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傷懷

    太尉府書房。

    李隱面色凝重，案幾上擺著從清河發回來的信件，臉色很不好看，半晌才黯然道：“這幫人這樣做，這不是要清河王的命嗎？新皇已登基多時，居然還對外宣稱清河王乃是一統天下之主，這不是要造反嗎？”

    李元封和吳魏垂手立在下首，一時間書房里靜地仿佛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父親，既然新皇已登基多時，這個時候那蕭文和蕭有才站出來放出這樣的消息，還給父親送了信，這事雖然與父親無關，但之前支持清河王的名聲在外，怕是有心人會拿這個做文章呢，這事還是早日解決的好?！崩钤庀肓讼?，緩緩開口道。

    “封兒說的極是，今日早朝的時候聽皇上的意思梁晟這幾日要到清河去，估計是為了這件事，我行得直，端得正，自然是不怕他，只是清河王這樣被無辜牽連，我作為臣子也是有虧?？傄煽煽康娜巳タ纯?？”李隱皺起了眉頭。

    吳魏道：“大公子要是去比較顯眼，不如老師讓我去吧，我剛入朝，與很多人不熟，即使有人見了，也不認得，正好可以見機行事?！?/br>
    李隱盯著吳魏看了半天，良久道：“即是如此，那我派幾個人保護你，一起去吧?！?/br>
    吳魏道：“多謝老師，老師將別院的崔管事借我一起吧?！?/br>
    李隱怔了一下，忽地笑了，道：“好?！鞭D頭看向李元封道：“你一會派小廝去給崔管事送封信，叫他過來一趟，我有事要囑咐他?！?/br>
    李元封看了一眼吳魏，施了一禮，道：“那就拜托賢弟了?！比缓笸崎T就下去了。

    崔管事名崔英，剛及弱冠，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看起來面色蒼白瘦弱，毫無威脅感，只是偶爾眼里流露出的堅韌不屈才讓人覺得這人不容小覷。

    他進來給李隱叩頭，李隱忙叫人扶起：“身子不好，就不要多禮了?！比缓蠓愿廊丝醋n茶。

    崔英道：“多謝大人，最近身子大好，已經不礙事了?！?/br>
    李隱道：“那就好，正好這幾日有事，你和吳主簿去清河辦趟差，你看如何？”

    崔英道：“大人對我有救命提攜之恩，既是大人吩咐，自當遵從?！?/br>
    李隱笑：“那就好，我一會就吩咐下面打包行李，事不宜遲，明日就動身?！?/br>
    吳魏道：“崔管事，那就明日洛陽城西落日亭見吧?！?/br>
    崔英深深鞠了一禮道：“靜候大人?！?/br>
    鄧錦慈下了差事，心情有些悶悶，梁晟去清河辦差，這蕭算看來是性命難保了，雖然蕭算與她并無什么交情，但自己親自去清河見證他的命運走向，也是極其難受的。清河距離洛陽超過六百公里，沒有個把月時間恐怕是難以來回。不知道jiejie的及笄禮能不能趕上。

    秋霜見她臉色不好，似有心事，并不敢多言。到了自家門口下了馬車，卻見門口停著一輛黑漆平頭馬車。

    家里來客人了？鄧錦慈想。守門的婆子見鄧錦慈看向那馬車，忙笑著道：“這是吳家太太，領著吳大公子過來作客?！?/br>
    吳魏來了，鄧錦慈點了點頭，進了側門，穿過青甬小路，打算回自己的院子。

    走到后院的亭子前，卻頓住了腳步，亭子里坐著一身青衣的哥哥和一身白衣的吳魏，正在下棋，粉紅色襦裙的女子卻是鄧錦芳，旁邊的小幾上放著幾樣糕點和茶水。

    鄧錦慈猶豫了一下，想視而不見，又覺得這樣直接走掉好像不太禮貌，猶豫了片刻，走到了亭子前。

    幾人聽見腳步聲，俱都抬起了頭。

    “meimei回來了？”鄧清道，手下卻沒有停，一顆黑子重重落了下去：“該你了?！边@話卻是對吳魏說的。

    吳魏抬頭看了一眼鄧錦慈，眼里的光芒一閃而逝，嘴角溢出一絲淺笑，道：“meimei回來的正是時候，看我如何讓你哥哥認輸?！闭f罷，白子一動，竟是一頓亂下。

    鄧錦芳心下一沉，然后出言譏諷道：“怎么，三meimei一來，表哥的棋術就亂了？”

    鄧錦慈道：“二jiejie不忙下結論，或許這正是表哥的高明之處?！?/br>
    鄧清大笑道：“你倆這是視我為無物啊，我才是你們的親哥?！?/br>
    吳魏卻是默不出聲，一口氣幾子下來，竟是漸漸呈現了匪竄流派的打法。鄧清舉黑子猶豫一下，又頹然放下：“算了，我認輸?！?/br>
    吳魏大笑：“不虧是同窗，真是好心胸，那就承讓了?！彼f完深深看了一眼鄧錦慈道：“在大將軍那里辦差，還好嗎？”

    鄧錦慈笑：“還好吧，事情不多?！闭f罷，她話鋒一轉道：“李大人為人高潔，表哥跟他在一起倒也是成全了自己，只是凡事三思而后行才好，切不要做一時意氣之爭才好?！?/br>
    自去年秋宴之后，吳魏參與朝政以來，處處針對梁晟。前一段時間梁氏家族有個門客打死了人，當地的太守有心隱瞞，被吳魏在朝廷上捅了出來，重重參了一本，皇上臉色十分不好看，梁晟面沉似水，死盯著吳魏看了很久。

    最后的結果就是太后下旨，將那門客處死以正國法。

    這件事之后，鄧錦慈心里十分難受，吳魏今生難道還要走前世的老路嗎？這樣一個豐神如玉，心思澄明的少年。

    她看著他，他眼里驟然蹦出了光芒，半晌才道：“我知道了?！痹掍h一轉又道：“我明日要出門，可能一時半會不會回來了，meimei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嗎，我可以給meimei們帶回來，二meimei，你有想要的嗎？”

    鄧錦慈正要說話，鄧錦芳心喜道：“表哥帶什么都是好的，我自然是喜歡的?！?/br>
    吳魏看了一眼鄧錦慈，鄧錦慈嘴唇翕動了一下，隨后把話咽了回去。吳魏大聲道：“好，等我回來，給你們都帶禮物?！?/br>
    鄧錦芳道：“吳表哥出門，要去哪里？什么時候回??？”

    吳魏道：“不過是公事罷了，可能要快則三月，慢要小半年才能回?！?/br>
    鄧錦芳心微微地酸了起來，心道，怎么這么久啊，她道：“表哥能不能彈個曲子啊，算是離別之念?！?/br>
    鄧錦慈輕抿唇角，忽道：“哥哥作的曲子？”

    鄧清笑道：“正是呢，還是上次那首，你聽聽，怎么樣？”揚手招呼下人拿琴。

    七弦古琴輕輕撥動，吳魏謂然一嘆，手輕輕滑了出去，清音徐徐響起，跌宕開去。忽然一個丫頭走了過來。

    “大少爺，太太要回去了，叫您也一起走呢?！鼻僖絷┤欢?。吳魏如玉的臉上忽然涌現了淡淡的憂傷。

    鄧錦慈站了起來：“表哥既然有事，趕緊回去吧，我正好要跟母親請安，那就等表哥回來再聚?！?/br>
    鄧錦芳臉充滿了不舍，但人家丫頭都來請了，也只好站了起來：“表哥……”欲言又止，神情怯怯。

    鄧清說：“那就回去吧，以后有的是時間?！?/br>
    吳魏手扶在琴上，垂目很久，方才站了起來，道：“那么，我就回去了?！本共辉倏幢娙艘粯?，腳步徑直往垂花門走去。

    鄧錦慈目送他的背影，然后轉身，不經意間卻望見鄧錦芳在輕拭眼角。她微怔，一時間酸甜苦辣全涌上心頭，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半晌，她腳步輕移，向李氏的院子走去。

    李氏一下子站了起來，手里正在縫制的小襖掉在了地上：“為什么要你去？朝廷里那么多人，你一個女孩子到那么遠的地方去，這一來一回光是在路上就要個把月的，事情要是不順利，不得半年才能回來啊，也不是小孩子了，還要不要嫁人，我不同意你去?！?/br>
    鄧錦慈早就預料到李氏會這般反應，都沒有敢說是去為了清河地區叛亂的事情，只是說皇上派大將軍視察民情，讓她也跟著。

    鄧錦姝一臉憂心地看著她，忽然道：“云云不如把這差事辭了吧，咱們鄧家也不需要你多出人頭地，以后只要找個好婆家就行了，畢竟還有個哥哥在呢?！?/br>
    鄧錦慈心里也很不想去，算算日子，從清河回來之后，梁琳和蕭志很快就要大婚了，然后再半年就是蕭志充掖后宮，選秀的日子，要是在這之前嫁不出去，就要上選秀的名單了。相比與梁晟來說，其實她內心深處更怕入宮，怕走從前的老路。

    看別人出嫁都容易，怎么輪到自己這么難呢。她很想拒絕梁晟，但看梁晟執意要她去的樣子，想來也是拒絕不了的。

    “鄧錦慈，你要是敢拒絕，我今晚就讓你到天牢去過夜?！本芙^得狠了，梁晟一把將手中的書冊甩在了案幾上，冷冷地出甩出這樣一句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啊，讓各位久等了，最近要好好更新了。么么噠

    第49章 背后

    第二天一早，鄧錦慈起來正在收拾出門用的東西，去這么久，很多東西都有備好才行。秋霜和冬雪兩人對著檢查收拾。

    忽聽門外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一聲丫頭們“四小姐”的喊聲，簾子一挑，一張細白的小臉露了出來，身后是緊跟著進來的粉雀。

    鄧錦慈直起身，將手中的小衣放下，道：“這么早過來啊，吃飯了嗎？”

    鄧錦媛笑瞇瞇地道：“jiejie，聽說你要出門，meimei過來看看有什么能幫助你的地方?！?/br>
    “基本都收拾好了，昨晚秋霜和冬雪幫我弄了一個晚上?！编囧\慈將床上的衣物和鞋子裝在了一個箱子里。

    “jiejie這要去多久啊”鄧錦媛拿出來一雙小羊皮軟緞靴，遞了過來：“meimei近日做了一雙鞋子，正好jiejie出門穿，鞋底用了千層底，極是耐磨隔涼?！?/br>
    “多謝meimei了，這幾年，我都穿的meimei做的鞋子，meimei果然是一雙好手，姨娘也挺有福氣的?！编囧\慈笑。

    “還不是母親教導有方，不然我哪有機會拜老師學習呢?！编囧\媛眼里閃出柔柔的光芒。

    鄧錦慈笑了：“我一段時間都不會在家里，大jiejie忙著繡嫁妝，母親這邊就拜托你照顧了，你知道的，母親性子急，你還要多勸著點?！?/br>
    鄧錦媛笑得十分誠懇道：“jiejie放心，我和姨娘一定會好好照顧母親的?！?/br>
    鄧錦慈默然點頭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算算時辰，該去給祖母請安了，一起走吧?！?/br>
    鄧錦媛道：“好?！?/br>
    二人剛走到秋壽院門口，就聽里面傳來一陣喧鬧聲和細細的哭聲。

    大丫頭青衫站在院門口，門口站著的還有王氏和李氏，鄧錦芳，喬姨娘和趙姨娘，見她二人過來，鄧錦芳嘴角浮出冷冷的笑意。

    李氏看了她一眼，招呼她過去，趙姨娘垂目低頭表情未變，而喬姨娘卻是緩緩打量了一下鄧錦慈，然后把臉轉了過去。

    青衫施了一禮道：“三小姐，四小姐?！?/br>
    鄧錦慈低聲問：“今個怎么了，都在門外站著呢，怎么不進院子？”

    青衫道：“大太太和五小姐在里面呢，兩位小姐等等吧?！彼捯魟偮?，銀杏走了出來，道：“各位小姐，姨娘都進來吧?！?/br>
    院子里靜悄悄地，剛才的哭聲已不復見。進了老太太的房里，就見鄧老太太坐在窗前的榻上，半閉著眼睛養神，任mama正在給老太太倒酥油茶，溫氏立在下首，面色很不好看，鄧錦玲卻不見了蹤影。

    眾人不敢多看，齊齊地給老太太行了禮，問了安。

    屋子里更靜了，旁邊七寶香爐上的檀香裊裊升起，鄧錦慈不知道為什么心忽然有些惶然。

    半晌鄧老太太睜開眼睛，任mama伺候著喝了半碗酥油茶，良久，鄧老太太用錦帕拭過了嘴，淡淡開口道：“今個乏了，都回去吧?！?/br>
    李氏一急，上前道：“老太太……”她是想讓老太太出門阻攔鄧錦慈出門辦差的事情，這話還沒有機會說，怎么老太太就攆人了。

    鄧老太太眼睛一瞪，狠厲之色立現，正要訓斥她不懂規矩，任mama上前道：“老太太今個起早了，想休息來著，有什么事情，二太太還是改日再說吧?！?/br>
    改日，改日，云云就出門了，還來得及嗎？李氏上前一步，就要跪下，鄧錦慈一把攔住李氏，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勉強浮現出笑容來，道：“母親，祖母乏了，讓祖母休息，咱們回去吧，jiejie的嫁妝還要重新打點呢?！?/br>
    李氏看著她，她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眼里充滿了哀求。李氏頹然，退后一步，跟著眾人行禮退了出去。

    鄧錦慈慢慢走，目送李氏回去，然后站定。

    秋霜詫異：“小姐不回嗎，東西還沒有收拾完呢?！?/br>
    鄧錦慈漫應道：“等個人?！?/br>
    “誰？秋霜更是奇了，小姐還約了人。

    不多時，一陣腳步聲匆匆從這條路口過來，卻是青衫：“三小姐，老太太讓你過去一趟?！?/br>
    鄧錦慈點頭道：“好?！比缓髮η锼沽藗€眼色。

    重新進入秋壽院，鄧老太太還是維持著之前的姿勢，見她進來，忽然厲聲道：“三丫頭，你可知罪？”

    鄧錦慈垂目盯著老太太床榻上的那個繡著萬事如意字紋的藕荷色大引枕，道：“孫女不知所犯何罪，還請祖母明示?！?/br>
    鄧老太太冷哼一聲道：“身為女子，與大將軍走得如此之近，難道就沒有想過要避嫌嗎？”

    鄧錦慈道：“入朝為官，與上峰走的近是必然之事，行得端做得正，孫女想不出來什么地方需要避嫌？”

    鄧老太太道：“難道你對梁大將軍就沒有什么別的想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