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谷老板舢板大,風浪猛點兒也掀不翻您這艘航空母艦?!?/br> “別埋汰我,我頂多一驅逐艦?!?/br> 程宛拿筷子尖兒夾了根酸筍,“我這兒有最新風向,聽嗎?” 谷信鴻趕緊給程宛斟酒,“擎等著您呢,程爺!” 接下來蘇南便覺得云山霧罩,每一句都能知道個意思,連一起就仿佛打機鋒一樣——他們不避著她,可能也就是知道當面說了,她也不一定能聽懂? 蘇南垂目,端上果汁杯子,很淺地喝了一口。 果汁冰鎮過,有點兒涼,杯壁上印上了兩個指紋。 陳知遇湊過來,“熱不熱?菜多吃點兒?!?/br> 蘇南忙點頭。 陳知遇給她夾了一箸菜,繼續聽程宛分析。 蘇南想起小時候,父親還沒去世。 母親跟蘇靜去了外婆家,家里沒人做飯,父親下了班,直接領她去跟工友一道吃飯。熱騰騰一鍋酸菜魚,rou沫苕粉,白切豬肝,干煸土豆絲,搪瓷杯子裝著幾盅酒。他們說著大人的話,有些粗俗俚語,有些妄議時政,她一句也沒聽懂,只覺得這頓飯很是無聊。 那時候,父親也跟此刻的陳知遇一樣,時不時給她夾一兩筷子菜,分出點兒心思關心她吃得好不好。 那是她第一次,很清楚地感知到一種天地浩渺,己身一芥的無助感,像是被遺棄了一樣。 小時候餓了哭,哭了就有奶吃;逢年過節一圈親戚圍著你,讓你唱個歌兒叫個名兒;全家人關心你的行蹤,怕你磕了碰了。你有求必有所應,你仿佛被整個世界捧在手心疼愛。 ——但其實并非這樣,世界,并不圍繞著某一人轉。 每個人在每個場合都有自己的角色,你并非時時刻刻都能融得進去,甚至成為話題的焦點。 小時候耿耿于懷過好一陣, 等想明白了,接受了,也就長大了。 學來學去,左右逢源這一套她還是不會。但遇到這種自己插不上話的次數多了,也就漸漸有種鈍感的無所謂,以及自得其樂。 但這回是見陳知遇的朋友。 不一樣。 心里有點涼,更有點兒不知所措的惶惑。 她知道自己乏善可陳的經歷里面,也摳不出什么,值得他們反復說道——這是她自己的問題。 所以更覺得難受。 一頓飯,不知道怎么結束的。 陳知遇去叫車,程宛和谷信鴻夫婦在門口等著,蘇南去了趟衛生間。 小院里一條石板路藏在竹葉間,沿路掛著燈籠,光朦朦朧朧的。 蘇南從洗手間回來,還沒走近門口,聽見程宛幾人在討論她。 谷信鴻:“老陳眼光不錯,這姑娘是塊璞玉?!?/br> 程宛:“蘇南瞧著挺有主見,我倒覺得挺難辦的。你們男人上了這歲數,不都偏愛那種柔順溫柔體貼好哄的小姑娘嗎?軟玉溫香的,是吧?“ 谷信鴻:“程爺,你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老陳肯定不喜歡這樣的,他不就喜歡……” 話沒說完,剩半截。 晃晃悠悠的,懸在蘇南心里。 片刻,程宛才說:“我cao哪門子心,我自己還沒個著落——谷老板,我小時候就瞧你最不順眼了,你看著愣頭愣腦的,但怎么每回好事都能輪到你頭上?” “我愣頭愣腦?我那是大智若愚!” 趁著這插科打諢的當口,蘇南趕緊走上前去跟他們匯合。 程宛和谷信鴻夫婦先上了車,陳知遇和蘇南殿后。 剛要走,身后有人聲喊了一聲“陳教授”。 陳知遇回頭看一眼,讓司機先走,立在原地等那人過來。 是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身材有點胖,怕熱,拿著紙巾一直擦著額頭上的汗,到陳知遇跟前了,準備伸出手,猶豫了一下,還是作罷,笑說:“能在這兒遇上您,真是趕巧了?!?/br> “黃老板好久不見?!?/br> “您什么時候再去西安,我做東給您洗塵——最近剛得一批好石頭,好多人問我要,我都藏著沒給,好東西就得給識貨的人?!?/br> 陳知遇神色有點淡,語氣仍是禮貌,“實不相瞞,最近沒怎么費時間在這愛好上,黃老板要是給我倒是明珠暗投了?!?/br> 男人訕訕笑了一下。 陳知遇又說,“下半年要去西部地區講座,要是途徑西安,免不了還得叨擾黃老板?!?/br> 男人滿臉堆笑:“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等寒暄完畢,陳知遇又攔了一輛車。 喝了酒,有點熱。車上,陳知遇把襯衫領口解松一些。 看一眼蘇南,有點舍不得現在就把她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