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節
正如云鬟曾對趙黼所說過的一樣:經歷過那些種種匪夷所思,艱難驚險,他們之間,早已經不是簡單的愛恨,而是難以理清的糾葛。 但是對那時候的云鬟而言,她無法面對這樣的趙黼,倘若他并不是跟她一樣……都是“重生”而來,倘若只有她自己扛著那些難堪的荒唐的記憶,那么,她或許可以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可偏偏不是,他從來都跟她一樣。 趙黼的存在,像是一把避無可避的兵器,醒目地立在她的眼前,時刻提醒著過去那個不堪悲慘的崔云鬟。 但是她竟無法對他徹底而純粹地痛恨。 ——事實是,恰恰相反。 她有些憎惡、也有些害怕這樣的自己。 逃走,是她唯一而必須的選擇。 就算是用九死一生的方式,她也必須讓自己……從這寒徹如黃泉的長河之中……重生。 此刻仍記得那時候,于水中拼力掙扎的那種絕望悲涼之感。 可是此刻,眼前的光明慢慢地黯淡下來。 她幾乎精疲力竭,手中抱著的藍夫人也仿佛用力往下墜去,云鬟忽然有些驚恐地發現,或許自己出不去了。 這種無力感,讓她痛苦,也讓她憎恨。 她懷中抱著的是藍夫人,卻也像是她自己。 眼中的淚跟長河的水交融,難分彼此,若是水中能夠發聲,云鬟必然已經嚎啕大哭。 耳畔忽地有隱約的聲響,從水面傳來。 云鬟重又閉了閉眼,拼最后一絲力氣,將藍夫人抱緊,最后往上一掙??! 水流破開,有個人沖過來,鷂鷹捕魚似的將她一把拉住,縱身躍起,乍然出水。 藍少紳帶著云鬟,抱著藍夫人,縱輕功躍到河岸上。 季陶然早搶上來把云鬟抱住,而此刻她已經全然失語,整個人幾乎暈厥。 身后,是崔承濕淋淋地從河水中爬上來。 云鬟皺眉,約略睜眼看去,卻見藍少紳將夫人抱在懷中,耳畔是季陶然慌亂地叫聲,叫道:“壓她胸口,將水控出來……”聲音斷斷續續地指揮。 云鬟卻不愿季陶然如此對待自己,這般想時,喉頭猛地嗆咳起來。 云鬟陡然起身,伏身吐出兩口水,大口大口地喘氣。 季陶然撲過來,一邊扶著,一邊在她背上捶打,一邊又忍著慌張一疊聲問:“如何如何?” 云鬟的雙耳有些失聰,只聽見他嗡嗡幾句,伸手掏了掏耳朵,才總算聽清水聲風聲,吵嚷之聲。 季陶然見她回過氣兒來,早忙把自己的外裳脫下,便給她罩在身上。 云鬟只顧回頭打量藍夫人的所在,卻見宣平侯照季陶然所說,果然藍夫人吐了些水出來,卻仍是不醒。 云鬟爬起身來沖過去,按照在鄜州時候所學的救援之術,如此半晌,才聽得藍夫人喉頭“咯”地一聲,雙眸緩緩地睜開。 藍夫人雙眸朦朦朧朧地,忽地又莞爾一笑:“鬟兒……我終于又、見著你了……” 云鬟正俯身憂心看著,聽見這句,眼中的淚滴共發端的水珠,紛紛如雨點般搖曳墜落。 且說先前,季陶然跟云鬟清輝三人路上驚鴻一瞥,所見的趙黼一行人浩浩蕩蕩,卻是進宮面圣去的。 因他畢竟才回京來,入宮乃是頭等大事,自決計不敢怠慢,何況這一次,還帶著遼人“俘虜”——睿親王,以及遼人的其他使者,更加事務繁重了。 趙世見了他,自然欣喜非常,又見他比先前仿佛更出落了,一時喜不自禁,便命他在身邊兒,細細地將路上遇到伏擊,又如何化險為夷,且突襲生擒了睿親王的種種經過,詳細說來。 趙黼畢竟是個“能說會道”之輩,把趙世逗得眉飛色舞,笑聲不絕。 連王治都在身邊湊趣道:“圣上見了世子……不過是這片刻,卻比過去幾個月來笑的都多呢?!?/br> 皇帝摸著趙黼的頭道:“要不朕如何一直都盼著他回來呢?” 趙世頗為舒心,長長地吁了口氣,道:“這一回,晏王妃也進京了,你那小小地世子府便有些住不下,朕先前已經想過了,就把西掖那個宅子給你們一家子罷?!?/br> 趙黼一驚:“皇爺爺說的,可是……可是開國太子的舊居?” 那個,卻正是趙黼曾居住過的“江夏王府”,自然不由得他不驚心。 趙世笑道:“可不正是這個地方么,舊是舊了些,但是氣派,稍微修繕整理一下兒,東宮也沒有這般氣勢。你可喜歡么?” 趙黼干笑了兩聲,卻道:“不大喜歡?!?/br> 皇帝要賜的東西,他竟敢這般狗膽。王公公在旁聽了,嚇了一跳,可雖是意料之外,但卻是趙黼的行事之中,不由苦笑,不敢插嘴。 果然趙世笑道:“你看看,這小子是不是瘋魔了?敢當面這般說?!币騿栚w黼:“為什么不喜歡,莫非是嫌棄老舊了?還是,你有什么顧慮?” 這宅子雖是開國太子居所,那光武太子也著實是個能征善戰的奇才,為新朝立下汗馬功勞,卻因諸子之爭,被卷入其中,蒙冤而死。 直到后來才恢復其名號,光復其功德。是以曾有人隱隱地說居處不祥。 趙黼自然并不在意那些,便道:“并不是,只是畢竟是太子的舊居,敢收不敢住,住進去豈不是眼中釘了?” 前世的他,卻并未有這般忌憚心腸,橫豎皇帝所賜,他也百無禁忌而已,但此刻回絕,自然是怕有人若是“故地重游”,未免更生出許多不快來。 但這話當然說不得,故而只拿借口搪塞。 不料趙世聞聽,只當他真心這般想,便若有所思道:“不用怕,并沒有人敢說什么?!?/br> 趙黼見他竟似發了固執之心,正要再轉圜推辭推辭,趙世卻道:“罷了,此事不必再說,橫豎朕有主張?!?/br> 趙黼目瞪口呆,王治在旁也半哄半笑地道:“好世子,這是圣上一片美意呢,只快謝恩就是了?!?/br> 趙黼無法,只得不提。 心中卻也另有盤算而已。 如此在皇宮中便盤桓了老半天,又宿了一夜。 次日出宮,本想著去謝府轉轉,怎奈府內晏王又催得緊。 趙黼也想先把手頭的事都料理料理,才好得大空閑好生相處,否則倉促一見,又有些閑人來打三擾四,豈不頹喪?因此便也喜氣洋洋地先回世子府了。 在晏王府內,晏王卻也正是納悶之中。 總算等了趙黼回來,晏王瞥著他滿面春風地,問道:“見過你皇爺爺了,可還好么?” 趙黼行禮落座,先喝了口茶潤喉,才道:“當然是極好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父王這么著急叫我回來?” 晏王嘖了聲:“那個阿郁,是怎么回事?” 趙黼笑道:“這件事母妃最清楚,你不如去問母妃,那可是她的‘遠房親戚’?!?/br> 晏王語塞,他之前自然也曾問過晏王妃此事。 晏王便瞪著趙黼道:“雖是你母妃安排的,但是你……先前在街頭怎地對她那樣?你果然……對她有心了不成?” 趙黼道:“父王怎么這般關切起來?先前不也跟母妃一樣,急著要讓我成家么?這會子來了個人,您很該也雀躍鼓舞才是?” 晏王一哂,道:“那是因為我以為那崔……”忙噤聲,壓低了嗓子道:“如今她好端端地,且……也的確是個非同一般的孩子,你怎么竟然又……難道你真的移情了?” 晏王既然有心傾向了云鬟,見趙黼忽然對個相貌如此相像的人不同,不免有些鬧心,狐疑地打量他。 父子兩個正說到這里,門口近身侍衛來道,竟急急說:“稟告王爺,宣平侯出了事,刑部的謝主事因此還跳了太平河……” 原來晏王因知道云鬟的身份,故而特派人暗中專注她的舉止行動,有什么風吹異動的,自然立刻知道。 晏王正大驚失色,身邊一陣風過,卻是趙黼已經竄出門去了。 第403章 且說藍夫人含笑看著云鬟,說罷復又暈厥。 因太平河邊沿已經有些圍觀之人,遠遠地相看,不宜久留。 宣平侯將夫人抱回車中,又命幾個跟隨的丫頭仆婦同乘最后一輛車,分了一輛給云鬟。 當下宣平侯親去陪藍夫人,季陶然陪著云鬟同乘一輛,崔承騎馬,共同往回。 還未進城,白清輝也帶了幾個大理寺的差官趕來,原來先前云鬟跟崔承季陶然出城的時候,也派了人去告知白清輝,只畢竟慢了一步。 清輝忙先到馬車邊問詢,季陶然報了平安。 如此這一干人等,匆匆進了城中。 季陶然因見云鬟渾身濕透,便想先回謝府,云鬟卻道:“不妨事,此事必要順勢而為,借著這個機會,讓宣平侯說……”還未說完,便聽外頭有些喧嘩聲響。 原來是一匹馬急匆匆地沖了出來,攔住去路。 季陶然掀開車簾看了眼,起初不以為意,誰知見了來人,便吐舌。 即刻將簾子放下,對云鬟道:“你猜是誰來了?” 云鬟還未回答,便聽得外頭崔承又驚又喜地叫了聲:“世子!” 來者果然正是趙黼,正四處端量云鬟在何處,見白清輝跟崔承都跟著第二輛馬車,即刻心有靈犀。 趙黼打馬過來,先匆匆對清輝道:“小白!”眼睛瞥著馬車問道:“她在里頭?” 清輝尚未作答,崔承道:“是?!?/br> 趙黼一拍馬鞍,縱身落地,又輕輕一躍,姿勢甚是靈動敏捷,便上了馬車。 崔承甚至還來不及說第二句話,人已經消失在馬車里了。 且說趙黼入內,驚見季陶然也在,而云鬟裹著他的衣裳,人仍是濕淋淋地,一縷發絲貼在臉頰上,忍著冷濕,卻忍不住正哆嗦。 見他進來,抬眸輕輕看了一眼,長睫忽閃,眼珠卻是漆黑微光,又因濕漉漉地,任是無情,更勝有情。 趙黼心里一時酥軟憐惜,不可勝數。 因云鬟在前,趙黼只來得及匆匆一盯季陶然,便不由分說跳到云鬟身畔:“你是怎么了?平白跳河!” 舉手把季陶然的衣裳扯下來,扔回他懷中,又問:“你是怎么看著的?” 季陶然收了衣裳:“世子不在京內的時候,可知發生了許多事?” 趙黼一邊兒解衣,一邊兒道:“不要唬我,我人雖不在,心卻是時時刻刻在的?!?/br> 季陶然忍不住“嗤”地笑了聲,趙黼則飛快地把外裳脫下,給云鬟裹在身上,又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 云鬟才低聲道:“世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