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今晚的五分鐘似乎比任何時候走得慢,好不容易,那五分鐘走完,經理準時打開化妝間門。 梁鱈出場名次排在第九位,這是她自打成為兔女郎最靠前的名次,她最近表現不錯,一般經理會按照兔女郎們啤酒銷量來決定出場名次,越靠前出場的在場上分配的時間會多一點。 從前面幾位笑逐顏開的表情看,今晚客人應該很慷慨,輪到她了,呼出一口氣,把啤酒商標舉在頭頂上。 舉著啤酒商標牌,沿著四角臺,臉朝著臺下。 走到光線充足的廣角處時眼睛不能睜得太大,如果眼睛睜得太大配上那么厚的粉會顯得面目猙獰,往臺下的目光也不能帶有明顯的目標性,要點到為止,微笑要恰到好處,走一步停一下,停頓動作幅度不能太大,十二寸高的鞋子如果動作幅度過大的話會顯得像穿馬蹄,這樣會讓男人們倒盡胃口。 左邊角的男人搖響鈴聲,鈴聲一響就代表著那位搖響鈴聲的先生結賬時會多出一筆三十美元的額外開銷,促成這三十美元生意的兔女郎可以抽取十分之一酬勞。 三美元在大部分兔女郎們眼中不怎么樣,她們更看重地是買下啤酒的男人會不會在她們倒酒時邀請她們一起回家,因為一時興起掏錢買比市場價還高出數十倍的啤酒的客人通常不擔心荷包問題。 目光從環著四角臺而坐的客人們臉上一一掠過,梁鱈看到兩張熟面孔,下午在度假區的那兩個男人,在她目光往著那兩人座位時,麥至高朝著她比了比手勢。 微笑弧度沒多一縷也沒少一寸,目光越過那個座位,背后響起搖鈴聲。 讓梁鱈感到意外地是搖動鈴鐺地不是麥至高,而是另外一個人。 在她為買了她啤酒的男人例行倒酒時,男人正式做起了自我介紹:“我叫黎以倫?!?/br> 這個名字梁鱈從天使城的女人們口中聽過,管理克拉克最大度假區的男人就叫黎以倫,個別見過黎以倫的女人如是形容他:年輕、有型、能力強。 她們說:“能成為那樣男人的情人肯定是一名幸運兒?!?/br> 天使城的女人們留不住從這里過往的男人,她們就只能短暫地吸引住到他們的目光。 天使城也有男人,他們在這里土生土長,而真正壞到骨子里地恰恰是這些男人,他們專門騙天使城的傻姑娘們,花前月下,幾句甜言蜜語就騙走姑娘們的心和積蓄,包里放著姑娘們的積蓄,臨別前深情款款:在這里等我,我賺到錢就回來接你。 接個屁。 幾年后,膠原蛋白在姑娘們臉上了無蹤跡,取而代之地是夜生活在她們臉上留下風塵。 一次聊天中,從城里剛回來的人談起她在街上遇到穿著名牌襯衫的某某,咬牙,買了前往城里的車票,按照那人提供的所在方位,等了一天有一天,終于,讓她看到昔日和自己花花前月下的男人,男人手里牽著粉嫩嫩的孩子,一邊站著一看就是在省城出生的美嬌娘。 睜大眼睛,一眼又一眼,確定自己眼睛沒看錯時鼓起勇氣,上前。 男人有很好的演技,看到她時滿眼茫然,男人身邊的女人好奇詢問:“她是你朋友嗎?” 很近的距離,她看到那女人的口紅顏色,那么薄薄淡淡的一層,看著就像柔美的玫瑰花瓣,那一定是傳說中的進口口紅吧? 黯然低下頭,和他們擦肩而過,衣袖一個勁兒地擦著自己嘴唇,幾下功夫,涂在嘴唇的紅色油彩遍布手掌手背。 攤開一看,像凝固的豬血。 這是大多數天使城女人們和大部分天使城男人們的故事。 剩下小部分土生土長的天使城男人,因為不會甜言蜜語、長相不好看則成為資本家們最廉價的勞工,他們終年在海上勞作,最后去了哪里、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但天使城也有留下來的好男人,比如她的君浣。 君浣?怎么又想起他了,不能想他,一想君浣日子就會變得更加難熬。 深深呼出一口氣,繼續微笑。 讓梁鱈慶幸地是,麥至高沒和上一次一樣邀請她一起出去,今天晚上她腦子就像被塞進一團漿糊,她無法和任何人周旋,總不能告訴他她大姨媽還沒走吧。 最早買了她啤酒的澳大利亞男人也向她提出邀請,溫柔地在他耳畔輕語“今晚不方便,下次一定?!?/br> “我今晚不方便”比起“先生,我和她們工作性質不一樣”效果好多了,既不會得罪同事也不會激起男人們的征服欲,男人們只會對得不到的女人念念不忘。 至于下次,哪有什么下次? 來天使城的男人都是過客,即使再次來到這里,他們也無法在一大堆濃妝艷抹的女人中認出那位叫“莉莉絲”的兔女郎,況且,這里叫莉莉絲的女人多的是。 兩場拳擊賽一結束就意味著沒梁鱈什么事情了,她今晚賣掉了五單啤酒,但她無法像另外兔女郎一樣可以先拿走三分之一酬勞。 梁女士從酒館預支走的錢恐怕她這個月賺的都還不了,有時候她一個晚上都賣不出去一單啤酒。 梁鱈酒量小,被強行灌了幾杯后離開后臺時她的腳就開始找不著地面,同事給了她一顆顆解酒藥。 解酒藥遲遲不見功效,她是善于表演的人,借助墻的支持離開時她和平日一般無異。 一些男人會找喝得醉醺醺的女人下手,負責早間清潔的工人在垃圾堆邊找到不著片縷的女人是常有的事。 她得找一個公共場合醒一下酒,vip出口處再適合不過,那是提供高級客人的歇腳點,他們會在那里等待泊車小弟把車開過來,那些人不會亂來,應該是不敢亂來,他們接受的教育是很好的緊箍咒。 挨著墻,一步一步往著出口處。 當那股重力往著他傾斜時,黎以倫本能伸出手,那一伸手,滿懷軟玉溫香。 看清楚懷里的面孔時,黎以倫收起了把懷里的女人扶正的動作,女人的臉頰貼在他左邊胸前。 梁鱈,再一次,黎以倫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今晚為什么會和麥至高出現在這里,也許源于那個念頭…… 嗯,就像麥至高所形容得那樣,那顆小紅痣模樣可愛。 此時此刻,穿在她身上的顏色艷俗款式老土連的身裙包住她鎖骨以下部分,連同那顆小紅痣。 她一定是故意穿成這樣的吧?這樣的打扮很容易在男人們眼中留下:笨死了,以為穿成那樣就可以勾引到男人,不不,我可不想在解開她衣服時嗅到那廉價的香水味。 在場男人的目光也印證了黎以倫的想法,此時沒推開她的他在在場男人眼中儼然被理解為饑不擇食。 真是狡猾的女人。 懷里的女人大有把他當成枕頭的打算。 有或許,這樣的行為是這女人使用的一個小手段,類似于“不是我不想而是那些人都不是我的菜?!?/br> 不過,被這樣軟軟的女人身體貼著,再加上若干啤酒泡沫作祟,黎以倫心里并沒有產生出什么反感情緒。 他的車緊隨黑色轎車從地下車道駛出。 干咳幾聲,女人的臉這才從他懷里離開,站直,眼睛在找尋聚焦點,最后,目光定額在他臉上,咧嘴笑:“你好?!?/br> 車子開離停車場,想了想,再折回,停在一個較為隱蔽的所在,從這個方位可以看到那個叫做梁鱈的女孩。 透過車窗玻璃,黎以倫更愿意把安靜靠在墻上的梁鱈稱之為女孩,小小的孤零零的,看著像是被誰無意間落下。 一輛又一輛的車在她前面停下又開走,男人女人成雙成對從她面前經過,誰都沒有注意到她。 數十輛車過后,她離開了,走下臺階,沿著燈火所在,很快地變成在街道上花花綠綠的身影之一。 等黎以倫再想把她從那些女人堆中找出來時已經很困難了。 搖了搖頭,今晚的他有些反常,但不可回避地是,當看清楚往他懷里倒的女人時,心里忽然閃過那么一股念頭,類似于“說看看,多少錢可以讓你爬上我的床”這樣的念頭。 但那念頭也僅僅是一閃而過而已。 車饒了一個圈停在一家按摩院前,買了解酒藥的麥至高順便去隔壁的按摩院。 天使城距離克拉克也就三公里多一點的路程,這三公里路程海鮮自助餐廳就占據了一公里多。 這個國家第一便宜的是香蕉,第二便宜的就是海鮮了,那一公里長的海鮮自助餐廳人氣不錯,男人們在女人身上一陣揮汗如雨后,坐在路邊喝一杯冰啤再來一客海鮮是不錯的選擇。 天使城和海鮮街就只隔著一道霓虹拱門,拱門左邊是簡陋的候車點,農用四輪車經過簡單改裝,再涂著五顏六色帶有菲律賓特色的標語就成了載客工具。 四輪改裝車載走了一車又一車的男人女人。 車子穿過拱形門時隱隱約約可以聽到車窗外男人和女人的打情罵俏聲,從副駕駛座位傳來的那聲“梁鱈”讓黎以倫踩下剎車。 順著麥至高的指定位置,黎以倫再次看到混在花花綠綠女人堆里的梁鱈,這會兒,她看起來清醒了一些,站在那里看起來像那些女人,又不像那些女人。 站在等車點自然是在等車了,麥家最小的孩子很會照顧女人,五分鐘后,梁鱈跟在麥至高身后上了車。 還不到兩公里的路程限制了麥至高的發揮,但沒關系,還可以送人家回家。 梁鱈和麥至高沿著老橋,從三三兩兩的香蕉下穿過,逐漸消失在野范圍內,黎以倫打開車窗,拿了一根煙點上。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走完老橋就是哈德良區。 黎以倫曾經數次從這片區域經過,大片鐵皮屋屋頂銹跡斑斑,沒人管理的香蕉歪歪斜斜,河岸被垃圾堆滿,成群結隊的孩子在香蕉下玩耍,整片區域死氣沉沉。 黎以倫想拿第二根煙時,一抹穿著淺色襯衫的修長身影從車前經過,隔著那道擋風玻璃,車外的人眼睛往車里看,車里的人目光往車外,不偏不倚。 在視線觸到的那一刻,黎以倫有種想關掉車空調的下意識念頭,來自于車外的那束目光結合哈德良區的死氣沉沉森冷簇郁。 溫禮安有一張漂亮到讓人不印象深刻都不行的臉,從自己那傻meimei打電話回澳門務必讓管家把她所有漂亮衣服統統都帶來就可見,這張臉殺傷力十足。 儼然,黎寶珠已經把那位天籟之音給忘到九霄云外了。 第9章 溫禮安(02) 浮光掠影?電光火石?那稍縱即逝的瞬間里,當看著那雙望向車里的眼睛時,黎以倫心里想地是:溫禮安對他的敵意來自于哪里? 這個念頭也許是一種錯覺,再看時,從車前經過的溫禮安和黎以倫接觸過的天使城男孩一般無異,事不關己。 溫禮安橫過馬路,往通向哈德良區的老橋,又有人從車前經過,是那叫塔婭的女孩,女孩手里提著鞋嘴里叫著“禮安,溫禮安”沿著溫禮安的方向。 看來,這些人都住在哈德良區。 抬頭看了一眼夜空,今晚星光璀璨,這樣的夜晚很適合男人女人、男孩女孩們的追逐游戲。 第三支煙抽完,麥至高回來了,直到坐上車這位嘴里還在罵罵咧咧著。 麥至高送梁鱈回來經過一戶人家時,一盆水往他頭上劈頭蓋臉地倒了下來,當場他就站在哪里飆起了垃圾話,然后黑暗中有一團黑乎乎的物體朝著他丟過來,下意識間去接,結果接到了被包裹在抹布里的死老鼠。 驚魂未定間,小巷傳來大嗓門女人幸災樂禍:“蠢蛋,是你自己踩到蓄水池的開關,如果你再繼續嚷嚷下去的話,jiejie就讓你嘗嘗洗腳水的味道?!?/br> 次日,在黎以倫飛雅加達前,麥至高對他說出這樣一句話“二哥,不出十五天,我就可以讓梁鱈自動爬上我的床,女人們對名牌包、香水、珠寶沒什么抗拒力?!?/br> 聳肩,黎以倫也想知道,需要多少個名牌包包可以讓梁鱈自行褪下那件洗得發白的襯衫。 梁鱈在德國館的工作性屬非服務行業,天使城嚴禁非服務行業人員從客人手上收取小費,昨天晚上,黎以倫注意到這樣一個細節,那位拍下梁鱈啤酒的澳大利亞男人偷偷往梁鱈手中塞錢,梁鱈并沒有拒絕。 收完錢,她放任那個澳大利亞男人的手觸碰她的臉,觸碰臉的手想要再往下移動時被她巧妙避開。 是不是澳洲男人給的小費多一點就可以摸到胸了? 六月最后一天,包提在手上,包里放著她的一些日常用品,站在房間門口梁鱈戀戀不舍回望那個貼著墻紙的房間。 放假了,琳達要到蘇比克灣去陪她女兒,她沒有理由再住在這里了。 把房間鑰匙交還給琳達。 在校園門口,瑞士女人和梁鱈貼臉說再見。 “梁鱈,”琳達觸了觸她發末,“如果可以,考慮一下離開這里,我相信你能成為從天使城走出的第二位莉莉絲?!?/br> 琳達口中的莉莉絲是這個學校、乃至整個天使城的驕傲。 莉莉絲.尤金,從天使城走出去的女孩,精通多門外語,現任聯合國精英人才培養項目負責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