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節
他深吸一口氣,再睜開雙眼之時,眼神復又清明冷銳。 趙黼回頭看一眼蕭太子,手指一點,聲音冰冷,道:“你要找死,我便成全?!?/br> 被他虛虛點到,太子自覺手足都冰冷了,只能拼命地把天鳳攬在胸前擋住,又喝道:“殺了他,殺了他!” 跟隨太子進殿的,有近百的心腹,先前一番纏斗,死傷有二十余人,剩下的人聽了太子令,沖上來攔在太子跟前兒,將趙黼擋住。 天鳳被太子當作盾牌似的困在身前,身不由己地看清楚眼前這一場。 自從在開昌客棧內跟趙黼相見,又見識了他干凈利落殺死耶律瀾的手段,但直到如今,天鳳才明白,為什么花啟宗竟會那樣忌憚趙黼,而這傳說之中的“南夜叉”,到底是怎樣嗜血的修羅。 天鳳不想再看下去,她雖然是遼女,慣會舞刀弄槍,走馬騎射,不似尋常閨閣,但眼前所見的,乃是地獄。 到最后,她已經忘了所有,只是身不由己地盯著中間那道人影。 這才是所謂“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一刻多鐘,便又有二三十人倒地,趙黼殺的性起,仿佛這不是大遼的宮殿,而是在那生死立見的沙場。 他殺紅了眼,也殺寒了僚衛們的膽。 激斗中,只見他一拳而出,將一名侍衛的胸骨打碎,復如風般反手按落,五指叉開,竟活活地扣住另一名侍衛的頭顱。 那人不似人聲的慘叫聲中,趙黼硬生生推著他往前疾行數步,才復松開。 那侍衛倒地,血流滿面,五官早已經扭曲不似人形。 其他眾衛見如此慘烈情形,終于后知后覺地醒悟,常人那會是此人的對手?當即紛紛后退,只恨跑的不夠快,再不敢送死。 趙黼踏著血泊,直直地向著太子走過去。 這會兒他遍身血濺,雙手更滿是鮮血,手指探出,向著太子勾了勾。 他一言未發,太子卻覺著自己的魂都給駭碎。只得抱著救命稻草似的抱緊天鳳:“你、你別過來!” 趙黼冷冷一笑,一個字兒也不多說,腳尖點地,身形如迅雷閃電。 太子只覺得撲面風起,下一刻,一只冰冷黏濕的手已經掐在自己脖子上。 蕭西佐叫道:“手下留情!” 趙黼的眼神冷絕,更分毫不已蕭西佐的話為意,手上收緊。 太子身不由己地昂著頭,嘴唇顫抖,嘴卻不由自主地慢慢張大,垂死殘喘。 眼見蕭太子要死在趙黼手底,便聽一個聲音低低喚道:“黼兒!” 第485章 趙黼聽到這聲輕喚,驀然停手。 回頭看時,卻見睿親王被天鳳跟蕭敏扶住,臉如雪色。 蕭利天因受傷過重,幾乎有些意識不清,卻仍是道:“黼兒,聽皇上的話,別傷了他性命?!?/br> 趙黼喉頭微動,方才殺人的時候,血濺在那冰雪般的臉上,在那威煞之外,平添了幾分凄厲之色。 蕭利天見他雖然停手,卻兀自并未放開太子,便又道:“黼兒,你、你過來?!?/br> 勉強說了這兩句,唇角沁出血來,血珠兒滴滴答答跌在地上,卻仍是眼神殷殷望著趙黼。 趙黼把心一橫,當即將蕭太子往地上一摜,果然走了回來。 蕭利天總算松了口氣,抬手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腕:“黼兒……” 他似乎想笑,雙眸卻一閉,往后倒下。 寢殿之外,雪落得更緊,斜斜密密地飛舞,如同在天地之間,織就一張綿靜雪白的網。 大舜,皇都。 曉晴見云鬟從外回來,因出門的時候并未下雪,也未曾準備雪具,竟是落了滿頭滿身的雪花,當即忙給她打理。 又領著進內換衣裳,因見云鬟臉色不大好。曉晴便問:“怎么了?” 云鬟定了定神,道:“無礙,薛先生如何了?” 曉晴道:“快放心,今日恢復的越發好了,先前因見下雪,便叫人扶著到窗戶邊兒看了會兒飄雪呢?!?/br> 且說且換好了衣裳,云鬟道:“我也去看看他?!?/br> 曉晴忙拉住她,說道:“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主子。先前將軍府里有一位張爺來見……”她遲疑地看了云鬟片刻,又小聲說道:“但我看……那分明是個女孩子?!?/br> 云鬟聞聽,便知道是張可繁,因問她所來何意。 曉晴道:“她并沒有說,只是我看她似乎有些憂愁。因等了半晌不見主子回來,她便自去了?!?/br> 云鬟點了點頭,料想張可繁并沒什么要緊大事,便暫且壓下。 只往客房探望薛君生,進門后,見君生果然并未臥床,且靠著爐子坐在窗戶邊兒上,透過那半掩的窗扇,正揚首在看外間雪花飄零。 云鬟道:“好興致,只是且也留神,這會兒身子弱,再叫風吹了又害了病,那可不知怎么說了?!?/br> 君生見她回來了,便起身微笑:“在這里養尊處優的,還敢害病,豈不是對不起主人了?” 兩人落座,有小丫頭奉了茶上來,云鬟吃了口,又問了他三兩句話。 君生一一回答,因見她面上隱約透出憂色,便問道:“你有什么心事?” 云鬟將茶盞放下,遲疑片刻,才說道:“我方才去刑部來著?!?/br> 君生問道:“哦?你……是去找尚書大人的?”他竟一猜便中。 見云鬟點頭。君生復道:“看你的樣子,倒不像是個有所得,反像是碰了壁?!?/br> 云鬟苦笑:“我……我本對尚書大人十萬分敬愛,只不知怎地,一對上他,每每便得罪,又惹他不喜,實在非我本愿……”說了這句,便低下頭去。 君生眼中透出些若有所思之色,卻一笑說道:“你這樣兒,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句話?!?/br> 云鬟好奇:“什么話?” 君生道:“《太平廣記》里說,鐘毓鐘會兩弟兄去見魏文帝,鐘毓流汗,鐘會無汗,文帝便問他兩人為何。鐘毓回答:戰戰惶惶,汗出如漿。鐘會回答:戰戰栗栗,汗不敢出?!?/br> 云鬟怔了怔,笑道:“你是在取笑我,說我在尚書跟前戰戰兢兢?” 君生道:“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我實則是說,尚書在你心中,必然地位殊然,故而你半點兒也不想他不悅,但正因這份‘關心情切’,便越發似如履薄冰似的不知該如何應對,時而汗出如漿,時而汗不敢出,十分矛盾?!?/br> 云鬟瞠目結舌,又若有所思。 君生輕輕一笑,復低聲說道:“我想了想,除了尚書,你對任何人,不管是其他皇親貴戚,季行驗白少丞,或者是進宮面圣,甚至是六爺。又哪里似對尚書一樣惶惶栗栗?照我看來,你便如同對待我們任何一個人一樣,坦然應對、不必格外小心就是了?!?/br> 云鬟眨了眨眼,似有所悟,又輕輕地嘆了口氣。 君生道:“怎么了?” 云鬟想起白樘的形容舉止,半晌才道:“聽君一席話,倒是叫我……好,我盡量就是了?!?/br> 君生見她鬢邊仍有一絲略濕了的發絲,轉頭看向窗外,道:“這雪愈發大了,我聽說,云州那邊兒,八九月就開始落雪,也不知這會兒是怎么樣了?!?/br> 云鬟也跟著轉頭看去,卻見那窗外的雪花鵝毛似的飄落,果然如戰退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 云鬟心頭一動:“云州……” 片片雪花落在雙眸之中,也交織凌亂起來,此刻,云鬟忽然想起很久前趙黼說的話:我們去云州……成親…… 手不由捏緊了衣帶,倘若那時候答應了他,現在又會是什么情形? 眉心蹙起,心頭竟隱隱地有些做疼。 這一場雪,直到次日清晨才停了。謝府上下小廝們早早兒便起來打掃庭院,掃清門口的雪。 那掃帚劃在地上,就如巨獸的爪一般,勾勒出一道一道的淺淺雪痕。 云鬟因要進宮,早早吃了飯后,便乘車出門。 這段日子她因多有進出宮中,是以全無阻礙,雖然是平明,可寢殿中趙世已經起了,自從那一夜地覆天翻后,皇帝因心生忌諱,便遷出了原先的寢宮,轉到了乾安殿作息。 可就算如此,趙世的睡眠仍是不好,竟然十分淺眠,稍微聽見些聲響便會醒來,疑神疑鬼,時而暴怒。 令伺候的內侍宮女們都戰戰兢兢,不僅出入的腳步要放的極輕,連端茶送水、甚至出聲兒,都要極小心,但縱然如此,也無法讓皇帝滿意,因此竟斬了兩名宮人了。 先前吃了些熱湯,趙世卻又犯了困倦,正靠在床邊兒打盹。 王治做了個手勢,身邊幾名宮侍恨不得連呼吸也都靜止。 正在這會兒,卻是云鬟進宮拜見。殿門處的異動傳來,趙世猛地驚醒過來,豎起雙眼叫道:“黼兒!” 王治慌忙跪地:“圣上,是謝鳳進宮覲見了?!?/br> 趙世瞪著眼,幾乎想不起來“謝鳳”是誰,半晌才道:“哦……是她,叫她進來?!?/br> 云鬟上前跪地參見,趙世直直地望了她半晌,問道:“你今日,也是查案來的?這許多日了,還并沒有頭緒么?” 云鬟道:“是。請圣上恕罪?!?/br> 趙世眼神變幻,看了她一會兒,忽道:“你總是來來回回,何其麻煩,不如……就從即日起,你且暫在宮中住著罷?!?/br> 云鬟本是照例來參見皇帝,哪里能想到會冒出如此一句。 連王治也吃了一驚,看看云鬟,又看趙世,似要勸阻,又不敢出聲。 云鬟自不情愿如此,又不能直言拒絕,便道:“這似于禮不合,還請圣上見諒,我……” 趙世道:“你不愿意?” 這話卻怎么回答?皇帝親口叫留宮中,卻是天大的榮耀,且趙世的語氣有些不悅。 對上趙世陰鷙隱隱的目光,云鬟轉念:“既然圣上格外恩典,小民只謝主隆恩就是了?!?/br> 趙世似如釋重負,呵呵一笑:“好。這樣兒朕才喜歡。起來吧?!?/br> 打量她起身,趙世眼中的寒意逐漸退去:“聽說靜王將那個薛君生保出了監察院,如今正住在你府里?” 云鬟道:“是?!?/br> 趙世淡淡道:“倒也罷了,不過是個戲子,到底身子骨弱,如果死在了牢獄里,你心里必然不痛快,呵呵?!?/br> 聽著皇帝輕描淡寫的話,身上微有些冷。 趙世又略說幾句,復犯了困:“你且去,辦完了事兒便回來?!?/br> 將出寢殿的時候,王治跟了出來,叫道:“謝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