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節
云鬟正看書看得頭暈眼花,便將書冊放下,道:“叫他進來?!皶郧绾瑦蓝?。 崔鈺冷笑著走進屋內,卻嗅的一鼻子的藥氣,環顧周遭,便道:“這是在干什么,開生藥鋪么?” 云鬟坐在桌后,并不動,靜靜地問道:“崔公子是想做什么?” 崔鈺踉蹌走到跟前兒,手撐著桌子,一邊指著自己下頜,道:“你看看,你可看清楚了?這里……是你那個好弟弟打的?差一點兒就打死了我!” 云鬟聽他直口說了出來,臉色雖未變,心中卻陡然震動,見曉晴站在門口,她便道:“出去?!庇窒蛑鴷郧缡沽藗€眼色。 曉晴會意,因這廝叫聲甚大,生怕他嚷嚷出去,給有心人聽見,當下便退出來,站在廊下左右張望。 崔鈺見狀,越發得意洋洋起來,他后退坐在椅子上,大大咧咧地舒展開手腳,道:“我果然是沒猜錯,就是你,對么?你們不必想瞞過我,打從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疑心了?!?/br> 云鬟道:“崔公子在說什么,我竟不懂?!?/br> 崔鈺仰脖兒笑道:“不必裝了,我本來也以為是猜測了,畢竟一個女子,如何可以假扮男人,而且還能進那森嚴如閻羅殿的刑部當官兒呢?所以我不敢怎么樣,可是越想越覺著可疑……” 云鬟不語,面沉似水。 崔鈺因喝了酒,口中干渴,左右看看,見桌上一壺茶,他便不由分說過去,舉起來咕嘟咕嘟喝了個飽,也不管茶水潑灑出來。 崔鈺將茶壺放下,才說道:“你問我想做什么?我想做的很簡單,崔承那個小子,仗著有些蠻力,老太太又寵愛,很不把我放在眼里,你告訴他,讓他對我放尊重些,另外,我要你到京兆府,把我的小舅子救出來,不然的話……你就休怪老子把你的事抖摟出來,呵呵,那可真是全天下第一件兒奇事了?!?/br> 云鬟淡淡道:“想要得人的尊重,自要做出個令人尊重的樣子來。至于后一件兒,我上回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不必多言?!?/br> 崔鈺啐了聲,回頭指著道:“呸!你不要跟我面前裝模作樣,你現在尚有這個能耐,就趕緊給老子辦成此事,再敢啰嗦,我讓你丟官罷職不說,連命也沒了!” 云鬟道:“你想如何?” 崔鈺道:“我去刑部,去大理寺……去監察院,告發你是個女兒身,你是崔云鬟,不是謝鳳!你這是欺君之罪!” 云鬟仍是淡然不驚道:“好,你只管去?!?/br> 崔鈺愣怔:“你說什么?” 云鬟道:“你只管去就是了,且看看眾人是信你還是信我,你賄賂要挾本官不成,反而在此胡攪蠻纏,含血噴人,你以為,刑部,大理寺,監察院……乃至當今圣上,會信你這無賴小人的話么?你莫非忘了,我在圣上面前,一手恢復過江山地理圖,圣上還親口夸贊過我,你若是覺著圣上的雙眼尚且不如你,你便自去,且看看是誰領那欺君之罪!” 崔鈺張了張嘴,卻無聲可出。 崔云鬟太冷靜了,通身上下,面上表情,絲毫的畏縮恐懼之意都沒有,崔鈺本料定她聽了自己的話,一定會流露害怕或者驚慌的表情,然而他卻徹底失望,失望之余,卻又有些心虛。 崔鈺把心一橫:“好!你、你不信是么?那么咱們便走著瞧!我就不信,你真的會是……”他狗急跳墻般,急陣風似的奔了出去。 此夜,刑部之中,白樘因略覺身子好了些,正想把連日來累積的案宗看一看,卻見巽風從外而來,面上竟有些張皇之色。 白樘道:“怎么?” 巽風上前,聲音里透著顫:“晏王世子府……出了命案了!” 復又極快地附耳說了一遍,白樘越聽,眼中的驚愕詫異越難以掩住,起身道:“速速跟我前往?!?/br> ——晏王世子府的確出了命案。 這死了的人,竟是崔鈺。 而兇手……不是別人,卻正是崔云鬟。 第371章 且說上回晏王去后,云鬟抽空又去過世子府一趟,只趕得畢竟不巧,那次晏王卻在靜王府做客。 自趙黼去后,晏王無一刻不憂慮妻兒,獨自在府中,雖也有些門人清客閑談解悶,卻也不免時有凄惶。 趙穆深知其情,不出三兩日,便來探看或者邀約,今日便又設宴款待晏王,且叫薛君生陪侍。 君生更是個最解人意的,何況靜王也是個心思玲瓏細致的,有他兩人陪解寬慰,晏王始放開心懷,席間,說的高興之時,靜王又叫君生清唱了一幕《拜月》,雖未扮上,卻也著實嬌娜可人,聲調清柔,令人傾倒。 晏王久居云州,邊境畢竟苦寒,又是交戰之地,不常有此道。 雖有些戲班子逢年過節進府奉承,卻都粗糙不堪,又哪里比得上君生形體婀娜,唱腔婉轉,仙姿天籟,聲色俱佳。 晏王也聽說過趙穆深寵薛君生,今日見識,才知究竟。只覺這般姿色才藝,舉世無雙,更是風華絕妙,竟比個女子還不換。 晏王不覺多喝了幾杯,話便隱約多了,因對趙穆道:“唉,圣上因何竟執意留我在京內,我若同黼兒一同回去,豈不是好?” 靜王輕輕笑道:“哥哥怎么不懂父皇的心意,他便是怕叫你跟黼兒一塊兒去了,以后倘或有事,鞭長莫及,你們一時趕不回來,所以必定要留一個在京中,免得飛便飛遠了,這是他老人家的長遠之見?!?/br> 晏王停杯,一時啞然,頃刻才皺眉道:“我在京中并無根基,父皇何必只是多想?何況……說一句不中聽的話,縱然太子跟恒王都不成,也未必就是我,你不是不知,我也從無此心?!?/br> 趙穆失笑:“哥哥醉了么?休再提這話?!?/br> 晏王道:“你明明知道我說的什么?!?/br> 趙穆道:“我雖知道,只是哥哥萬別亂說出去,不然于哥哥身上不好不說,我也是要大禍臨頭的?!?/br> 晏王把酒盞放下,想了片刻,嘆道:“兄弟四個里,只你最投契,從來對黼兒又好,所以這些話就不瞞你,我跟黼兒私底下也議論過此事,——太子跟恒王,都從來有敵視我們父子之意,所以大概父皇也有些憂心這個,畢竟父皇略偏愛黼兒些??墒悄憔筒煌?,你在京中多年,先前我跟黼兒在外,也多虧你照應,以后若是你繼承大統,只怕才安……” 晏王尚未說完,靜王舉手,把晏王的手一握:“哥哥?!?/br> 晏王會意停了,又道:“橫豎我就是這個意思,黼兒也知道。剩下的,就看你怎么想了?!?/br> 靜王苦笑道:“哥哥,別陷我于不義境地?!?/br> 一席話,兩個人忍不住都有些愁悶,竟也不再吃酒,君生上來,陪說了兩句話,氣氛才又有些緩和。 正欲再舉杯之時,卻見有宮女端上幾樣菜來。 晏王本無心動筷,忽地一看,不由笑道:“怎么有這兩樣兒?” 靜王瞧了瞧,并不是尋常京內的菜肴品相,便回頭看宮女道:“這又是什么?” 那宮女躬身稟奏道:“回晏王殿下,殿下,這是王妃吩咐人特意煮的,因王爺先前曾提過一句,說是晏王殿下久不回云州,只怕有些思念云州本地的風味,所以命人準備了這幾道菜,只不知合不合晏王殿下的口味,讓勉強用罷了?!?/br> 晏王更是意外了,看著靜王笑道:“原來是你多嘴,不過王妃卻也著實心細,這幾樣,都是我心喜之物?!痹瓉黻掏醺?,一道炙羊rou,一道同心生結脯,更有一樣清蒸牛乳白。 晏王早提了筷子,挨個嘗了嘗,果然大有云州風味,不由嘆道:“好好,有這樣菜,我可以多喝兩杯了?!?/br> 宮女又道:“啟稟王爺,這里還有馬奶酒?!?/br> 晏王越發驚訝,那宮女上前呈上,又對靜王道:“王妃叫奴婢悄悄告訴殿下,晏王殿下雖不是外人,但也叫殿下留意,別只顧盡興,可知酒醉傷身,若晏王殿下吃醉了,卻也是殿下的不是了?!?/br> 靜王笑道:“知道了,明明送了酒來,卻仍說掃興的話?!?/br> 晏王也笑說:“并非掃興,這正是你的王妃仔細知心之處?!?/br> 晏王自然也知道沈舒窈的來歷,晏王妃昔日曾想選沈舒窈的事他也知道一二,如今幾次來靜王府,雖只跟沈舒窈見過兩次,那容貌氣質倒也罷了,只是這行事,卻著實叫人挑不出任何來。 靜王隨意提一句話,她便放在心上,難得竟安排人做了這樣地道的云州風味菜肴,且都是他喜歡的,這份心意安排,卻也是極難得的了。如何能叫人心里不覺受用? 因此是日,晏王果然吃的微醺,靜王便勸他留在王府內安置,次日酒醒,又吃了早飯,才自回歸。 所以云鬟竟是撲了個空。 晏王回府之后,雖知道云鬟來見,卻也不以為意,只是將要回書房之時,便又想起一事,便讓人去把靈雨喚來。 頃刻靈雨來至書房,晏王問道:“我聽說先前刑部的謝主事來時,是你接待了的?” 先前靈雨知道是云鬟來到,——趙黼在府里的時候,是相熟慣了的,今日也親自迎了,同她說了半晌話,竟并未格外顧忌。 此刻見晏王問起來,便道:“是?!?/br> 晏王道:“先前世子未曾出京前,你好似也經常過去謝主事府上?不知道是什么緣故?” 靈雨心中微驚,晏王向來不留心這些事,更是從來半句也不曾問起,今日卻為何忽地如此,偏偏趙黼又不在。 幸而晏王向來是個隨和無害的,靈雨卻也并不十分懼怕,從容說道:“因世子跟謝大人交好,謝大人府上也有個叫晴兒的侍女jiejie,所以向來也相熟了,才時常過去相見的,世子也知道此情,是準過奴婢的,今日謝主事來,奴婢見王爺不在府中,才大膽代為迎接,求王爺恕罪?!?/br> 晏王道:“原來如此?!眳s并未立刻放靈雨離開,思忖了會兒后,道:“我還有一件事,從來未曾問過,記得先前,正經是驃騎將軍家里有事之時,世子曾經對府內的一個丫頭……很是不同。我遠遠看了一眼,卻不知這丫頭是哪個?” 靈雨先是疑惑,繼而便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可卻又如何作答?便低頭說道:“是個、現如今已經不在府里的了?!?/br> 晏王詫異:“如何不在府里了?我看世子仿佛甚是喜歡,還抱……” 晏王咳嗽一聲,只催靈雨:“你且說清楚些?!?/br> 靈雨無奈,雖有心打掩護,卻也不敢當著面兒扯謊:“這……是世子親自所為,奴婢實在有些不大清楚?!?/br> 晏王不大滿意這個答案,可是卻又一向知道趙黼的獨斷性子,何況靈雨又是趙黼身邊最得意的一個人,他便也不想多為難這丫頭。 晏王道:“罷了,你且去?!?/br> 靈雨松了口氣,正緩緩后退,晏王卻又喚住,若有所思問道:“是了,你方才說謝主事府上跟你交好的侍女,叫什么?” 靈雨忙道:“叫晴姑娘?!?/br> 只因在靜王府內見識了沈舒窈的為人手腕,晏王不覺又觸動心事。 靈雨去后,晏王幽幽嘆息:“若不是黼兒牛心古怪的,當初就娶了這沈家姑娘,也未嘗不可?!?/br> 又回思趙黼親近過的那“侍女”,不知他到底把人弄到哪里去了。 晏王自然知道趙黼,兒子委實不是個濫性之人,——當日對府內那丫頭的曖昧情態,前所未有,又怎會無緣無辜,悄無聲息地拋卻?因此他百思不得其解。 這日,晏王進宮回來,經過刑部,忽然觸動心事,便打發人去探聽。 那人回來報說:“今兒是休沐之期,那謝主事不在部里,只怕在府里?!庇謫栮掏跏遣皇且^去,上回去過,所以認得路,打從刑部這里過去,卻并不遠。 晏王想到上回在謝府的遭遇,縱然他好性兒,畢竟身份如此,便不想就立刻再去,免得自折顏面,當下只叫回府。 正經過通往謝府的街口之時,晏王撩起簾子,往那一處遠遠地掃了一眼,誰知一看之下,卻發現了異常。 竟見有個人遙遙站著,身形趔趄,幾個侍從小廝圍著,仿佛在勸,這人指手畫腳,似乎在罵罵咧咧地,最終卻又被小廝簇擁著,好歹上了馬車。 雖隔了一段,晏王卻認出這位,豈不正是先前他去謝府、出來后瞧見在拐角處窺視的崔侯府的崔鈺? 如今看他身處的位置,晏王疑惑,心道:“他這莫非是去過謝府?”又想:“卻是怪哉,他先是暗中窺伺謝府,此刻又如此氣急敗壞般的模樣,卻是為何?” 云鬟相助趙黼、聯手白清輝兩人查明了演武場跟軍機閣那案子之事,晏王也是知情的,按理說“謝鳳”對崔侯府自然有恩,所以如今看崔鈺如此表現,自然大惑不解。 只是晏王并未出聲,隨著轎子款款搖擺,心里也上下忖度,不知何時,竟驀然想到一個名字:崔云鬟。 當初趙黼跟花啟宗一戰,生死交關之時所念念不忘的人,如今,——崔侯府、崔鈺……謝鳳……崔云鬟? 忽地又想到趙黼對“謝鳳”恩寵親近,無法言喻,晏王倒吸一口冷氣,只覺著眼前仿佛有一層輕紗籠罩,真相似乎近在眼前,卻偏叫人一時無法觸摸。 正驚心掂掇,聽得馬車響動。 晏王心中一動,撩起簾子往后看了一眼,果然見是崔侯府的馬車,因他們看出了王駕在此,不敢靠近,只遠遠地避讓著。 晏王便叫了侍從官來,吩咐了幾句。 原來崔鈺因在云鬟處又碰了一個極冷硬的釘子,不敢當著面兒如何,走出街口,才難以按捺地大罵了起來,隨從的人無可奈何,也怕惹出事端,好歹勸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