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將車子直接開到院門外停下,司徒璽找出鑰匙打開院子的大門,熟悉的院墻和門窗,花壇和紅磚路,還有『玉』蘭樹,便一一映入了他和夏小舟的眼簾,惹得夏小舟大聲感嘆:“回家真好!” 還是跟上次一樣,他們才剛到達不久,鄔嬸便聞訊趕了過來,一張臉笑成了一朵花,熱『情』的邀請他們去她家吃晚飯。 司徒璽讓鄔嬸先回去,走進房間取出『床』單棉被等物,又將門窗都大開,以便散散屋里的『陰』寒之氣后,這才擁著夏小舟,去了鄔嬸的家。 彼時已是傍晚時分,小鎮的街上已沒什么人影,但并不代表沒有,都對著他們兩個指指點點的,臉上滿是艷羨,弄得夏小舟很是不好意思,“你快放開我,沒見大家都看我們呢!”她以為大家是在指點他們行為不檢,畢竟這里民風淳樸,人們大多很保守,殊不知人們是因為見他們長得好看,穿得『體』面,所以才會多看兩眼的。 司徒璽卻很坦然,“我抱我自己的老婆,有什么不敢給別人看的!”見她一臉做賊似的表『情』,反而變本加厲親了她一下,才擁著她繼續往前走。 【122】 日記 到達鄔嬸家里,鄔嬸的兩個兒媳婦正忙著在廚房做飯,她自己則領著孫子孫『女』在打掃院子,一看見司徒璽和夏小舟走進來,就放下笤帚,笑盈盈的迎了上來,“屋里有點臟有點亂,司徒先生您們不要見怪啊?!?/br> 夏小舟掃了一眼四周,覺得鄔嬸實在是太謙虛了,她家的院子雖然簡陋,但絕對稱不上‘臟亂’,而是干凈整潔得有些過分。她從手提包里抓出糖果來分給鄔嬸的孫子孫『女』們后,才笑著說道:“鄔嬸您太謙虛了,您這院子都臟亂了,估計整個鎮子就找不出不臟亂的院子了?!?/br> 鄔嬸笑得越發開懷,“您過獎了?!?/br> 老少兩個『女』人寒暄時,司徒璽就雙手抄兜站在一旁,不時沖旁邊一直偏著頭,拿崇拜眼神看他的小二子眨一下眼睛。夏小舟余光瞥見他嘴角一直帶著很明顯的笑意,再次覺得自己不去波多黎各,而是改回這里的決定,是無比正確的。 吃飯時,鄔家的一家之主鄔大叔回來了,跟著鄔嬸一起陪司徒璽和夏小舟吃飯,至于他們的兩個兒媳婦和孫子孫『女』們,則很自覺的待在廚房里吃。 鄔大叔話不多,飯桌上基本都是鄔嬸在說話,當聽得夏小舟無意提起她和司徒璽已經結婚了,她往她碗里夾菜就夾得更頻繁了,“那你可得多補補身子,爭取早『日』為司徒先生生個大胖小子。你太瘦了,腰太細『屁』股太小,將來生產時只怕要吃點苦頭,不過不怕,從現在開始進補還來得及?!?/br> “咳咳咳……”夏小舟被她直白的話說得嗆住了,司徒璽忙遞過一杯水,她接過喝了一大口,才好些了。 再抬起頭來,鄔大叔已經不在屋里了,夏小舟才暗自松了一口氣。 鄔嬸許是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太露骨了,夏小舟畢竟是城里來的人,臉皮薄,不像他們鎮上的『女』人們,什么玩笑都敢開,忙訕笑著說道:“呵呵,俺是個粗人,不會說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吃完飯回去時,司徒璽確定送他們出門的鄔嬸已經折回了自家院子,才摸了夏小舟的『屁』股一把,湊到她耳邊小聲調笑道:“鄔嬸說得對,是有點小,不過手感還不錯?!?/br> 夏小舟反手給了他一肘子,“你敢嫌棄我?”轉身踮起腳尖揪他的耳朵,“我還沒嫌棄你面癱呢,你倒先嫌棄起我來,哼!” “司徒先生,你們稍等一下……”鄔嬸的聲音忽然在后面響起,彼時夏小舟正保持著揪司徒璽耳朵的姿勢,聽到她的聲音,忽然就僵住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忙不迭松開手,又遮掩似的替他整了整前襟,才訕訕的說道:“鄔嬸,您還有什么事兒嗎?讓您看笑話了……”心里暗自哀嚎,完了,她溫柔斯的形象??! 鄔嬸倒是一臉的見慣不怪,笑呵呵的擺手說道:“你們年輕小夫妻才剛結婚,親熱些是正常的嘛,當年俺和俺老頭子也是一樣,有什么好笑話了。對了,司徒先生,剛才有件事『情』我忘記告訴你了?!?/br> “什么事『情』?”司徒璽淡笑問道。 鄔嬸上前靠了兩步,才壓低聲音說道:“前兩天鎮上來了幾個人,逢人就打聽當年……就是您買下那所房子的舊主人,打聽她還有沒有什么家人,家人又在哪里,打聽她的墳墓在哪里,還找上了我,問我能不能讓他們去看一看當年的院子?說當年房子的舊主人是他們家的二夫人,他們想去看看二夫人的故居,如果可以,還想把二夫人的骸骨移回去葬入祖墳,如果找不到骸骨了,帶一件她曾經用過的東西回去,立什么‘衣冠?!彩呛玫?。我當然沒有同意,現在房子的主人可是司徒先生您,在沒有征得您的同意之前,無論誰來,我都不會讓他們進去的……” “他們在鎮上待了多久?都打聽到了些什么東西?”司徒璽忽然出聲打斷了她,微瞇著的雙眼瞬間閃過一道凌厲的光。 鄔嬸怔了一下,才說道:“他們待了不到兩天就離開了,具『體』打聽到出了什么俺也不知道,不過俺什么都沒說……” “您做得很好?!彼就江t再次出聲打斷了她,“我知道了,您回去吧!” 鄔嬸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我看他們不像是好人,司徒先生您一定要多加小心。明天俺還讓小二子去叫你們吃早飯?”得到司徒璽的肯定答復后,才折了回去。 接下來的時間里,司徒璽一直沒再開口說過話,還是在回到他們自己的院子,進了屋摁亮燈后,他才冷笑起來:“口口聲聲保證‘以后絕對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卻這么快就又食言,真是說話如同放『屁』!” 剛才在回來的路上,夏小舟的手就一直被他牽著,整個人也一直依偎著他,自然知道他的肌『rou』繃得有多緊,自然更知道他的怒氣有多盛,事實上,她剛才也差點兒沒為鄔嬸那一番話而氣死過去,嚴老太太到底還要鬧到什么地步才肯罷休?她就沒想過,都到這個地步了,司徒璽仍然不愿意回去,她就是做得再多,也只能是徒勞?還是她一定要逼得司徒璽跟嚴家反目成仇,她才滿意? 有了上次的經驗,她就是用腳指頭想,也能想出這次的招數肯定依然來自于嚴老太太。只是嚴棟作為一家之主,也真是有夠失敗的,竟然一連兩次都讓嚴老太太背著他做了手腳,他就算出于孝順不能拿嚴老太太怎么樣,好歹也該約束約束下面的人??! 夏小舟正暗中組織寬慰司徒璽的語言,忽然就見他飛起一腳,將墻角一個半人高的架子踢翻在地,上面種著君子蘭的花盆也應聲摔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二夫人?誰他媽的是他二夫人?他也不看自己配是不配!”司徒璽大口喘著粗氣,憤怒得英俊的臉都前所未有的扭曲起來,母親屈辱了一輩子隱忍了一輩子,好不容易終于解『脫』了,卻還要在死后遭受這樣的恥辱,簡直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還是夏小舟第一次見他這么毫不掩飾怒意的生氣,她雖然也同樣生氣于那句‘二夫人’……什么叫‘二夫人’?那不是擺明了在拿司徒璽的母親當妾室當二房?生氣于嚴老太太的步步緊逼,生氣于她派人來打擾司徒璽母親的清靜,但畢竟更擔心司徒璽氣壞了自己。 于是上前從背后抱住他,將臉貼在他的背上,感受到他緊繃著的身『體』稍稍放松了一點后,才輕輕說道:“她現在又不在面前,你就是再生氣,她也看不到,反而只會氣壞了自己,何必呢?她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事兒,不過是想逼得你主動去見她罷了,最好的辦法,莫過于直接無視她,無論她做什么,一律無動于衷,那可比打電話給他兒子,或是用其他辦法回擊都要來得直接有效,所以老公,你別生氣了,好不好?剛才你生氣的樣子,真的是好可怕,差點兒沒嚇死人家……”說到最后,已經是撒嬌的口吻了,因為知道他吃她這一套,心里卻忍不住冷哼了一聲,看來上次她罵嚴老太婆還是罵得太輕了! 一邊說,一邊推著他坐到『床』邊,才又柔聲說道:“你坐著休息一會兒,我收拾一下,很快回來陪你?!闭f著走到外面,拿了擺在屋檐下的笤帚和簸箕,進來打掃起地上的花盆碎片和泥土來。 將細碎些的碎片和泥土都掃進了簸箕,剩下幾塊比較大的碎片笤帚掃不動,夏小舟只得蹲到地上去撿,卻沒想到這一蹲,就讓她發現了一樣東西,一本發『黃』的作業本……就是她上小學那會兒用的那種最普通的作業本,面上被gan了的水啊泥啊的都糊得看不出本來的面目了,估計是因為被用來墊了花盆底的緣故。 她以為是鄔嬸的孫子孫『女』們用完丟棄了的作業本,所以被她用來當了墊花盆的墊子,隨意翻了一下,便打算將其扔進簸箕里。合上作業本的瞬間,卻不經意瞥見了上面一句話‘我……孕了,爸媽都無論……不讓……生下來,我……怎么辦’,許是因為年代久遠的關系,字跡已經很淡,甚至中間有些地方已模糊得看不清了,她先是沒在意,仍將作業本扔進了簸箕里,心里還很狐疑,現在的孩子都是這么早熟的嗎? 下一秒,她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快得她甚至來不及抓住,她下意識將那本作業本撿回來,接著剛才那一句斷斷續續的話,飛快的看了起來,“這是……和棟哥的『愛』『情』結晶,我一定……要把他留下,把他生下來……”雖然字跡已經很模糊,但字『體』卻很娟秀,看得出來寫字的人有一定的化素養。 電光火石之間,夏小舟明白這本作業本的來歷了。據說司徒璽的母親在來這個鎮子之前,曾在她老家的小學當過老師,這本作業本,應該是她當年留下的『日』記吧? 她站起身來,單手將作業本藏到身后,走到仍然面『色』鐵青坐在『床』沿的司徒璽面前,輕聲說道:“老公,我發現了一本東西……可能是當年媽的『日』記,你要不要看一下?” 司徒璽怔了一下,很快回過神來,卻并沒有說話,只是沖她攤開了手。 夏小舟將身后的作業本『交』到他手里,然后便見他迫不及待的翻開,飛快的看了起來。 眼見他的神『色』越來越冷凝,夏小舟猶豫了一下,站到他身側,跟他一起看了起來,正好就看見這樣一段話,‘爸媽已經在密謀打掉我孩子的事了,我必須盡快離開,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把孩子生下來……可是我一旦離開這里,萬一棟哥哪天回來找我找不到了,該怎么辦?’ 簡簡單單幾句話,卻勾勒出了背后的艱難與辛酸,讓夏小舟仿佛親眼看見了那個美麗『女』子昔『日』的掙扎與煎熬一般。她懷著凝重的心『情』,繼續往下看了起來,‘顧不了那么多了,爸白天已經去醫院將『藥』抓了回來,今晚上我必須離開……存下來的七十塊錢,給爸媽留一半,我自己帶走一半……’ 看得出來『日』記并不是每天都在記,只因下一篇已然是寫在司徒璽出生之后了,‘小熙很乖,餓了也不哭,一定是上天垂憐我,所以才賜給了我這樣一個好孩子……可是,作為一個母親,我是多么的失敗,讓他既吃不飽也穿不暖,長大以后可能還要面對大家的嘲笑……棟哥,你到底什么時候才會回來接我們母子?’ ‘媽今天來看我了,我真高興,可是,媽竟然提出要我把小熙送人,這怎么可能!小熙是我的孩子是我的珍寶,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都不會離開他半步!’ ‘還是沒有棟哥的消息,看來我真的應該徹底放棄希望了……可是小熙這一陣都在問我要爸爸,我該怎么辦?房租也要『交』了,我得再多接一些活兒來做才可以……’ ‘爸生病了,我帶著小熙回去看他,可是他卻說什么也不肯見我,只是隔著門板一個勁兒的讓我滾……’ ‘爸去世了,我連他老人家的最后一面都沒見上,甚至不敢去送他最后一程……我真是太不孝了,老天應該打雷劈死我的……’ 再往后,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空缺,才又有了下一篇,‘媽病得那么厲害,小熙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他們是我在這世上惟一的兩個親人了,我必須照顧好他們……棟哥,對不起了……’ ‘今天,小熙又問我要爸爸了,還問我為什么同學都有爸爸,就他沒有?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只能告訴他,爸爸出遠門去了,很遠很遠的遠門,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其實我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我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今天,小熙哭著回來質問我,為什么大家都說他是野種?我心如刀絞,可是卻半個字也回答不出來……’ ‘小熙今天又跟同學打架了,我問他,他卻什么都不肯說,其實我知道是因為那些流言,我沒有立場為自己辯白……我要生活,要養活小熙,將來還要送他念高中上大學,尊嚴是我早就要不起的奢侈品了……’ ‘小熙已經很多天沒有跟我說過哪怕一個字了,我知道他恨我……但凡有一點別的辦法,我又豈會愿意這樣作踐自己?’ ‘最近小熙臉上的笑容多了起來,我知道是隔壁新來的那個小姑娘帶給他的,他終于有了朋友,我為他感到高興……’ ‘我怎么也沒想到,竟然會被小熙撞破那么不堪的一幕,我更沒有想到,他會那么生氣,然后竟會提刀殺了人……我的孩子,從我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從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他還那么年輕,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我不能讓他就這樣送了命,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 ‘分開了整整十九年,我終于又見到他了,只是,心里已不再有『愛』,『愛』早已在過去每一天每一年的無望等待里,消磨得干干凈凈了,現在,我只希望他能救小熙一命,只要他愿意,哪怕用我自己的命來『交』換,我也『情』愿……他讓我回來等消息,說他會考慮,以我對他的了解,我知道他已經有幾分動心要救小熙了,可是還沒完全下定決心,沒關系,我可以幫他下這個決心……活了三十九年,我是真的活夠了,再也沒有力氣再活下去了,如果我的一條命能喚起他心底最深『處』的愧疚,讓他永遠記得他虧欠了我們母子,小熙的命,就一定能保住了!’ 至此,整本『日』記的內容終于全部看完,夏小舟無意識的抹了一把臉,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早已是滿臉的淚水,心更是酸得厲害,有種想要找個安靜地方,大哭一場的沖動! 再看司徒璽,也是紅著眼圈,并沒好到哪里去。雖然這些年的經歷已經讓他理解并原諒了母親,但當他親眼看見母親短短人生的心路歷程,看到她將自己的心『情』以字的方式,簡單記錄在紙上,并看到紙上那斑駁的淚跡時,他還是覺得,原來自己并沒有真正理解過母親! 未婚先孕就是放在今天,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何況是放在保守的三十年前,更何況其時當地還是那么的落后?司徒璽想象不出,當年母親到底是下了怎樣的決心,才會堅持要生下他的,本來以她自身的條件,和當年她父親系他們那個小山村的村長的家世,她如果愿意打掉他,她以后的人生是完全可以得到另一份平凡的幸福的! 可是,母親卻堅持生下了他,用盡一切辦法將他撫養到那么大,還一直供他念書,讓他除了沒有爸爸以外,十八歲以前的人生,可以說幾乎沒吃過什么苦受過什么罪,最后甚至還為了救他,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偉大的母親,在她生前,他卻幾乎從沒好好孝敬過她一天,甚至在他懂得某些事后,便再沒叫過她一聲‘媽’,他實在是愧為人子! 心酸、悔恨、愧疚、自責、悲痛……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司徒璽忍不住一把抱過夏小舟,讓她坐到他腿上,然后將臉深埋進了她的懷里。 【123】 自責 夏小舟知道司徒璽哭了。雖然他只是抱著她,既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身『體』也沒有一絲顫動,但她知道他哭了。他guntang的淚水,不止打濕了她『胸』前的衣襟,更打濕了她的心,讓她的眼睛和心,都跟著『潮』濕一片起來。 但是,司徒璽已經哭了,她就不能再哭了。她用最快的速度調整好『情』緒,然后抱住他的頭,輕輕無摸起他的頭發來。這個時刻,一切言語都是蒼白無用的,她知道他不需要,所以她保持沉默,只給他無聲的安慰就好。 司徒璽無聲的哭了一陣,『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卻還是好一會兒才從夏小舟懷里抬起了頭來,有些不自在的低聲問道:“困了吧?我去生火燒點熱水,我們洗漱一下,就早點休息吧?!闭f著松開她,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夏小舟『情』知他是不好意思了,畢竟不是每一個男人都愿意將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現在自己老婆面前的,他們更愿意在自己老婆心目中時刻保持頂天立地、無堅不摧的形象,所以她沒有跟出去,而是一個人留在房間里,整理起『床』鋪來。 等到她整理得差不多時,司徒璽端著熱水進來了。他們簡單的洗漱完畢,司徒璽先『脫』了外套躺到『床』上,用自己的『體』溫將被窩暖暖和后,才讓夏小舟躺進去,然后關了燈。 黑暗中,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夏小舟在司徒璽懷里窩了一會兒,覺得睡不著,很想跟他說點兒什么,但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正暗中組織著語言,耳邊就傳來了司徒璽微不可聞的聲音,“那本東西,已經存在足足三十年了,就算撇開我不在的那十年,也還有足足二十年的時間可以讓我去發現,可是我卻一直沒有發現它,今天若不是有你在,說不定我依然發現不了它,我……我真的是很對不起我媽,我在她最需要關心最需要理解的時候,給她的卻只有冷漠和傷害……我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叫過她一聲‘媽’,平常也是能不跟她說話,就盡量一句話都不說,我真的是太不孝了,我簡直不配為人子……我他媽的簡直恨不得殺了我自己!” 司徒璽越說越『激』動,越說越自責,最后終于忍不住猛地坐起來,狠命拍打起自己的頭來,“若不是因為我,我媽根本就不必離家出走,她如果不離家出走,就根本不會淪落到之后的悲慘『處』境,她完全可以找到另一份屬于自己的幸福,哪怕這幸福很平凡,哪怕她只能每天粗茶淡飯,至少,她不會紅顏薄命,不會那么年輕,就失去了自己寶貴的生命!歸根結底,都是因為我,都是我害了她,我是罪人,我根本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黑暗中,他的雙眼瞪得很大,就著外面透進來的微弱的路燈燈光,可以看見里面閃爍著亮晶晶的光芒,看得夏小舟心里一陣陣難過。 她坐起來,將他的頭很溫柔的抱進懷里,輕聲說道:“我相信媽從來沒有后悔過將你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不僅僅是因為你是她的兒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rou』,如果不是……發生了之后那件事,你還是她后半輩子的依靠和驕傲,是她后半輩子所有幸福的源泉……也是她曾經深『愛』過的見證,就算之后沒能有好結果,我相信她也一定沒有后悔過……你千萬不要再有這樣的念頭,不止我聽了會難過,媽在天上聽見了,也一定不會好受……”她極力克制著不讓自己哭出來,可是眼淚卻怎么忍也忍不住。 司徒璽的母親沒有錯,司徒璽也沒有錯,惟一錯的,就是嚴棟,即便司徒璽母親的死,并不是他一直以來誤會的是嚴棟逼她一命換一命,她的死,嚴棟依然該負最大的責任,若不是他始亂終棄,若不是他一直對她不聞不問,若不是他害她過得那么苦,她又怎么會年紀輕輕便尋了短見?她是因為活得太累太苦,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你不會明白我的心『情』!”司徒璽的聲音緩慢而干澀,低不可聞,“如果當初,如果當初我能對我媽好一點,寬容一點,或許她就不會采取那樣……極端的方式了,她一定是因為活得太累,再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和動力了,所以才會選擇了那樣的方式,或許對她來講,那其實是一種解『脫』……”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冷厲起來,“怪只怪那個老混蛋,良心被狗吃了,害死我媽,我一定要讓他百倍千倍的還回來!”說完忽然抬手,重重一拳砸在了墻上。 夏小舟嚇了一跳,不等大腦發出指令,她已下意識拉亮了燈,然后撲上去一把抓過他的手,看見已經破了皮,有血絲滲出,不由又是生氣又是心疼的吹了起來,“你這是干什么,你是要讓我心疼死嗎?你要明白,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你有老婆有家室了,你的任何決定和行為,都已不再是你一個人的事,而是我們這個家庭的事,你要是再敢這樣不經過我的允許就自殘,我絕不原諒你……” 她一邊說著,一邊紅著眼圈氣呼呼的下『床』,就著之前洗漱時剩下的熱水,用熱帕子給他清洗過傷口,又找出手巾給他簡單的包扎過后,才又回到『床』上,拉滅了燈。 她有意躺到離司徒璽最遠的地方,背對著他,暗中組織起待會兒要開導他的語言來。她知道他心里難受,所以有意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來……雖然她確實也很生氣,等著他冷靜下來,然后來哄她,那她就可以趁機開解他,不但要打消他自怨自恨的消極念頭,更要打消他試圖找嚴棟報復的念頭! 果然司徒璽見她生氣后,反而漸漸冷靜了幾分下來,他伸臂輕輕將她攬進懷里,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才低聲說道:“我不是有意要自殘的,我只是心里難受,想要發泄一下,所以才……我其實不疼的,你別生氣了,好嗎?” 夏小舟沉默了一下,才放緩了聲音輕輕說道:“老公,我知道你心里難受,可不管怎么樣,事『情』已經過去這么久了,你就是再自責再愧疚,甚至你殺了你自己,事『情』也不可能再改變,媽也不可能再活回來了!你這樣傷害自己,非但你自己不好過,身邊的人也會因此而不好過,就是媽在天上看見了,也一樣會難過,你這又是何必呢?媽當年拼命生下你……之后又拼命保住你,我相信她只是想看到你開開心心的生活,不然她也不會將那本東西一藏就是那么多年了,她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希望能看見你過得幸福,不是嗎?” “再有就是嚴……將軍那里,我覺得我們不一定要采取什么行動報復他,讓他付出代價,你始終不理會他,就已經是對他最好的報復了,何必非要采取什么行動弄得兩敗俱傷呢?之前不是你教我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是最愚蠢的作法?還有大后半輩子美好的生活,等著我們去享受呢,何必要將時間浪費在怨恨浪費在報復上呢?而且你要怎么報復?殺了他嗎?除了于事無補以外,反而還要賠上你自己的命,你難道就忍心拋下我一個人?媽在天上也未必愿意看見你這樣作繭自縛。所以老公,我們就當今天沒有發生過這件事,就當沒有看見過這本東西,現在都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時,又是新的一天了,你說好不好?” 當然,她這樣勸司徒璽,并不代表她就已經原諒嚴棟了,所以試圖讓他也原諒他,她只是害怕司徒璽因為想要為母親討回一個公道,采取一些極端的做法,將自己也給賠進去了而已,他是她的丈夫,是她要共度一生的枕邊人,她一定會竭盡所能保護他,就像他以往竭盡所能保護她不受到傷害一樣! 事實上,她已經想好回c城后去『私』下里會一會嚴棟了,她要將那本東西拿給他看,讓他一輩子都良心不安,讓他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一直到死的那一天! 司徒璽聽完夏小舟的話,半晌沒有說話,他不是不明白夏小舟的擔心,但一想到母親的冤屈,一想到母親所受的苦難,他就覺得心里有一股無名火,既有對嚴棟的,也有對自己的,以致他有一種想要毀滅一切的沖動! 他擁緊夏小舟,第一次言不由衷的說道:“好,我們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時,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第二天起來后,司徒璽和夏小舟還是像上次一樣,先是鄔嬸家吃了早飯,才帶著買來的『黃』表紙和香燭,還有茶瓶茶杯等祭奠用的東西上了山。 十二月正是山寒水瘦的季節,司徒璽母親那個幾乎看不見弧度的衣冠冢,沒了雜草的遮蔽,終于一眼就能望見,但卻孤伶伶的更顯蕭索,看得夏小舟的心『情』很是沉重。 她幫著司徒璽點燃香燭,隨即跪到墓前,雙手合十輕聲說道:“媽,我是您的兒媳婦小舟,我和葉熙已經在三天前舉行過婚禮了,從此以后,我就是葉家的人了,我會代替您,好好照顧葉熙,不讓他再受一點委屈的,請您放心把他『交』給我?!闭f著動手斟了一杯茶,雙手舉『國』頭頂,“媽,您請喝茶!”頓了幾秒鐘,虔誠的將茶灑在了墓前。 她灑完茶后,又不緊不慢的說道:“媽,您一定不知道葉熙他現在出息了吧?他已經是一家大公司的總裁了,我以自己能有這樣的丈夫為傲,我相信您也為能有這樣的兒子自豪吧?我們還計劃過完年后,便為您添一個小孫子或是小孫『女』兒呢,說不定明年這時候我們再來看您時,我們就不是兩個人,而是三個人了……” 司徒璽看她絮絮叨叨的說著,不像是對著一座墳墓,而像是真對著自己的母親在閑話家常一樣,心里漸漸涌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來,既有傷感,又有溫暖,他想如果母親還活著,一定會很喜歡夏小舟這個兒媳婦,反之,以夏小舟的『性』格,也一定會和母親相『處』得很好。只可惜,沒有如果。 在鄔嬸家吃過午飯,又給他們家留下五千塊錢后,司徒璽和夏小舟踏上了回去的路程。一路上,夏小舟都有意撿些歡快的事來說,想要轉化一下司徒璽的心『情』,司徒璽當然明白她的心意,有意配合著她,一時間車內的氣氛倒也算得上活躍和溫馨。 快要到達新海時,夏小舟忽然接到梁彬的電話,說是米娜早產了,這會兒母子都在加護病房。 夏小舟大吃一驚,昨天分手時米娜都還好好的,怎么就會忽然早產了呢?掛斷電話后,她把『情』況跟司徒璽說了一下,“我得看看她去,也安慰安慰梁彬?!?/br> 司徒璽點頭:“應該的?!边M了新海城區,買了花籃和一些補品后,便調轉車頭,直奔市立第一人民醫院。 他們很容易就找到了梁彬。一天不見,他看起來憔悴了許多,胡子拉渣,衣服也還是昨天那身,皺皺巴巴的,應該是昨天剛到家不久,米娜便發作了。 夏小舟輕聲問道:“怎么會忽然早產了呢,昨天都還好好的???” 梁彬猶豫了一下,才苦笑著說道:“醫生說……之前玩得太瘋了一點,疲勞過度動了胎氣,一旦松懈下來,便提前發作了。昨天剛回到家里,她便說很累,想要睡一覺,我才剛扶著她回到臥室,羊水就破了,家庭醫生正好還沒走,叫了來一看,說是要早產了,讓趕緊送醫院,我忙送了她來,經過一天一夜,孩子倒是平安生了下來,就是只有兩千克出頭,很是孱弱,娜娜也有些大出血的癥狀……” 榮升為父親,人生進入一個新的階段,本應該是很值得高興的事,可現在在梁彬的臉上,更多是卻是擔心和憂慮,看在夏小舟眼里,不由深深的自責起來,“對不起,梁彬,如果不是因為去參加我們的婚禮,如果不是接連兩個晚上都玩得那么晚,事『情』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我……真是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