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節
蕭利天雖早聽聞白樘之名兒,但自從上京見面,白樘始終都是一副溫文儒雅的文官之態,蕭利天只當他是德高望重,斷案入神,才聲名遠播的罷了,今日親眼一見白樘小試身手,才知道果然不俗。 白樘若無其事地收手,平平靜靜地看著蕭利天,仍是冷靜說道:“蕭忠乃是水中遇害,當時靠他最近的,卻是親王手下的這些人,何況要在避開眾人耳目的情形下潛入水中殺人,跟隨劉侍郎的這些主事以及侍衛里頭,又有哪個有這般能耐?何況他們身上個個都是干凈的,證明并沒有任何一個人下過水,親王覺著如何?” 睿親王臉色微變:“你總不會是說,兇手在我的人其中?” 白樘道:“我不過是按照常理推論,當然,或許兇手不是親王的人,也非侍郎的人,而是另有神秘人,早就埋伏……也未可知。一切尚待仔細查證?!?/br> 睿親王才松了口氣,若有所思。 白樘又道:“正如睿親王所說,事情是在我舜國發生的,一切自然由我們負責,一切,也等水落石出之后再做定論,如何?” 蕭利天點頭:“既然如此,那我便信白尚書?!彼砗竽切⒐?,雖然有些不服氣,卻也不敢再鼓噪。 正在此刻,季陶然因查驗過了,起身走了過來,白樘道:“如何?” 季陶然道:“有些怪異?!?/br> 白樘道:“怎么?” 季陶然道:“按理說此人傷的如此厲害,神色不該這般平靜?!庇职櫭汲錾?,大惑不解。 白樘知道此地并非說話之處,便不再追問,只對睿親王道:“殿下,事發經過種種情形,還要勞煩你跟眾位配合?!?/br> 睿親王回頭看一眼蕭忠,咬牙切齒道:“自然,我一定要找到是誰……竟用這般手段害了我的人?!?/br> 因此案刑部接了,衛鐵騎便同清輝一塊兒先回大理寺。 季陶然正吩咐手底下的差官將尸首先運回行驗所,一抬頭見清輝去了,便忙先急急地追了上去,同他說了云鬟有事的話,清輝道:“知道了,我會盡快去一趟?!?/br> 說了這句,清輝又看一眼身后的白樘跟睿親王等人,略微遲疑,便道:“你且多留心睿親王?!?/br> 季陶然道:“怎么了?” 清輝道:“我也說不清,只是這般感覺?!?/br> 衛鐵騎旁邊聽了,突發奇想道:“難道說是這睿親王害死的蕭忠?可是睿親王并未下水,又怎會將蕭忠開膛破肚?” 清輝搖頭,先同衛鐵騎上馬而去。身后白樘隨同季陶然料理他事,睿親王便帶著那一干人等,自回城去。 這一日黃昏,清輝更換便服,便來至謝府。 兩個人碰面,云鬟不由便問起遼人使者被害的案子,清輝將自己所知說明。因問道:“季陶然說你有事找我,不知何事?” 云鬟委實不想告知他那些不好的話,然而若是不說,遲早發生的話,便也是悔之晚矣。 云鬟便道:“聽說,先前顧小姐跟柳公子訂了親?不知幾時成婚?” 清輝道:“據說定在來年開春,怎么?你要說的事難道跟此有關?” 云鬟道:“我要說的話,自然有些匪夷所思,只因你跟別的人不同……你若聽了,可不要怪我?!?/br> 清輝見她神色凝重,竟有些緊張。 只聽云鬟低低道:“我覺著,這一門親事,并不是好的?!?/br> 清輝盯著她看了良久,因向來知己,也隱約知曉,便道:“詳細怎么樣?” 云鬟咳嗽了聲,道:“只怕……”忽地想起趙黼那個“自相殘殺”的詞來,很是難以啟齒,便道:“有些兩敗俱……亡?!?/br> 清輝聽她說“兩敗俱……”之時,還以為是兩敗俱傷之意,沒想到最后是那一個字,頓時忍不住微微地睜大了雙眼。 心顫起來,清輝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云鬟道:“是?!庇行╇y過,便低下頭,隔了片刻,才道:“所以我想跟你提前說知,好歹……或許想個法子,或許……這門親事不成的話,就不會發生不好的事兒了?!?/br> 清輝面上透出悵然若傷之色:“可是我看姑姑甚是滿意這門親事,而且表妹,對于小侯爺也甚是中意,且已經訂了親……” 云鬟勉強開解道:“又或者,我所想的不對,畢竟……” 剎那間,云鬟忽地想到了自己跟趙黼,原本豈不也是不死不休似的,豈知隔世相見…… 可誰又能料得準,顧小姐跟柳縱厚之間,會不會也有所改變? 清輝見她面有難色,沉吟道:“你不必為難,我知道你同我說這些話,也正因為不當我是外人而已。其實說起來,我心里著實并不如何喜歡這位小侯爺,然而畢竟是姑姑他們看中的,便不好說什么,如今……如果你說的是真,只怕這小侯爺果然有什么不好,所以才會鬧得那樣,與其坐在這里嗟嘆,倒不如認真查一查,興許他真的有什么隱秘劣跡,若是確鑿,要取消這門親事也未必不成?!?/br> 云鬟見他這樣快就理出頭緒,甚是安慰。忙又問道:“你如何不喜歡這小侯爺?” 清輝道:“說來也怪,明明看著沒什么挑揀,但是每次我見到他,心中總有種不喜靠近他的感覺,不知究竟?!?/br> 清輝停了停,道:“可是若他有什么劣跡,父親自然也會知道,畢竟父親對姑姑跟表妹是最好的。自不會讓表妹嫁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br> 云鬟卻也想到這一則了,跟清輝對視一眼,各自沉默。 且說就在遼人出事的三天后,宣平侯一家因被恩準遷居云州,近日正準備啟程了。 云鬟得信兒,便在崔承的陪同之下來至侯府,同藍夫人跟泰兒告別。 藍夫人早屏退了丫頭們,招了云鬟上前。 藍泰坐在身旁,眼珠烏溜溜地,道:“你是謝哥哥,在承哥哥府內見過的?!?/br> 云鬟見他可愛精靈的模樣,摸了摸頭:“是。泰兒還記得我?” 藍泰竟認真道:“當然記得了。母親還說,你是我們的大恩人?!?/br> 云鬟看向藍夫人,卻見她眸中含笑,只是眼圈微微有些紅而已。 藍泰道:“以后我們搬去云州了,不知還會不會見面兒呢?” 云鬟握著他的小手:“若是泰兒乖,凡事都聽母親的話,我們就一定會再見的,我同你約定可好?” 藍泰亂點頭答應,又得意:“父親跟我說,云州是皇太孫殿下的出身之處,我在那里,也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大英雄,母親一定會喜歡的?!?/br> 這般童言童語,無憂無慮,惹得云鬟莞爾。 說了幾句,藍夫人道:“乖泰兒,去看看你父親準備的如何了,會不會漏了你的小木劍?”藍泰果然很是關心,跳起來便去了。 云鬟見藍夫人支走了藍泰,只當有什么體己話說。 果然,藍夫人敘了寒溫,又叮囑幾句,想到分別在即,淚落當場。 拭了淚珠兒,又道:“侯爺把為何要送走泰兒的話,跟我說了?!?/br> 云鬟并不意外,畢竟兩人鶼鰈情深,且宣平侯做了此事,若不解開藍夫人的心結,只怕夫妻不似從前。故而他一定會和盤托出,才能求得藍夫人的諒解。 藍夫人道:“我只對他說,仍是那句,——就算是我死一千次一百次,也不會讓泰兒出事。何況,假如我會把泰兒教壞,讓他成了那弒母克父的孩子,若我死在他手,自也是我的報應才是。我如此說,便是自信我不會把泰兒教壞,你可信么?” 云鬟點頭:“當日我也是這般對侯爺說的?!?/br> 藍夫人握緊她的手:“我們這一去,最舍不得的便是你了?!?/br> 目光相對,藍夫人慢慢地將她擁入懷中,正在云鬟百感交集的時候,藍夫人在耳畔低聲說道:“侯爺叫我提醒你一句,要留神你身邊最親近的人。另外告訴皇太孫,要防備……‘天地玄黃,宇宙洪荒’?!?/br> 簡單地八個字入耳,云鬟道:“我、不太明白?!?/br> 藍夫人道:“我也不懂,但侯爺既然鄭重交代,對殿下自是有用?!?/br> 云鬟忽地問道:“姨母,侯爺為什么要千里迢迢遷去云州?” 藍夫人有些不安,道:“他并未告訴,但是我知道……侯爺在怕!” 第413章 且說白樘為了睿親王屬官被害之事,將劉侍郎等帶回刑部,詢問當時的情形。 劉侍郎先將跟蕭忠齟齬的詳細說明,又道:“本以為他們吃飽了,便該回城,誰知又下水鬧了起來,因我們心里不自在,也并沒怎么細看……只記得幾個人起初玩鬧,那蕭忠也盡力鬧騰,后來時候差不多了,便都上岸來,這才發現蕭忠趴伏在水里,叫了數聲,仍是不動,那些遼人才慌地跳了下去……” 起初劉侍郎等只以為遼人仍在嬉鬧,并未在意,直等到連呼數聲蕭忠不動,才察覺不對,都站起身來往哪一處打量。 此刻那些遼人已經紛紛脫衣的脫衣,跳水的跳水,往那邊兒奔了過去。 直到趕到身邊,才發現異常。 劉侍郎想到當時,抬袖擦了擦額頭。 雖然遼人性子兇悍無禮,陪同這些人并不算一宗美差,但卻也著實想不到,非但不美,反而噩夢似的情形,他畢竟是個文職,哪里見過這般駭人的場景。 開始,遠遠地望著湖水中一灘血滲出,還以為蕭忠出了什么意外,或許水里撞著什么磕碰傷著了之類,然而那些靠近他的遼人,卻個個鬼叫著躲避不及,有的慌亂之下,幾乎在水中撲騰不起,揮起的水花,都是血紅。 等到終于勉強鎮定,好歹地咬牙把蕭忠的尸首弄了上來,眾人眼見那樣零零落落……宛如那市井里屠夫殺了一口豬、又盡力洗剝過肚子掏出內臟等的場景,十個里頭,竟有五六個當場吐了的。 那些遼人本要呵斥,誰知自己也受不住,頓時也吐了三四個。 此刻回想,兀自叫人承受不了,劉侍郎額頭不住冒汗,道:“當時便是如此了……尚書未去之前,那些人就在叫罵,說是我們動的手,只是他們都在水里,誰又能這般神鬼不知地下水殺人?”又小聲嘀咕道:“再者說,我們又不似他們般兇惡,就算真個兒要殺死,也不必用這般血淋淋的殘忍手段?!?/br> 白樘思忖片刻,問道:“在他們上岸之前,可留意到蕭忠是怎么樣?是不動……還是也仍在鬧?” 劉侍郎擰眉想了會兒,道:“尚書恕罪,這個我卻是并未留意?!?/br> 白樘又道:“那,這些遼人上岸后才發現蕭忠未動,當時湖水可變色了?” 劉侍郎又忐忑道:“好像是不曾有……只是這一場實在可懼的很,下官著實有些恍惚不清了?!?/br> 又喚了在場的其他官吏同侍衛們詢問,所說也都是大同小異。 只在聽了白樘最后兩個問題后,卻也有個侍衛道:“因為這蕭忠著實無禮,侍郎吩咐我們不要理會,更不要擅自打量他們,免得他們借故無事生非。所以我們也極少去端詳什么??晌乙驓馑麩o禮,也略看了他幾眼……” 這些遼人原本是舜人的死敵,只因議和,卻也罷了。又受了他們的氣,侍衛們心里自然含怒,見他們在湖水里亂鬧,這侍衛白眼瞪著,心中便想:“若是把這遼狗淹死在這里才解心頭之恨呢?!边@般想時,不由多橫了幾眼。 正那時候幾個人紛紛地上岸來,然而蕭忠卻兀自趴伏在原地未動。 這侍衛道:“我當時看見了,心里還覺著奇怪,莫非是天隨人愿,果然讓這遼狗死在里頭了?”這想法自然是因怒生恨的泄憤之意,可卻萬萬想不到,竟是成真了。 另一名鴻臚寺的官吏道:“雖說當時情形駭亂,然而據下官記憶,那些人下水之前,并不曾見水中有什么血色……當然,或許是因為離得太遠,有些看不清楚?!?/br> 再問可看見其他陌生人浮現水面或者周遭,卻都搖頭。 問過了舜這邊兒的官,便請睿親王的那些隨官前來回話。 白樘便問這些人是誰下水,誰第一個下水,在水中又在做什么,各種方位,誰靠著蕭忠最近等話。 遼人本就性急且粗魯,又見白樘問的如此詳細,那些知道分寸的,還耐心規規矩矩供述,有兩個毛躁的,又因回想不起來,便吱哇亂叫。 只是不管他們怎么鬧,白樘只淡淡地看著,睿親王因也是一塊兒來的,便從旁呵斥了幾句,這些人才總算不甘不愿地答話。 白樘又問那兩個問題,這些人抓耳撓腮,唉聲嘆氣,終于有兩個說道:“起初蕭忠還跟我們一起鬧,后來就沒見他的蹤影了?!?/br> 另一個說:“我還嘲笑他是不是沒力氣了,他也不理,只是埋頭在水里,我當他不知在弄什么,正大家伙兒都要上岸,我就也跟著去了?!?/br> 至于那湖水色變的問題,卻是睿親王所說,道:“當時我遠遠地看著,那湖水之中看著并沒什么異樣。只在他們下水救人的時候,才亂漾開了?!?/br> 睿親王比別人不同,是有名的博聞強記,他的話自然是沒錯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