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節
靈雨就又帶了幾個宮女四處找尋,自然未果。只打聽了白尚書如今在皇帝寢宮之中候命,卻沒有云鬟,又因白樘在御前,也不敢叫人去詢問。 只得懨懨回到含光殿,又等了近兩個時辰,丑時過半兒。 后來派出的人也都毫無消息,靈雨于殿內徘徊來去,又出殿看了幾回,夜空中雪仍在飄,地上落雪已經沒過腳踝,萬籟無聲。 靈雨獨對一盞孤燈,手拄著腮,半睡半醒地,癡癡等候。 直到耳畔隱隱聽見輕微的腳步聲傳來,靈雨一個激靈,跳起身來:“姑娘?” 跑出來看時,卻見是個身形修長挺拔的白衣男子,抱著個人走了進來。 靈雨一眼看清那臉,無法置信,疑心人在夢中,抬手擦了擦雙眼。 這才叫道:“殿下?!”乍驚乍喜。 這會兒趙黼已經又走前幾步,卻見他上身兒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雪白中衣,發端肩頭還掛著零星雪片,卻氣定神閑,英武明銳,毫無瑟縮畏冷之色。 因見靈雨驚喜交加似的,趙黼便向著她一點頭。 靈雨看趙黼是如此奇異打扮,目光下移,又是一震。 原來趙黼先前穿的那件禁軍的衣袍,卻在懷中的云鬟身上,長大的袍子裹的甚是嚴實,連她的臉都遮了大半邊兒,只露出有些凌亂的發髻,上頭的金簪歪歪斜插。 整個人都被他緊緊護在懷中,密不透風。 靈雨看看趙黼,又看向云鬟,幾乎不知要先驚哪一個才好,心思慌亂中,不由自主叫道:“姑娘怎么了?” 趙黼徑直往內:“她、她有些勞累了?!?/br> 靈雨忙跟上,見趙黼將云鬟輕輕地放在榻上,摸了摸她的額頭,思忖了會兒,回頭對靈雨道:“叫人打些熱水來?!?/br> 靈雨不知發生何事,暗中揣測云鬟是傷著了還是怎地,聽如此吩咐,不知所措,卻忙去照做。 因乍然見趙黼出現在宮中,靈雨猜不透吉兇如何,不敢張揚,便命宮女打了水來,她親自端了進來。 卻正見趙黼將云鬟身上那件禁軍袍子取下扔在一邊,靈雨正上前,愣眼一瞧,才看見里頭那件本來簇新的妝花緞圓領袍赫然已被撕扯壞了,也沒好生穿著,甚是凌亂。 微微敞開的領口,雪膚上隱約有幾個可疑的紅印子。 手一抖,那盆水幾乎晃了出來。 只得死死低頭,心卻噗噗亂跳。 靈雨將盆放在桌上,想了想,趕緊去取了條巾帕搭在手上。 這才又端著銀盆上前,遲疑著小聲道:“殿下、是要奴婢伺候么?” 趙黼不語,只是看了她一眼,靈雨畢竟伺候過他許久,即刻會意,便高舉銀盆跪了下去。 趙黼自己挽了袖口,將巾帕浸濕。 靈雨呆呆地抬頭看了眼,卻見他竟是將云鬟身上的衣物解開……靈雨復瞧見那玲瓏的纖腰上似也有些青痕之類,嚇得忙又垂眸。 趙黼小心翼翼地擦拭了兩下兒,云鬟若有所覺,悠悠醒轉,卻還當是在金殿內,便喃喃道:“不要了……” 趙黼手勢一停,復面不改色動作,只鼻息又重幾分。 他本來就不是個伺候人的,這卻也是破天荒頭一遭兒,雖盡心竭力小心翼翼,但到底不比別的。 云鬟很是難過,嗚咽了兩聲,用力掙動,才發現自己竟已回了含光殿。 待要坐起來,腰肢卻像是斷了一般,底下更是涼涼絲絲地疼。 又看清趙黼是在做什么,臉上便陡然紅了。 偏又見靈雨在跟前兒,云鬟才醒來,幾乎立刻又暈厥過去,便忙掩起衣裳,轉頭向內:“你、你做什么?!?/br> 趙黼湊近了些,幾乎貼著臉道:“我給你收拾收拾。還要上些藥?!?/br> 云鬟羞憤道:“不用!” 趙黼道:“傷著了,怎么不用?” 云鬟有些發抖:“不用……很不用勞駕?!卑胙垡膊桓以倏此?,哆嗦著道:“我自個兒知道了?!?/br> 趙黼索性將帕子丟了,舉手將她摟入懷中:“都怪我,一時失了自制,害阿鬟又受苦……” 云鬟方才已經看見靈雨跪在榻前,無地自容,猛然聽他又說了這句,越發不知立于何地:“你、你還說?” 正窘然無地,忽聽外間有腳步聲響起。 靈雨反應極快,忙將水盆放下,待要迎出去。 誰知目光轉動間,卻見那盆中水色淡紅,頓時色變。 卻來不及多想,轉身便跑出去,進來的卻是個小宮女,臉色驚疑不定,迎著行禮問道:“jiejie,外頭是王公公那邊兒派了人來,問說……說皇太孫殿下是不是在咱們殿內?” 原來因今夜事情格外多,且風雪又大,又夜深,外頭值夜的宮人們早就瞌睡連天,趙黼悄然進來,竟無人知曉。 靈雨忙問:“可說是為什么了?” 宮女道:“是說,若殿下在這里,就請過去寢殿說話,有要緊事?!?/br> 靈雨叫那宮女暫退,自己便入內而來,正見趙黼涎皮笑臉地對著云鬟,不知道在哄說些什么。 云鬟卻始終別轉頭向著里面兒,絲毫也不理他。 靈雨壓著心跳,上前行禮,說明外頭內侍的來意。 趙黼聞聽,臉上笑才斂了,冷道:“不去。我忙著呢?!?/br> 他停了停,又道:“既然來了,索性傳句話,叫皇帝老子別急,我辦了正事兒,自然有再去找他算賬的時候?!?/br> 靈雨聽了這話,更加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云鬟在榻上聽著有些不像,便才回過頭來,問道:“你……去見過圣上了?” 趙黼見她肯開口了,便忙道:“是,沒來得及跟你說,先前我進宮的時候,東閣那里正好鬧事……” 當下,便將如何遇見沈相命人發難,如何跟老皇帝一言不合,又如何離開后……遇見了雅韻殿走水。 原本趙黼不想將救小世子宏睿一節告知云鬟,免得她憂心,然而因知道先前待她過狠了些,她的臉皮薄,方才只怕是羞愧恨怒交加,所以這會兒索性便一并跟她說了。 又道:“可知當時我幾乎就陷在里頭,多虧了……”那“巽風”二字,在嘴邊卡頓,便咕嚕嚕含糊說過,“六爺又從來命大,便才逃出生天,可知道那會兒我當自個兒要死了,所以出來后,才拼命先來找你……” 趙黼本是想趁機撒個嬌,讓云鬟知道他遭歷了兇險,可多寬諒他些。不料還未說完,就見云鬟臉上的血色極快斂退。 趙黼咽了口唾液,心中卻也想到那癥結事,當即不敢再說。 靈雨在旁呆呆愣愣,不知道該如何去回復那來者,若再耽擱下去,只怕不妥,卻又不敢擅自催問。 趙黼見云鬟垂首不語,便握著她的手腕道:“阿鬟?你怎么了?我其實……也沒什么大礙,方才是故意往大了說,來哄你的?!?/br> 不說這句還罷,才說了這一句,云鬟微微一顫,兩顆極大的淚珠便無聲墜落下來,打在兩人相握的手上。 雖然云鬟一個字也沒說,趙黼卻心有靈犀似的明白她是在為什么而落淚,心也隱隱作痛起來,本還想安撫她兩句,自己卻也有些紅了眼圈。 兩人相對默然,頃刻,趙黼才說道:“你別亂想。橫豎……如今我好好地不曾有事?!?/br> 云鬟咬牙,雙眼緊閉,淚珠卻無法禁止,仍是自涌出來。 趙黼還要再說,云鬟將手抽回來,抬袖子擦了擦臉,啞聲道:“既然圣上傳你,你還不去?” 趙黼見她雙眼泛紅,濕潤潤地十分可憐,更加舍不得離開,便道:“我不想見那老頭子?!?/br> 隔了會兒,云鬟方道:“我知道自己見識有限,不敢如何勸說你,何況我也知道你的心?!?/br> 那一夜皇宮秋雨,血色迷離。趙莊夫婦死的又慘,趙黼九死一生,如今他心中認定了趙莊夫婦的死,跟老皇帝脫不了干系。 死的是他認定的父母,還有一個英妃。故而除了他自己,別人并沒什么資格來勸他怎么樣。 云鬟也深知此情,就算在趙黼心中眼里她是個最不同的,她卻也并不肯在這件事上規勸他分毫——就算她知道,如果她勸趙黼,趙黼不至于不肯聽。 但云鬟還是希望一切讓趙黼自行決斷,而不去為難他。 云鬟道:“先前宮中出了一個案子,事關一個老嬤嬤……不知道你聽未聽說?!?/br> 畢竟事關英妃,叫人投鼠忌器。不料趙黼道:“此事我已知道,蕭利天也曾說及此人?!痹器呶⒃?。 趙黼又苦笑道:“我生母身邊的人,要害我的父母,我竟像是命犯天煞孤星一般?!?/br> 說著,凝視她的雙眸道:“我畢竟是個無父無母的人了,本再無掛礙,只是怕你在京內有個不測,才肯回來,如今也只有你了……”喃喃說著,埋臉擦頸地輕輕蹭摩。 云鬟任憑他動作,慢慢說道:“那夜……送你出城,我本以為此生再見不到了,如今得你平安回來,我就、再也不想別的了……” 于雪中再見到趙黼那一刻,就似神跡降臨。 所以就算他狂放到在那種地方求歡,也不忍十分拒絕。 趙黼聽著她的真心話,心頭麻酥酥地,萬般受用。 云鬟悄然說了這句,才又道:“ 當初太子殿下為了保你平安,寧肯讓你離開大舜。我原本還不理解他的意思。待自己親自送走了你,才算知道那種滋味。如今你好端端歸來,太子在天之靈看見,定然也十分欣慰,我只是想……以太子的性情,絕不會樂見你跟圣上再起沖突,尤其,是為了他?!?/br> 趙黼將她輕輕抱于懷中,半晌才嘆道:“知道了,我這就去見老頭子就是了?!?/br> 送趙黼出殿,靈雨嘆息自忖:“多虧了姑娘?!碧斓紫乱矝]有第二人,可以勸動這位爺。 當即把帷幕垂下,重新換了新水進來。 云鬟撐著同趙黼說了半晌話,早有些力倦神疲,便側身緩緩躺倒了喘息。 靈雨上前,悄聲道:“姑娘,我幫你打理罷?!?/br> 云鬟睜開雙眸,臉上不禁又有些暈紅,手臂圈遮著臉,悶聲道:“不用了?!?/br> 靈雨本來甚是忐忑,見她如此,卻忍不住一笑,因無人在跟前兒:“我又不是別人,是姑娘的心腹,為姑娘死都使得,何必這樣?” 云鬟聽說的如此,才又睜開眼,卻仍有些窘然赧顏:“我好好地,不用收拾?!?/br> 靈雨忍笑:“既然如此,我去取件新衣裳來換上就是了?!?/br> 云鬟見她去了,才松了口氣。 頃刻靈雨取了一套里外衣裳回來,脫下里衣,驚見一枚金光燦爛五彩斑斕的臂釧在那無瑕玉臂上,靈雨正要問,便聽得外頭有人道:“怎么不見人?我進來了,別嚇一跳就成?!?/br> 靈雨一驚,不知來者是哪一個,竟如此放肆大膽。 云鬟卻聽出是周天水的聲音,便在靈雨手上一按,示意她不必緊張。 果然,就見有人挑起帷幕走了進來,雖仍是一身男裝,但輪廓秀麗,顯是個女孩兒。 曾經在太子府攝魂殺人案中,靈雨是見過周天水雌雄難辨打扮的,是以即刻認了出來,由此放心。 這會兒靈雨忙忙地相助,才系好了衣裳,天水便近前了。 盯著云鬟泛著淺色桃紅的臉,又瞧見她頸間那幾處緋紅,已經先疑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