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節
吃過宴席,午后,眾家姑娘聚在一塊兒,或猜枚耍子,或賞花游園,或三五閑話。 可繁挽著顧芍的手,同她且說且行,不覺遠離了眾人,來至僻院。 正行走間,忽地見前頭有個女孩子站在欄桿前,似乎在眺望景致,素衣衫,淺粉色褶裙,纖腰削肩,淡掃蛾眉,單綰發髻。 雖無十分打扮,卻婀娜清麗,天然一段雅致風流。 顧芍本正跟可繁說話,驀地見了此人,便怔了怔,悄然問道:“這是誰?” 可繁道:“這是我的遠親表妹,她為人有些怪癖,最喜安靜,又加上身子有些弱,是以今日也并未露面?!?/br> 顧芍悄悄說道:“看著倒是個極可人的?!?/br> 可繁笑道:“我叫她過來?!币騿镜溃骸霸苖eimei,快過來?!?/br> 那邊兒人聽了,緩緩轉身。 卻見眉若春山,雙眸粲星,唇似櫻綻,膚白勝雪,通身有些清冷氣息,風鬟霧鬢,往這處走來。 顧芍一看,滿目驚艷,方才在前面相會了許多姊妹,卻并無一個似這般氣質出眾。 當下留心細瞧,見她垂首而行,甚是端莊自矜,毫無那般花搖柳擺的輕狂之態。 顧芍不由出聲贊嘆道:“雖不曾跟這位jiejie交談,卻知道必然是個家教極好的?!?/br> 眼見女孩子走到跟前兒,顧芍便先行垂頭屈膝,道了個萬福:“jiejie好?!?/br> 女孩兒也垂首行禮道:“meimei好?!甭曇羯跏禽p柔。 可繁在旁道:“這是顧芍meimei。這是趙云jiejie?!?/br> 那女孩子聽見“趙云”兩字,臉上便慢慢地浮出些許緋色,原來,這哪里是什么“趙云”,不過是云鬟罷了。 先前趙黼說有法子相助白清輝,便是因為知道今日是張可繁的生辰,各家的姑娘小姐都會來恭賀,這顧芍也在其中。 雖然趙黼跟云鬟都知道這樁親事會變作慘劇收場,但畢竟如今毫無頭緒,對顧芍更是一無所知,倒要親眼見上一見,才有利于推理斷案。 就仿佛大夫常說的“望聞問切”,只有見了病人,才能用法子診斷有無癥狀,若是連見面兒也不可得,一切卻也似空中樓閣,無從說起。 是以趙黼才勸云鬟,趁著今日便改換女裝,著實地跟這顧小姐見上一面兒,看看是否能從中窺知端地。 又因可繁有求于趙黼,自也最聽他的話。 趙黼卻也知道可繁曾去刑部見過“謝鳳”,怕她記得此情,會對云鬟不利,何況可繁性情爛漫,也不能跟她詳細說些真話。 幸而如今太子府內有個“阿郁”,可繁卻也從張振口中知道此情,因此趙黼只對可繁說:“我有件要事,要阿郁去做,需要你從中把那顧小姐帶出來,讓阿郁跟她相處些時候才好?!?/br> 可繁問道:“什么要事跟她有關?” 趙黼道:“你不要多問,只說能不能辦到?” 可繁點頭道:“這個沒有什么難的?!?/br> 趙黼又道:“還有一件兒,阿郁去你們府上的事兒,你且要對任何人保密,連你哥哥也不能告知,我會偷偷地派人送她到角門上,你叫人悄悄接進去,事成之后,再好端端地把人給我送出來,可使得么?” 可繁思忖了會兒,道:“使得?!?/br> 趙黼這才放心,正欲去,可繁拉住道:“哥哥說,那阿郁生得跟謝鳳一模一樣,果然么?” 趙黼笑道:“是,又怎么地?” 可繁道:“我聽人說你收了她為侍妾,你可是真的喜歡上這阿郁了?” 趙黼道:“不要聽外頭的胡言浪語,我正干正經事兒呢,你且也打起精神來,別給我弄出紕漏?!?/br> 可繁努了努嘴,欲言又止,只說道:“罷了,喜歡她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個侍妾罷了,總好過喜歡個男人?!?/br> 趙黼雖聽見、心里也極快明白過來,卻只是暗中啞然失笑,并不跟她多嘴。 故而這日,一切依計行事,可繁先將云鬟接了進來,令她于此地無人處等候,她卻著意引領顧芍,裝作亂看景致的,來此匯合。 因趙黼不想讓可繁用“阿郁”的名字介紹給顧芍,免得顧芍口風不緊,或者對別人說起來,又要橫生事端。 故而靈機一動,臨時捏造了“趙云”這個名字,卻是把自己的姓,冠在云鬟的名字上,意思不言自明。 如今云鬟聽見可繁如此說,面上略有些不自在。 可繁卻不解其意,只顧道:“這會兒熱,咱們不如房中說話去?!?/br> 當下同兩人一塊兒,往前又走了片刻,便拐到一間蘭堂里頭,可繁道:“我去叫人送些茶水來。顧meimei跟云jiejie且自在說話,不要見外便是?!逼鹕硗舛?。 可繁去后,顧芍打量云鬟,見她氣質嫻靜,微微冷清,便不愿冷落,因道:“方才可繁jiejie說,云jiejie身子不好,不知是怎么樣呢?” 云鬟道:“并沒什么,只是天生一點弱病,春秋會發,其實無大礙,多勞meimei垂問?!?/br> 顧芍道:“原來如此,想必是胎里的時候受了病,故而如此,倒是急不得,要找個好法子慢慢調治才使得?!?/br> 云鬟又謝過,因說道:“meimei姓顧……先前我聽可繁說起,有個跟刑部尚書大人有親的翰林家的meimei,莫非就是顧meimei?” 顧芍怔了怔,才又含笑道:“正是了?!?/br> 云鬟一笑,徐徐又道:“今日見了meimei,果然也是個仙人之姿。又聽聞是名花有主了么?” 顧芍面上微微一紅:“是……” 云鬟忙致歉道:“是我唐突了,只是雖才見meimei,卻有一見如故之意,不由多嘴了,還請勿怪?!?/br> 顧芍也忙道:“這并無什么,jiejie不必放在心上?!?/br> 顧芍一來知道可繁素來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必然是她們暗中說起來過,二來,因見云鬟氣質清冷,談吐高雅,絕非那些庸脂俗粉可比,她心里也自有傾慕之意。 且云鬟口吻這般和藹溫柔,竟叫顧芍心中甚為受用,哪里肯怪什么。 云鬟口中問詢,眼睛只管細細端詳,卻見顧芍生得花容月貌,說話也柔柔和和,并不似那種尖頭利齒,聰明外露的女子??梢幌氲綄硪l生的事,心中便有些窩撓之感。 可這一場相會,是趙黼好不容易安排的,以后再見的機會自也微乎其微,倒要抓緊時間才好。 只得無話找話,正欲再問,誰知顧芍也怕因方才的那一句,反讓“趙云”不受用,便帶笑說道:“多半是張小姐跟jiejie說的……只怕也告訴那人家兒是誰了呢?正是保寧侯家的長公子,如今在宮內當差的?!闭f了這句,臉上也微紅含羞。 云鬟見她主動說了,正中下懷,便道:“原來是柳侯爺家的公子,我卻也聽說是個極不錯的,倒要大大地恭喜meimei了?!?/br> 顧芍含羞帶笑道:“當不得?!?/br> 云鬟越發挑不出什么來,心中思忖:“顧芍果然不錯。那癥結多半是出在柳縱厚身上,六爺是金吾衛的人,少不得還叫他去料理?!?/br> 云鬟便道:“我原本只聽他們胡亂說起來,道白尚書為國為民,是最端正忠直的良臣,而白少丞卻也有其父之風,前途無量……只畢竟身為女子,難得一見。如今見了顧meimei,卻也能猜得出幾分了?!?/br> 忽然間顧芍眼睛極快地眨了兩眨,那笑似也在面上僵了一刻,旋即垂首道:“jiejie委實過譽了?!?/br> 說話間,便站起身,走到那琉璃屏風擺架前,似打量那屏上山水景致,口中又道:“不過,舅舅的確是萬人稱頌,表哥也甚是出色,我們合家里也稱贊的呢?!?/br> 正說到此,卻見可繁從外而來,道:“你們在說什么?可是‘相談甚歡’么?” 顧芍轉過頭來,滿面笑意,道:“我跟云jiejie雖是初見,卻如舊相識一般?!?/br> 云鬟也道:“說的很是?!?/br> 可繁道:“那你們可說的盡興?”眼睛只管看云鬟。 這一句自是暗語。云鬟明白,便點了點頭。 可繁笑道:“那就好了,我還怕打擾你們的興致呢,外頭夫人又叫出去吃果子喝茶呢。我便帶meimei去了?!?/br> 云鬟道:“我也正有些累了,且告個乏?!?/br> 顧芍行禮道:“只盼以后還得與jiejie相見?!?/br> 可繁向云鬟使了個眼色,挽著顧芍的手往外,顧芍臨出門前,便又回頭向著云鬟笑了一笑。 云鬟自出了蘭堂,沿路往回。 她的記性一流,也不必人領路,穿徑過廊而行,前方便是牡丹園,沿著東邊小徑直到角門,見到接應的人,便能順利出府。 正將到花園門,忽地見有個人匆匆跑了出來,云鬟一眼看見,忙往后退去,將身隱在柱子后面。 幸而那人抬頭左右看了看,見無人,便又極快地拎著裙子,跑的無影無蹤。 云鬟見她去了,才松了口氣,抬手在胸口按了按。 略定了定神,正要再走,眼前一暗,卻有個人悄然閃到跟前兒。 不期然狹路相逢,那人本一臉冷峭,驀地看見她的臉,忽地色變,便道:“你、你不是那個……” 云鬟心中暗自叫苦,原來此人不是別個,竟正是張振。 四目相對,云鬟心念轉動,一聲不吭,只是低頭。 張振皺眉打量道:“今日我沒聽聞太子府來人,你如何在這里?且鬼鬼祟祟的?” 云鬟見他把自己錯認做阿郁,倒是松了口氣,面上卻仍不敢放松,只垂首略屈膝行禮,便要快走。 誰知張振腳下一轉,竟攔在她身前,道:“我問你話呢,你如何不答?” 云鬟猛地止步,不敢再抬頭看他,剛要張口,卻又忙將聲音放得婉轉些:“我因有事才來,正要走了。請二公子讓路?!?/br> 張振眨著眼,雖心里覺著有些怪,卻也挑不出哪里不妥。 云鬟見他不語,忙低頭又去,好歹走到花園門口,便聽到身后張振又道:“站??!”這一次,聲音卻不似先前。 云鬟只假裝沒聽見,加快步子進了花園中,誰知才走了五六步,身后一陣冷風拂來,繼而手臂一疼。 張振掠到跟前兒,抓住她道:“你不是太子府的阿郁?!?/br> 云鬟皺眉:“不知二公子在說什么,請放手?!?/br> 張振將她從頭看到腳,沉聲道:“這次我再不會看錯?!?/br> 云鬟渾身發冷,更覺周身冷風環繞。 張振一邊兒攥著她的胳膊,似生怕她飛走似的,然而眼前所見,明明是個最清麗絕色的女孩兒,雖然只是薄施脂粉,卻也難掩國色。 可是先前的“謝鳳”,卻是清秀出塵,一派瀟瀟氣息,卻毫無半點女孩兒氣質。 張振嘖嘖道:“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兩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如今我卻也分不清了,你到底是個男兒,還是個女子?” 云鬟見他靠近過來,待要后退,卻又給他握著手,不由抬頭瞪了過去。 目光相對,張振見她明眸里透出幾分怒色,又嗅到她身上甚是清淡的香氣,忽地若有所悟,便道:“上回……殿下說是歇在謝府之中,我還心里存著疙瘩呢,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了。想來也是,以殿下的性情,怎會做那逐臭之夫,畢竟是香噴噴的美人兒才和他的意呢,你說是么?謝主事?” 云鬟臉上由紅轉白,卻在窘然僵持,忽聽花叢后有人冷道:“你若還不放手,就不是心里存著疙瘩,頭上也要多個包了?!?/br> 第42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