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此時此刻,她覺察出自己大抵真是冷心冷肺,十二分恨鐵不成鋼的一句“那你就去死吧”排在了嘴邊,差點挨字挨字地蹦出來。 咬著后槽牙,伸手抱住蘇靜的腰,使勁往后帶,手上袋子被蘇靜一撞,“啪”一下落在泥水里。 帶著勁風的一巴掌,狠甩在臉上。 “蘇南!你幫誰呢!” 男人趁機一扯衣袖,斜了蘇靜一眼,整整領子,大搖大擺地走了。 陳知遇上前一步,伸出手臂,卻不知能做什么,又尷尬地僵在那兒。 蘇南臉上,讓蘇靜抽出了五道紅印。 蘇靜有點蒙,片刻,握著蘇南手臂退后一步,“meimei,我……我不是故意的……” “寧寧還在家呢,那么小,你放她一個人……”她飛快蹲下身,借這動作狠狠地抽了抽鼻子,把沾了泥水的袋子撿起來,拿出里面干凈的洗潔精瓶子往蘇靜手里一塞,“你回去吧,我回家……” “meimei……” 蘇南低垂著頭,誰也沒看,越過蘇靜,越過陳知遇,踩著骯臟的雪地,飛快往前走去。 擦身而過時,她低垂的眼里,有淚滲出來。 “蘇南?!?/br> 身影仿佛沒有聽見,逃離般的架勢走遠了。 陳知遇拔了鑰匙,摔上車門,飛快趕上去。 暗云低垂,河水枯竭,灰撲撲的石橋,蘇南立在橋邊。 他想起那日,從人民醫院回來,轉身回望時那道像是被什么壓在肩上的,單薄的身影。 那時候她在接誰的電話?又在想些什么? 明明是二十四歲光明張揚的年紀,卻總能在她眼里看見明晃晃的疏離孤獨。有時候什么也看不透,只一片荒漠,風雪彌漫。 “蘇南?!?/br> 那身影飛快抬手,擦了一下眼睛,聲音悶重,“……讓您見笑了?!?/br> 見什么笑。 不被逼迫,不被嘮叨的大人,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啊。 “我說……”低嘆一聲,“你這么傻,長到大,得有多少人欺負你?” “沒,也就您了……”聲音緊繃的弦一樣發抖。 “疼嗎?” “不疼?!?/br> 還在逞強呢。 走近一步,伸手捏住她伶仃的腕子,往跟前一帶,手指靠近她紅腫的臉頰,“我問的不是這兒……” 濕漉漉的睫毛,急促地顫了一下。 “……五分鐘?!?/br> 他抓著她手腕,往自己懷里一合。 五分鐘,他不是她的老師,她也不是他的學生。 懷里身體緊繃,片刻,緩緩地放松下來。大衣的邊被緊緊攥住,攥著的五根手指露出用力到發白的指節。呼吸急促,起伏不定,把壓抑的哭聲,一聲一聲敲入他耳中。 心上。 他手掌緩緩地,幾分躊躇地按在她背上。 有些越發惶惑,有些愈加清楚。 許多念頭生了又滅,起了又落。 氣息漸漸平順,被緊攥的大衣也松開了,懷里的人退后半步,甕聲甕氣向他道謝。 他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 “我認識一兩個律師,專打離婚官司的?!?/br> 蘇南搖了搖頭,“用不上……” 蘇靜不肯離婚,要拖著早已沒有的自尊、情分,跟出軌的男人死磕到底。 “需要的時候,直接聯系我?!?/br> 橋下,露出淤泥的河床,翻出點土腥味兒。 她頭發被風吹起來,剛剛哭過的眼里是干凈明澈的,但仍有揮之不去的情緒羈連而生,望著只有憂愁,和更加深沉的憂愁。 她固執、逆來順受、苦中作樂,又深沉孤僻的性格,總算稍得端倪。 然而…… 他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煙,抽了一口,才覺一種按下葫蘆浮起瓢的焦躁稍得緩解。 小時候家教很嚴,父親陳震是傳統意義上的中國父親,最不喜他定不住地瞎鬧騰。有一回,跟同學去山里露營,捉了只松鼠帶回來養。那松鼠沒過一周就死了。陳震罰他跪了半天——對著松鼠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