省的一會兒晚到惹得長輩們不悅?!?/br> 鄭儷平素就是個欺軟怕硬的,她本來見到玉潤眸光凌厲,起了幾分懼意,但現在又是這般低眉斂目,便以為她是被自己說的自慚形穢了。 殊不知玉潤要的就是她這樣想。 今晚人多口雜,這牡丹亭又不是密不透風的地方,方才鄭儷說的那些話有心的奴仆們早就聽了去,郗月最開始出聲制止便也因為這個緣故。 可是現在,鄭儷見到玉潤示弱,便肆無忌憚的羞辱起她來。 “三jiejie,要我說也就是你們人好,肯收留她這樣來路不明的野種,誰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瑯琊王氏的血脈呢!” 郗氏當初被休回家的時候,理由就是沒有子嗣,可誰知道她才回娘家沒有多久,就發現懷了玉潤,這也是為何玉潤從小長在郗家的緣故。 早先郗氏尚在的時候,一直想瞞下她的存在,只是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呢。 玉潤冷笑,鄭儷這樣的年紀,怎么可能知道這么多話,定是有人教給她的。 至于這教的人是誰……在這個家里,最想要逼走她的,莫過于沒有能耐,還貪生怕死的二房那群人。 “鄭家meimei?!庇駶櫪淝宓穆暰€終于傳來。 “你說夠了么?” 鄭儷怔住,顯然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出言打斷自己。 “你說夠了,就該聽聽我三姐說了?!彼聪蜊?,琥珀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晶瑩剔透。 “三姐,咱們自幼長大,我的品性如何,你是最清楚的,鄭家meimei似乎有些誤會,你說是不是呢?” 她這是想要自己替她說話!郗月氣的直翻白眼,可是偏生卻拒絕不了! 這樣任由別人侮辱自家姐妹,不論孰是孰非,傳到郗三爺的耳朵里,自己都少不了要挨訓。不僅如此,外人也會當她是個助紂為虐,放任外人欺凌自家姐妹,德行不好的小姑。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誘著鄭儷來這兒了,沒想到玉潤不僅沒一點就著,還給自己下了個套子。 她用力咬了咬唇,柔嫩的唇瓣上都落下一排齒痕,心有不甘的開口:“鄭儷,無憑無據,你還是不要亂說的好?!?/br> 就是這樣而已? 玉潤縮了縮眸子,不夠,還不夠。 “我,我哪有亂說?!编崈膊幻靼综略趺淳屯蝗环四?,心中不快,剛要再說什么,就聽郗月催促道:“再不走,咱們可就真的要遲到了?!?/br> 言罷,就拖著鄭儷,頭也不回的匆匆去了。 果然是個滑不溜手的。 玉潤本想再逼著她替自己好好教訓教訓鄭儷,可惜是不成了。 她搖了搖頭,卻并不覺有多么遺憾。 畢竟,郗月這事兒給她提了個醒,連平素同她無甚交集的鄭儷都變得如此刻薄,看來有些人她是真的得罪的狠了。 因為粥中下毒的事情,三夫人被郗三爺毫不留情的送走,但是二夫人的子女卻跪了一夜,被本就有些不舍的郗二爺順水推舟給留下了。 她這一留下,就不免去查清當天的事情,尤其是當她得知文嫗同郗二郎一道的時候,就立刻給玉潤恨上了。 玉潤心事重重的想著,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前堂。 “女郎,請隨我來?!笨撮T的婢女眼尖,立刻領了她進門,將她帶到眾女郎所在的屏風之后。 四下環顧一圈,玉潤眉頭微蹙,也不知這婢女是有心還是無意,竟然將她的安置在了在鄭儷同郗月中間。 呵……這緣分還真是不一般。 郗月此時已經恢復了平日里鎮定自若的模樣,半開玩笑的開口:“方才讓你跟著我們一塊兒你卻不肯,否則豈不是能到的早些?”她的聲音有些大,似乎是故意想讓上座的郗三爺聽見。 想將剛才的事兒一筆勾銷?沒門! 玉潤心底冷笑,剛想要說點什么在刺她幾句,突然聽到男子爽朗的大笑聲傳來。 “哈哈哈,沒想到謝家郎君今日也來了,郗某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這笑聲是郗三爺,那他口中的謝家郎君是誰? 聽到這個姓氏,玉潤的心弦狠狠的顫了一下,也失去了同郗月爭辯的興致。 不僅是她,鄭儷同郗月也是愣住了,沉寂片刻之后,小姑們開始竊竊私語,無一不是在討論這位謝郎。 “謝郎?是哪位謝郎?可是名滿建康的謝四?!” “你這么好奇,拉開屏風瞧瞧不就得了?!庇腥藨蛑o的笑,惹得前一位羞惱的送她一記白眼。 不是謝四,當然不是謝四,玉潤嘆息一聲。 謝四如今應當還在建康,直到明年初春被秦人刺殺,孝武帝司馬曜為他打造黃金棺裝殮尸身,建康城百姓步行百里送他的棺槨回洛陽…… 只要提到那個名字,關于他的故事就太多太多。 玉潤低嘆,聽見屏風外面的腳步聲愈發近了,隱約可見一個修長挺拔的青年側影,具體的五官卻被繪滿牡丹的屏風給模糊了。 “謝氏景琢,見過諸位?!鼻嗄旯Ь匆灰?,緩聲報上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