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華韶還是不放心,狐疑地拈著拇指和食指,解開布包,看到里面的東西后露出了笑容:“是書啊?!庇挚戳丝捶饷?,有些遺憾地說:“可是我已經有一套四書五經了?!?/br> 許優右嘴角扯到耳根,雙睛瞇縫壞笑著道:“你再看看?” 華韶隨意翻開一頁,才讀了兩行就把書扔向許優。許優大笑道:“這招如何,你以后哪怕當著眾人也可大大方方地看,順便向書中女子學習一些新奇招數嘛!費了好大勁兒才弄來的,珍藏哦?!?/br> 華韶面色緋紅地喝道:“跟誰學的混帳主意,以為拿這些個臟東西能污我的眼,也不想想jiejie見過的世面比你個毛頭小子多了不知多少?!?/br> 許優被華韶故作老手的稚嫩模樣逗得差點笑趴在地,捂著肚子拆臺道:“你碰過的男人還沒我多吧,在我面前裝什么身經百戰?!?/br> 華韶臉羞得更紅了:“誰愛聽你那些房中事,再胡言亂語不理你了?!奔僮麟x去狀許優才慌了神,哄著道:“韶兒meimei,我來這兒一則是擔心你是不是身體有恙才不方便見我,二則是有事相求?!痹S優扶華韶坐下,殷勤地捶著肩。 “嗯?堂堂許家二公子居然有求于人?”華韶忍住笑意固作嚴肅地說道:“我姑且聽聽看吧?!?/br> 許優低頭伏在華韶耳邊,輕聲說著,濕熱的氣息吹進耳朵里,華韶不自在地扭動身子,用手推開男子白嫩俊俏中透著猥瑣的臉:“你胡碴扎疼我臉了,湊得太近也聽不清?!?/br> 許優環顧四周,小聲地重復道:“我剛才說,可否借你褻衣一用?!?/br> 華韶驚得說不出話,半晌,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愴然道:“許公子今日是鐵了心尋奴婢開心了?!?/br> 男子看美人紅了眼,忙解釋道:“咱倆相識數年,除了偶爾玩笑逗弄你一下我何曾逾矩分毫?不過是我推了幾門親事,母親又起了疑心。想藏女子褻衣在枕下不至于讓人疑心到煙兒?!?/br> 華韶余怒未消:“不提良家女子,這十里秦淮鶯鶯燕燕何其多?或者吩咐下人去買件新的糊弄過去不就是了?還說不是有意折辱我?” 男子站在華韶身后,懷抱住她撒嬌道:“韶兒meimei,沒有女子體香能糊弄住誰去?反倒生出許多疑心可怎么收場。再說了,我放枕下夜夜枕著睡覺的東西,那些煙花女子的私物我哪里瞧得上?!?/br> “我和她們是同類??床簧纤齻冇衷醯目吹蒙衔??”華韶止住嘴角不自覺浮現的笑意,繼續逗弄著許優道。 男子自知說錯話了,沖著湖心啐了一口道:“我一時失言,meimei怎可拿自己和那些自甘墮落的女子相提并論,你身陷此地是不得已……” “都是不得已?!比A韶沒了笑意,面露哀傷之色,她握緊男子溫熱的手,道:“大家都是身不由己。我和她們的不同之處不過是有幸認識了你,這些年竭力保得我周全。你幫我太多,一件貼身衣物又算得了什么。我先回房,你坐這等著,小菊會把東西送過來?!?/br> 華韶正欲離開身后傳來男子不懷好意的詢問:“送meimei的書呢?不帶走么?” 華韶莞爾答道:“您自個兒留著慢慢參悟吧,實力不夠也唯有仰仗技術了?!?/br> 許優拿著小菊送來的東西,一邊回味著方才同華韶的玩笑話傻樂,一邊慢悠悠踱著步子往外走,行至假山處恍惚間覺得對面走過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假山遮擋著看不真切。待看清時已經無處可躲,他爹布政使許大人正同一個年輕姑娘有說有笑地走過來,然后,他爹也看到了他,尷尬地終止了同姑娘的話題。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二人都在思忖要不要假裝不認識。 擦肩而過的瞬間,許老爺子這輩子從未如此害怕自己的兒子。但想到今日若失了氣勢往后準會被這小子取笑,不如大大方方地拿出做父親的威嚴。 許優眼看就要成功逃脫了,身后傳來父親渾厚有力的喝斥聲:“站住?!?/br> 姑娘識趣地先行一步。 許優回頭朝父親走,不敢抬眼,頭幾乎快縮進脖子里。不是怕被責罵,是怕一向自詡君子的父親會難堪,畢竟在家訓斥子女要恪守禮法時可是另一番模樣。 不過許優還是低估了他父親在官場上摸打滾爬數十載練就的強大意志。 許大人先聲奪人:“又來找華韶姑娘?你在她屋里呆的時間倒多過了家里?!?/br> 許優不敢吱聲。 許大人繼續道:“給你張羅的幾家小姐我看都挺好嘛,等你再成親就不會迷戀煙花女子了?!?/br> 許優一臉壞笑的看著他爹:“您填房妾室那么多不也來了么?” 許大人干咳了一聲,想趕緊結束話題,“你回家以后……” “您放心,保證什么都不說,以后在家中還有事兒指著您老呢?!痹S優狡黠地笑著道。 “恩恩,家去吧?!?/br> “您年紀大了小心身子,告辭了父親?!痹S優畢恭畢敬地行罷禮大步出了玉香院。 “沒大沒小?!痹S大人不開心地嘟噥著。 深夜的許府安靜得像一出沒有對白的戲。 煙兒被許夫人差去辦事才回府,剛回府就趕到許優處。 “少年今晚沒宿在華韶姑娘處么?”煙兒伺候少爺沐浴時問道。 “我何曾常宿在韶兒處了?倒是你,累了一天早點歇息去,又過來干嘛?別的下人們沒手沒腳不成?!?/br> 煙兒往桶里倒著熱水回道:“您沐浴不愿有生人在場,采萍jiejie配了人家后打小伺候您的可不只有我了么?” 許優抓住煙兒幫他解開腰帶的手,“我自己來吧,同韶兒說過我有龍陽之癖后和你太親近老覺得怪怪的?!?/br> “您別嚇奴才,不過您要真的垂涎奴才的美貌,就遂了您的心吧?!痹挳厡W著戲文里女子的調調,尖著嗓子道:“公子,與奴家共浴可好?” 許優啐道:“滾一邊兒去,也不嫌惡心?!?/br> 煙兒哈哈笑著去了門外候著。 許優問道:“我不在的時候娘親沒有難為你吧?” “主子吩咐的事有什么難不難的,不過是讓我去田里收些租子,還說要是我能干,以后不必伺候您了給我個管事的當?!睙焹阂姏]了水聲知許優不快,復又說道:“不過奴才蠢笨,除了伺候您做不來別的營生?!?/br> 屋內稀稀拉拉地又起了水聲。 睡下后許優早早地打發了所有下人出去,吹滅了燈,屏息凝神,從枕下掏出華韶的貼身衣物。放在鼻下輕輕一嗅,有淡淡的少女的乳香和她常用的桂花香粉的味道。 他想起第一次見華韶。打小愛慕的人在新婚不久后病逝,無心再娶的他為了拒絕不斷上門提親的人家花重金買下了擁有玉香院史上最貴□□費的姑娘。辦了宴席,??蛡児媚飩兗娂娫谙g向他道賀。進房門,華韶身著盛裝像新婚的女子那般端坐在床沿,精致的臉稚氣未脫。有一剎那許優覺得今夜就是新婚之夜,本就不是多君子的人,即然花了錢就順其自然做點什么也好。 或許當年真發生了些什么也不至于隱忍至今了,不愿意再娶,因為內心里總覺得四年前在玉香院已經娶過一個女人了,自她之后眼里容不下別人。他現在不敢碰她,不想以嫖客的身份占有她,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也不想碰別的女人,只能憋屈地在夜里想象著華韶白天的音容笑貌自己釋放一下。 ☆、新人 鶯兒來的第二日就名滿玉香院。 華韶去看望青荷時,連躺了數日的青荷都知道了。 “聽小丫頭說院兒里新來了一個叫鶯兒的長得甚是出眾?” 華韶道:“嗯。何止出眾,詩書上形容美人的詞兒安她身上都不為過?!?/br> “真真美到這般了么?快帶我瞧瞧去?!鼻嗪捎鹕?。 華韶嗔怪道:“胡鬧。藥吃下去這么些天了也不見動靜,你也不著急?身子要緊,真想瞧請她過來細細地給你瞧,美上天去也得叫你一聲jiejie不是?” 青荷捂嘴笑道:“只怕很快就高攀不……”又大咳了幾聲,華韶替她順了順胸口:“怎咳得更厲害了?徐大夫怎么說?” “大夫說怕傷我根基藥量用得謹慎,早間加大劑量又服了一次,只有保不住的胎哪有滑不掉的?”想到孩子方才還樂呵呵的青荷開始不住地流淚:“jiejie,一條命??!” 華韶怕說多錯多反惹得她難過,“你別瞎想,身子保住了什么都會再有的?!闭羟嗪珊煤眯?,撞見了來前探望的慧姑娘。 慧姑娘與青荷幾乎同時進來的,同習同眠二人本該姐妹情深,不知怎的反成了冤家,兩人性子都不壞,偏地走到一起就水火不容。 “你來干嘛?”青荷顧不得華韶在場,對門外的丫頭吼道:“你是死的嗎?什么人都敢放進來?” 慧姑娘沒理青荷,向華韶請了禮:“jiejie好!” 華韶笑道:“你也來看望青荷meimei嗎?” 慧姑娘自己找地兒坐下,咯咯笑道:“相識多年,怕她悄無聲息地沒了失了盡姐妹本分的機會,路過這里順道進來看看?!?/br> “小賤人你咒誰呢?”青荷氣得想下床和來人掐一架。華韶按住蠢蠢欲動的青荷,一邊充當和事佬勸慧姑娘道:“她好歹是病人,要斗嘴待她身子好些了再斗,別再擾她了?!?/br> 慧姑娘不客氣地嗆道:“一點小風寒可攔不住我們青荷娘子,喏~”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青釉的瓷瓶遞給青荷,“著涼這許久也不見好,別惡化成不治之癥死了給院兒里添晦氣,我托恩客求的良藥,沒下毒?!?/br> 青荷撇過頭不看,罵道:“你巴不得我死掉才好吧,誰敢用你的東西?!?/br> “知道我想你死???那你更不要遂我的意咯?!被酃媚锇褨|西塞給華韶,大搖大擺地出了房門。 華韶代青荷收下藥,心中無奈,這兩人呵。 這幾日路過眾人時華韶總覺得大家在背著她議論著什么,每次一走近就沒了聲兒,一走遠又聽到嘰嘰喳喳的聲音。問小菊才知道,原來鶯兒將取代她成為新一代花魁的傳言已經傳遍玉香院。其實哪有取不取代的,江山都會易主,何況一虛名? 說到花魁這一稱號的由來。華韶并無傾城國色,更無超世之才。才貌俱佳的女子何其多,唯有她程華韶成了所有男人共同的夢。 而造夢者,就是她本人。 十三歲那年首經之后不久,mama告訴華韶明年要為她擇日□□。 或許外人不相信,院兒里長大的姑娘教養森嚴,勝過平凡人家的姑娘甚至大家閨秀。鴇母怕手里未經人事的姑娘被不懷好意的人占了便宜,失了可觀的□□費,出行會客都有人陪著,嚴管之下自然沒有私相授受的事兒。除了琴棋書畫曲藝談吐,媚人之術雖然也會由有經驗的娘姨或鴇母傳授,不過對于男女之事總還懵懵懂懂,有種未知的恐懼。又因習了女四書等有了貞節之念,妓人何來的貞潔可言,于是好多女孩子矛盾著疑懼著因為一筆不多的錢被鴇母送到陌生男人的身下。這種事經歷多了,也就忘了羞恥為何物了。 華韶想了很多:逃跑、自盡……可是她知道活下來有多不容易,知道玉香院外的生活比這里更加不堪。 又抵死不愿順從,于是問鴇母如果可以另她多掙比□□費多出數倍的錢,愿不愿意幫她一把。 鴇母自然同意。在她眼里,玉香院來來往往白花花的姑娘們不是年輕鮮嫩可供享樂的rou體,而是行走著的真金白銀。 華韶這個名字也是那年定下的,在那之前她在玉香院被人喚作小桃花。 自救計劃是一年內成為艷絕秦淮的花魁。 她詩畫不錯,糊弄糊弄不識字的百姓還行,玉香院是秦淮第一大青樓,來消費的不是文人雅客就是士子官紳,在他們面前舞文弄墨要慎重。托人找仕途不如意的窮酸老秀才買了一大批提了詩文沒有落款的畫,支使的銀錢是華韶向鴇母開了借據借來的。 之所以找那個老秀才是因為他那把年紀基本也告別煙花柳巷了,窮困到艱難維生的地步也進不了玉香院的門,應該不致于穿幫。否則酸腐的秀才先生看到自己畢生所學被青樓女子這般利用,非過來拼命不可。 又在鴇母的配合下在大廳兩旁掛滿了姑娘們的墨寶,除了華韶的都是真跡。一個老爺子積蓄了一生怨氣的畫作在姑娘們明艷稚嫩nongnong脂粉氣的作品中格外引人注目。 有人開始好奇,哪個姑娘叫“程華韶”,怎么從未聽過。 華韶依然是大家眼中的小桃花,除了狼狽為jian的鴇母沒人知道答案。 畫展持續數日,每日用不同的畫作。 接下來是琴技。 在所有人好奇程華韶是何人時,鴇母在傍晚賓客最多時宣布,有請華韶姑娘。眾人經過數日的好奇心折磨自然想一堵芳顏。 華韶只在二樓樓間立一屏風,盤腿坐在屏風之后,屏風上是雪落梅花的圖案,清冷的畫面里美人的身形影影綽綽。 琴聲起。 你聽過指甲劃過瓷器的聲音嗎?尖銳又讓人心癢難耐。 悅耳的琴聲中夾雜著絲絲不易察覺的尖銳聲,像指尖滑過心臟,讓人猛得一顫。華韶把控著氣氛和節奏,手指被琴弦割破往外滲著血,她不敢停,眼見著血隨著手指的飛速游走染紅了琴身。眾人的心乘著琴聲飛越山巔,倏忽直降到地面,被撩撥而起的□□也隨著琴聲起起落落。 曲畢。 華韶起身回房,手心一片粘濕,除了血,還有汗。 她回房時沒有聽到半點聲響,沒有掌聲,沒有尖叫,她以為自己完了。疲倦地癱倒在床榻上,來不得處理傷口,由著血滴在被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