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如果這個時候溫禮安搬出來“啊,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如果這段時間有個人陪你情況會好點,我很樂意充當那個人”類似這樣的道理,梁鱈想必二話不說就離開這里。 天氣熱,學習效率差,想借住幾天,聽,多么好的理由,這個理由很好保全住她的面子。 重新回到床上,耳邊傳來整理書籍的聲響,把被單往臉上一蒙,閉上眼睛。 睜開眼睛時天已經大亮。 餐桌上放著白米粥,還有綠得仿佛會滴出水來的青瓜切片。 梁鱈以為在經過昨天的事情之后她會食不知味,但并沒有,青瓜切片十分酥脆,配上火候剛剛好的白米粥,居然味道比平日里頭還要好上一點。 把白米粥和青瓜切片吃得一干二凈,梁鱈懶洋洋看了那張被壓在水杯下的紙條一眼,喝完水再去看那張紙條。 第一時間跳進眼簾的是藍色圓珠筆字體,字體整齊修長。 寫在紙上的內容看著更像是彼此交情還算不錯的室友所留:早餐我順便多做了一份、記得衛生工作、我知道你擔心工作的事情,別擔心,照常上班就可以了。 最后,紙條上寫著: ——梁鱈,一切并沒有什么不一樣。 環顧四周,溫禮安的雙肩包安就掛在墻上,幾捆書籍已經被拆開,一字排開從大到小整齊挨著窗臺框,窗臺另外一邊放著綠色水植物,水植物的根基呈現出近乎透明狀,風水魚在水中游來游去。 日遮被卷起了三分之二,光從那三分之二的空間狂瀉而下。 周遭安靜得出奇。 梁鱈在窗前站了一會。 是啊,一切似乎沒什么不一樣。 還有,溫禮安說了,他的預感很準。 夜幕降臨,梁鱈和往常一樣出現在拉斯維加斯館,這晚的拉斯維加斯館多了類似于“莉莉絲是俱樂部某高層的地下情人”這樣的傳言七海霸主。 領班對于她最近頻頻請假表現出了一點小情緒。 類似于一名hiv攜帶者在公共場合所需要忌諱的一個上午時間在梁鱈心里已經滾瓜爛熟,她執行得還不錯。 九點半,梁鱈在拉斯維加斯館員工門口看到站在角落里的溫禮安,深色衛衣帽子遮擋住了他大半張臉,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光顯得安靜沉默,背后是被各種各樣帶有美利堅nongnong文化色彩涂鴉墻。 很多年后,梁鱈常常夢到這一個光景,安靜沉默的少年站在梳著大背頭的貓王身邊。 放緩腳步,揚手和同事們說再見,女孩子們嘰嘰喳喳從身邊走過,她被落在了最后一位。 悄悄回過頭,深色身影也在緩慢移動著,漸漸地,兩個人肩線并列,她站在高一點的地方,他站在低一點的地方,兩道長廊中間隔著七里香。 七里香一直延續到那片鐵絲網處,鐵絲網有一處被孩子們破壞的裂口,那個裂口看著更像一道門。 深色身影側過臉看了她一眼,往那道裂口處走去,頓了頓,她也閃進那道裂縫里。 機車停的地方較為隱蔽,如果不是追尋那道深色身影她肯定不會注意到那輛機車,機車兩個把手一左一右放著兩個頭盔,左邊那個顏色亮一些。 溫禮安把亮一些顏色的頭盔往梁鱈面前一遞,遲疑片刻,伸手。 機車一啟動,那雙手十分自然地去環住他的腰,機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潮,穿過藍色路牌時她的臉貼在頭盔處,而頭盔貼在他的背上。 機車停在香蕉樹下,上鎖,兩個頭盔回到它們原來的地方。 站在門前,梁鱈從包里找出鑰匙,打開門,溫禮安緊跟著她進門,她回房間,他掛包。 “溫禮安,你……你能不能到外面去一會,就……就一會?!边@是從溫禮安出現在拉斯維加斯館外至現在梁鱈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溫禮安停下拉日遮的動作。 房間的一角是淺色塑料材料圈起來的方框,那是淋浴室,這樣的淋浴室在這一帶被廣泛應用,便宜又實用,唯一較為不好地是一旦到了晚上,方框的材料在燈光的襯托下會呈現類似于霧狀玻璃的效果,這樣一來導致于在洗澡的人的體型、乃至一舉一動都會落在處于同一個空間的人眼里。 昨晚是特殊時刻,她也無暇顧忌到這些,這個現象梁鱈也是剛剛才反應過來。 在梁鱈第三次目光往那個方框時,溫禮安似乎才明白過來,看了那個方框一眼,放好日遮,拿著書離開房間。 關上門,梁鱈來到窗前,撩起日遮一角,拐彎處有路燈,路燈就裝在房子的墻上,溫禮安背靠著墻,正低頭翻書頁。 洗完澡,撩開日遮一角,打開窗戶,對著靠在路燈下的人:“溫禮安,我洗完澡了?!闭f完,急急忙忙回到房間。 和昨天晚上一樣,用被單把自己臉蒙得結結實實,閉上眼睛。 接下來的幾天里,梁鱈和溫禮安一直持續著同在屋檐下互不干擾相處模式刺客信仰。 隔著一道卷簾,她在房間里,他睡在外面沙發上,每天早上溫禮安都會順便多做一份早餐。 梁鱈是拉斯維加斯館同一段時間下班走得晚的那位,站在員工門口大門處,她總是能找到站在不起眼角落里的溫禮安,兩個人同時往著鐵絲網處走去。 機車經過海鮮大排檔時他會問她餓不餓?“不餓?!钡谌嗡麊栠@個問題時,處于好奇她說餓。 停下車,溫禮安走進海鮮大排檔,回來時手里多了打包盒。 兩份玉米蝦仁面擺在桌面上,那是自那件糟糕的事情出現后梁鱈第一次和溫禮安一起吃飯。 他坐在她對面,餐桌還不到半米寬,遲疑片刻,梁鱈拿來了一本書,被打開的書像一道迷你屏風,擋在那兩份玉米蝦仁面中間。 剛拿起湯勺,迷你屏風就被拿走了,看也沒看對面的人手伸向書,迷你屏風再次攤開在桌面上,轉眼間它又不見了,再去拿,再攤開。 下一秒,兩支手一前一后蓋在書上,她的在底下他的在上面,她力氣不及他,一下子,豎起的書又倒下。 兩雙眼睛赤裸裸對上,先斂眉地是溫禮安。 他淡淡說著:“我討厭書被沾到魚腥味?!?/br> “溫……”最終,在他的注目下抿著嘴。 名字叫安娜的白人醫生遲遲沒有出現在梁鱈面前。 八月最后一天,和往常一樣下班,坐上溫禮安的機車,機車剛剛從鐵絲圍墻下穿過,梁鱈就看到中央廣場上用燭光鑄造而成的巨大心形。 及腰長發、長得像卡通娃娃的女孩站在心形中間,女孩臉朝拉斯維加斯館方向,手里拿著麥克風。 透過麥克風,女孩叫著一個名字——溫禮安。 “溫禮安,我真的喜歡你?!薄皽囟Y安,今晚我會一直在這里等你?!薄皽囟Y安,這是我給我們兩個人的一個機會,下個禮拜我要開學了?!?/br> “溫禮安,如果你在天亮之前出現的話,我可以留在天使城不走,我可以為了你不要我的姓氏?!?/br> 女孩的聲音已經沙啞成一片,那是拉斯維加斯館的工作人員口中“和別的有錢人家千金不一樣”的黎寶珠。 “溫禮安,如果你在天亮之前出現的話,我可以留在天使城不走,我可以為了你不要我的姓氏?!鞭Z轟烈烈。 想必,黎寶珠的行為把附近娛樂中心的老板們也感動了,他們紛紛關掉霓虹設備,隨著五光十色的光線消失,夜空的星星一下子燦亮了起來。 星光下,那被燭光包圍著的女孩純真圣潔。 而天使城在這個瞬間也變得不像天使城。 黎寶珠都把平日里只喜歡錢的老板們感動了,那么那個被告白的人呢? 第33章 三伏天 機車從繞過拉斯維加斯館的鐵絲網圍墻,風、汽車噪音、鬧市區的喧鬧取代了透過麥克風傳達的略帶沙啞的女聲:溫禮安—— 下一個眨眼間,連尾音也消失不見,再再下一個眨眼間機車從亮藍色路牌下穿過。 溫禮安今晚的車速比起往常還要慢上一點,數次梁鱈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么話也沒有說出。 嗯,今晚機車經過海鮮排擋時溫禮安并沒有問她餓不餓。 這個晚上,梁鱈沒和往常一樣在她洗澡時讓溫禮安到外面去,窗外烏云密布。 洗完澡,剛穿好衣服就下雨了,側耳傾聽,雨很大,從雨點打在香蕉園上發出的聲響就可以判斷,這是下在三伏天里最大的一場雨,這雨點打在人身上通常很疼。 黎寶珠一看就是那種愛面子的人,她都拿著麥克風廣而告之了:會等到天亮。 與其說那是愛面子的人倒不如說傻姑娘吧,傻姑娘們總是很固執。 這雨點也把那數千只蠟燭都澆滅了吧?要講究浪漫也不看地點條件。 要是她就不會干蠢事,要知道,這個鬼地方雨說來就來,費了那么多功夫去點亮的蠟燭一遇到雨全軍覆沒是意料中的事情。 雨還在下,而她已經維持著同一個姿勢站了好長一會時間了,呼出一口氣,梁鱈決定回房間睡覺。 她自己的事情還忙不過來,沒時間去閑事。 香皂是什么時候掉落在地上梁鱈并沒有去留意,等到發現為時已晚,她今天穿的是及膝褲裙,褲裙裙擺隨著她的身體弧度往上拉露出膝蓋,眼看膝蓋就要摩擦到地面去了。 要知道地面鋪的是泥土混和粗砂材料,而且做工極為粗糙。 一想到白人醫生離開前一再強調的第一要忌諱,剎那間梁鱈魂飛魄散—— 魂還在半空中盤旋,眼睛直勾勾盯著眼前的人,膝蓋距離地面也就只有半公分左右,而她現在整個身體呈現出袋鼠般姿態正掛在溫禮安身上。 可以說,這個瞬間的溫禮安在她生命中扮演了力挽狂瀾的英雄角色。 在眼睛一黑前梁鱈都把這個意外帶出來的連鎖事件提早想好了:感染、惡化、被所有人遺棄、走投無路、一了百了、從她墓志銘前經過的人扼腕嘆息,可惜了這么年輕。 溫禮安那么一拉,間接把她從連串的噩夢中拉出來。 從噩夢逃離的第一時間是嚎啕大哭,順勢把臉埋在他懷里,把這一禮拜的情緒借助眼淚一并發泄出來。 自然,也少不了一番叫屈:“溫禮安,我以后再也不去嘗試當善良的人了?!陛斞敵隽舜舐闊?,剛為黎寶珠著想就差點摔了一跤,這個時候摔跤可是關乎性命的事情。 想當善良的人無非也想討一個天堂的席位,總不能生也落魄死也落魄。 如果這時要是換了君浣的話他肯定會說“誰說小鱈不是善良的人了?小鱈是天使城第一善良的人,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天氣很熱,當時你把冰棒都給我了?!?/br> 彼時間,梁女士身上還有點積蓄,積蓄是美國大兵留給她的,穿著尼龍裙的她被mama牽在手里,一身的臭毛病。 天氣很熱,她把冰棒遞給腦門被太陽曬得烏亮烏亮的男孩,那成了印證她是善良姑娘的標志。 可男孩不知道地是那冰棒是她最討厭的香蕉味,這個鬼地方什么東西都喜歡加點香蕉香料,香蕉味的洗發水,香蕉味的香皂,香蕉味面包都要把她吃吐了。 然而,弟弟是弟弟,哥哥是哥哥。 聽聽,溫禮安都說了什么“的確,你不適合當善良的人?!?/br> 這么說來,她在他眼里一直沒存在什么正面形象了,這么說來,那天堂的席位她想都不要想了。 繼續哭著,而他任憑著她哭著,很快地,淚水沾濕了他的肩膀。 梁鱈一邊哭一邊想,這個肩膀一點也不像剛剛過完十八歲生日的肩膀,就這樣那句話脫口而出…… “溫禮安,你今天為什么沒問我肚子餓不餓?” 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