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可是她這性格,在他看來卻是別致得很, 他并不反感, 再憶及往昔種種,,他忽然對她橫生出許多好感。他甚至在想, 倘若當年,他們二人未曾分離過…… 昨日二人初遇之時,他還認不出她來。反而是她……已經先覺察到什么了嗎?她那個時候盯著自己的掌心,就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墒窃趺纯赡?,那時候她不過幾歲,遠不到記事的時候。 宋懷遠細思量著,覺得心中有些異樣,仿佛有一種懵懂的悸動正從心底慢慢萌芽,他小心翼翼地澆灌著,他有些期望看到它開花結果,他想看看它會結出什么樣動人的果子。 他唇角彎彎一笑,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卻忽然發現堂上氛圍有些怪異。堂上有三位長輩,自然輪不到他開口說話,可是四個人都沉默不語,便寂靜得有些尷尬了。 片刻后,宋江才先開了口,對葉長風坦然道:“今逢家師之祭,宋某帶長子前來拜祭,不曾想這般巧合遇到了葉兄?!彼f著看了林氏一眼,見她雙目微腫,心生不忍,溫聲勸道,“葉夫人莫再感傷,若是家師在天有靈,也不希望看到你如此悵然?!?/br> 林氏還未作答,葉長風便開口道:“誒,許是懷了身子,拙荊近來有些多愁善感?!彪m是哀嘆的神色,眸色卻略有幾分得意。 林氏如今已顯身懷,宋江才也看得出來,心中微微一澀,淡笑道:“那便恭喜二位了?!蹦芸吹剿绱诵腋?,他也無憾了,只盼望著她能給葉兄生個兒子吧。 若是換了他,他許是……不到三五年便扛不住壓力納妾了吧,如何能像葉長風這樣頂著不孝的罪名凈身出戶呢。她終是選對了人。 葉長風的話使得林氏有些尷尬,她輕咳了一聲,目光落在宋懷遠身上,見其長眉慧目,風姿遠勝其父,不禁感慨道:“十年未見,遠兒都長這么大了?!?/br> 宋江才對其子笑道:“遠兒,你小時候可喜歡你葉伯母了,可還記得?” 宋懷遠面色雖有羞赫,仍是大方地點了點頭,“記得的,葉伯母還是沒有變,和遠兒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币蝗绠斈臧銣赝褓t淑。他還記得,他有一次生病發燒,不小心將前來探望他的葉伯母喚做了娘親。當時還有旁人笑話說,要是當了你葉伯母的女婿,便沒有喚錯了。 林氏聽了他的話,笑道:“遠兒倒是變得嘴甜起來了,就是……”林氏說著微垂眼眸,“蒙蒙還是很不懂事,盡給你添麻煩,今日還生出了這般鬧劇,讓你受委屈了?!?/br> “伯母言重了,”宋懷遠連忙道,“此事是遠兒行事沖動,魯莽動作才會驚嚇到了……四姑娘?!?/br> “誒,說的什么話,”葉長風手一揮,“那金環蛇毒性極強,紫衣也說了,倘若當時不是有你及時出手,只怕蒙蒙就……此事是我們要謝謝你。只是蒙蒙嬌縱,行事極為不妥,才會鬧出如此笑話,我葉長風教女不嚴,在此向你賠個不是?!?/br> “葉伯父折煞小侄了?!彼螒堰h連忙起身,拱手恭敬行了一禮。 葉長風自然不是真的要同一個小輩賠不是,又寒暄客氣了幾句。宋懷遠落座后默言不語,似在思忖著什么。 葉長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心中暗贊。此時宋懷遠臉上的指印已淡去,面容秀雅,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風雅。葉長風雖然對其父不喜,但對這宋懷遠卻討厭不起來。 這宋懷遠,詩作文章在京中盛為流傳,其字跡行云流水,坦然天地,以字窺人,可見其心性凜然;詩風宕逸灑脫,自有一股雍容不迫的風度氣韻,當真有泣鬼之才;文章更不用說,筆動時篇篇錦繡,墨走時字字珠璣,讀來讓人忍不住連連拍手叫絕!這樣一個少年郎,只怕以后前程難以估量,難得的是少年得志,卻不驕不躁,進退有度。撇去私心,若他將來的子女能有他十之一二,他便此生無憾了,也不知這宋江才是幾世修來的福份,竟能教導出這樣一個兒子,一時間,他心中嫉羨不已。 堂上又恢復了寂靜,宋懷遠唇張了張,忽然站了起來,上前兩步神色恭謙地看著座上二人,“葉伯父,葉伯母,適才雖是情形緊急,可是……小侄之舉恐對蒙meimei清譽有損,是以……”宋懷遠頓了頓,男子漢大丈夫,是該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任,他先前那樣撲過去將她壓在了身下,二人已有了肌膚之親,若是傳了出去,讓她以后如何能嫁人了。宋懷遠下了決心,抬首凜然道,“小侄愿意對蒙meimei負責任,娶她為妻?!?/br> 他話一落音,側廳的春夏秋冬八折雕花屏風忽然“呯然”一聲倒了地,震耳欲聾。 寶兒已經直接撲倒在了屏風上,葉如蒙還在搖搖欲墜中,“誒誒!”,她只有一只腳立在了地上,另一只腳并未著地,而是往后翹了起來,為了保持平衡只能像小鳥一樣揮著手兒連連掙扎著,別掉別掉!千萬別掉! 葉如蒙在原地搖搖晃晃、生死掙扎了好一會兒,終是堅持不住,“撲通”一聲摔倒在了屏風上! 她和寶兒二人原先就是側耳趴在屏風上偷聽的,這會兒屏風一倒,二人便也先后倒下了,葉如蒙痛得手腳發麻,好一會兒才從屏風上才抬起頭來,瞪著宋懷遠,一臉懵逼:前世你不是出家了嗎?這輩子怎么就要對她負責任了! “蒙蒙!”葉長風喝了一聲,葉如蒙這才回過神來,連忙爬了起來。等等!剛剛是、是有人說要娶她嗎!什么?那個明年連中三元的狀元郎、說要娶她為妻!她沒聽錯吧?葉如蒙滿臉不解地看著他,目不眨眼,她突然開始想像他將來剃度出家的模樣…… 宋懷遠見了她,知剛剛的話是被她聽了去,現如今她又這般看著自己,他忍不住微微紅了臉。其實,小蒙蒙如此行徑是很不合體統的,可偏偏在他眼中看來,又覺得她可愛得緊,怎會如此?她這雙大眼睛,還是和當年一模一樣,不曾變過,他眼里有了笑意,當真是個小迷糊,行事雖然莽撞,卻是如此可愛。 “蒙蒙?!绷质弦娝€盯著人家看,責怪地喚了她一聲。這個女兒,先前還想著是個知分寸的,誰知道竟是和她爹爹一個德性,凈在宋大哥面前丟人。 葉如蒙連忙收回了目光,爬起來紅著臉對宋江才福了福身,“宋伯伯好!” 林氏皺眉,糾正道:“是宋叔叔?!?/br> 葉如蒙臉更紅了,低頭道:“宋叔叔好?!?/br> 宋江才朗聲笑道:“哈哈,蒙蒙這模樣倒是像足了你娘親小時候?!?/br> 這話葉長風聽著就不高興了,這不是在暗示他沒和他夫人青梅竹馬過嗎?既然不高興了,那氣自然是得撒出來的,就撒在他兒子身上吧,“蒙蒙,還不快給宋公子賠個不是。宋公子仗義出手,你卻不分青紅皂白便動手打人,這是身為閨中女子當有之舉?”葉長風起身,對宋江才道,“讓宋弟見笑了,小女頑劣,我與拙荊日后定會好生教導?!?/br> 葉長風這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家兒子是仗義出手,我家女兒動手打了人做錯了,我自個兒留在家里教導便行了。簡而言之就是——你兒子想娶我女兒,沒門! “宋、宋大公子,對不起?!比~如蒙福了福身,連忙提了裙子踉蹌著回屋了,她膝蓋還摔疼了!唉,真是丟人丟大了!葉如蒙一出廳堂便小跑回房,到了房間后立刻沖到床上將臉緊緊埋入棉被中,她都覺得丟臉丟死了!好不容易有人說要娶她,她居然……當著他們的面出了那么大的糗!哼,剛剛都是寶兒沒站穩,推到了屏風她才會摔下去的!她被寶兒害慘了! 宋懷遠凝視著葉如蒙離去的背影,忽而覺得不妥,連忙收回了目光,非禮勿視,非禮勿言,他心緒有些凌亂,便抿唇不語。他剛剛是不是太沖動了?可是……是沖動嗎? 知子莫若父,宋江才看了自己兒子一眼,笑道:“葉兄,當時情形緊急,宋某覺得令媛之舉并無不妥之處,是小兒沖撞在前,還望葉兄莫怪。其實令媛性子直率天真,倒是可人?!?/br> 葉長風皮笑rou不笑道:“宋弟過獎了?!?/br> 很明顯,宋江才想為自己的兒子再爭取下,可葉長風卻不愿繼續剛剛的話題,只當沒聽到了,氣氛一下子又有些尷尬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容大貓(咆哮):我才是男主!我才是男主!我才是男主! 殺手發現這幾章一直在給男二圈粉,唔,其實殺手不喜歡宋和尚,說話文縐縐的,臺詞斟酌得殺手頭都大了。容大貓多簡單啊——給你。我走了。 希望大家還沒忘記容大貓,他目前只能在小劇場這里刷下存在感了。殺手會盡快安排容大貓威武出場(=^w^=) 我們的口號是:大貓威武!大貓威武!大貓威武! ☆、突如其來 “這個……”林氏連忙道, “時辰不早了, 要不……宋大哥和遠兒留下來一起用晚膳吧?!?/br> “不了, ”宋江才起身婉拒道,“時辰不早了, 內子還在家中等候, 我們便先行告辭了?!?/br> 葉長風面色這才稍微緩和了一些。 送走宋江才父子后, 葉長風一臉不快, 自行回了屋。 林氏也有些生氣,不愿搭理他。葉長風在屋內等了許久,也不見妻子回屋,連忙出外來尋,一踏入前廳, 便見妻子正坐在太師椅上慢悠悠地喝著茉莉花茶, 看也不看他一眼,他連忙遣散了桂嬤嬤等人,蹲到了妻子腳邊低頭認錯。 林氏看他一眼, 氣也消了,只是當下不愿與他說話,起身便走。 可剛一起來,便被葉長風打橫抱了起來。林氏小叫了一聲,連忙一手護住小腹,一手攀上他的脖子,“夫君!” “乖,別動?!比~長風抱起她大步回房。 “我要生氣了!”林氏低聲喝道,面色微慍。 “乖,回房再生氣?!比~長風抱著林氏回到了臥房,又抬腳踢上了房門,將她抱到了床邊,輕輕放置在床上。 林氏坐在床沿邊,瞪著他不說話,氣得臉都有些鼓了。 “柔兒,不要生氣,當心動了胎氣?!比~長風這會兒好脾氣道。 “你!”林氏確實是有些氣了,心中轉念想了幾想,又覺得有些委屈,一下子濕了眼眶。 葉長風有些慌了,忙落坐在床邊,執起了她的手,“柔兒?!?/br> 林氏眼淚說掉便掉,“這些年來,我們兩個如何你還要瞎猜嗎?都這么大個人了,如何還能這般幼稚了,盡讓小輩們看著笑話!” “我、”葉長風這會兒懊惱不已,連忙一把擁她入懷,“我就是怕。誰讓那個宋江才還敢肖想你?!?/br> “胡說!”林氏推開他,“宋大哥已經成婚生子,與婉meimei相親相愛,你如何能這般污言!” 葉長風不說話了,他作為男人,還不知男人的心思么。就算那個宋江才不表現出來,但他心里怎么想的他還不知道?得到了的就是白米粒,得不到的就是床前的白月光,時常掛在心上想著念著。 “夫君?!绷质弦娏怂@哀傷的模樣,心中不忍,柔柔喚了一聲,抹了抹眼淚主動環住了他的腰身。 “我錯了?!比~長風低聲道,“我總覺得我自己不夠好,或許你嫁給他,會比嫁給我要幸福?!碑斈晁⑺臅r候雖風光,可如今卻也不如那個宋江才了。旁人見了,定會笑話她目光短淺,所嫁非人吧。 “你再說這樣的話,妾身真的要生氣了?!绷质暇o了緊環住他腰身的手,臉貼在他胸前蹭了蹭,“倘若我嫁給宋大哥,將來最多也不過是相敬如賓,哪會像和夫君這般恩愛無雙?!?/br> “那、你從不后悔嫁我為妻?”他心中是知道答案的,可還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林氏抬頭看他,“此生不悔,以后不許這樣了?!?/br> 葉長風這才沖她咧嘴笑了笑,將頭埋在她脖間蹭了蹭。林氏笑著抱住了他,摸了摸他的頭。有時葉長風就像個孩子一樣,可是她愿意這樣去寵愛他。 “夫人,”葉長風將頭抬了起來,忽然正色道,“我準備辭去翰林院檢討一職?!?/br> 林氏聞言吃了一驚,略有紅腫的眼看著他,“為什么?” 葉長風笑道:“當檢討實在太過悶沉,每日只對著那幾個同僚,四面墻壁,實在百無聊賴?!?/br> 林氏聽了,覺得有些異樣,夫君都做了這么多年了,怎么會突然間就嫌棄起來了呢,他以前還挺歡喜這個職位的,說是清閑得很,陪她的時間也多,如今她懷了身子,就更應該如此了,怎么還會想請辭呢? 林氏想了想,有些不理解,“那夫君準備作何打算呢?” 葉長風溫聲道:“我準備去國子監試一下?!?/br> “國子監?夫君要講授哪一學?” “最好是國子學,可以從博士助教做起?!?/br> 林氏點了點頭,她夫君之前可是做過太子少傅的,做博士助教對他來說也算屈才了,“那……進得去嗎?” 林氏知道,國子監難進,尤其是七學中的國子學。國子學最低都是從六品的職位了。 葉長風實誠道:“我在國子監中有些人脈,如無意外,這兩個月便能去應試,只要應試過了就沒問題,入了國子學,可以慢慢往上升?!?/br> “嗯,以夫君的才學,進國子學是再合適不過了。就算應試不上也不要緊,夫君還可以自己開個私塾?!绷质祥_玩笑道。 葉長風也笑,只是眸色深重。 這些年來,他從翰林院修撰降到檢討,他只當是因為自己確然不群、沒有隨波逐流阿諛奉承才會受人排擠,對此渾然不在意。 可是如今經過一番暗地里的調查,卻發現背后的推手隱約與葉國公府有關。似乎有人要將自己關在一個小黑屋里,慢慢收攏起自己的人脈,讓他的圈子越來越小,只守著自己的妻女過日子。如今的他,有必要從小黑屋中走出來了,他只有足夠強大,才能守住自己的妻女,自己的家。 國子監的學子皆是貴族子弟,他準備踏足這個廣闊的圈子,暢游一番了。至于那只背后的推手,若是再出手,休怪他不顧兄弟之情了。 當天晚上,葉如蒙有些失眠,她本以為娘親臨睡前會來和她說些什么,可是沒有。晚上吃飯的時候也是一切如常,就是娘親的嘴巴好像有點紅腫,像是被……葉如蒙撓了撓頭,她依稀覺得自己像是知道了些什么,卻又不完全明了。 唔,明天早上還要早起和娘親一起做棗泥月餅呢,葉如蒙這么一想,趕緊閉眼睡了。 與此同時,葉府高墻外有一輛藏青色的平頂馬車。車前有一青衣車夫,懶懶斜靠在車前,似在閉目打盹兒,可是一雙耳朵卻是豎得靈敏,仔細聽著附近的風吹草動。 馬車內,青時和何忘憂、藍衣三人正在細談。 藍衣聽了青時的問話,轉了轉眼珠子,小聲問道:“青時大人,藍衣冒昧問一下,主子是不是想追求姑娘?” 青時盈盈一笑,“你覺得呢?” 藍衣想了想,“我覺得姑娘挺喜歡那些花兒的,要不就繼續送吧,說不定她哪天就不丟了呢。今天姑娘出門匆忙,忘記讓jiejie把花拿去丟了,我們都裝作不知道,結果那花兒就一直放在屋里,姑娘今兒個回來一看,也沒說什么,就瞪了一眼?!?/br> 青時心中明了,彎唇一笑,“那個宋懷遠,你們盯著點兒,若是他再來葉府,第一時間通知我?!?/br> “青時大人放心?!彼{衣道。 “大人,”一旁的忘憂低聲開口,“先前姑娘和主子是不是有達成了什么協議,如今協議似乎……取消了?” “哦?此話怎解?”爺可沒交待這個。這半個月來爺每天早上起那么早千里迢迢送花,他還以為爺正和那四姑娘打得火熱呢,誰知道竟每次都是偷偷地送,連人也沒見著,光看一眼那四姑娘的窗子就走了。青時心中哀嘆,如此下去,爺要什么時候才能抱得美人歸呀? 忘憂頓了頓,“姑娘說,她如今已經和主子沒有關系了,如果我們是作為何家人,那便繼續留在府上;如果不是,她就和老爺說,讓我們離開?!?/br> 青時默了默,“那你怎么答她?” 忘憂道:“我們自然是何家人,我只和她說……我們賣身于主子了,要贖回賣身契要許多銀子,我們掙夠了便贖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