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節
趙黼跟張振云鬟等彼此相顧,都知道必然是有人故意調虎離山,然后下毒,真是神不知鬼不覺,連跟人照面兒都不必,更不曾留下什么線索了。 趙黼道:“能在兵部來去自如的,只怕也沒有別人,只仍是兵部的人罷了?!?/br> 張振道:“世子也能來去自如……” 趙黼啐了口:“我瞧你最是可疑。先前不是你察覺案發的么?只怕是賊喊捉賊?!?/br> 清輝見他兩個斗口,正思忖,云鬟道:“已經接連兩次欲害人未果,不知可有什么嫌疑者了?” 這會兒門外仍有幾個官員在,清輝便問那侍從道:“王令史可在其中否?” 侍從還未回答,便聽得旁側廊下有人高聲叫道:“是叫我怎地,莫非是我毒倒了他么?” 眾人忙讓出一條路來,卻見一個身長七尺,矮胖結實的官員走了出來,滿面慍怒之色。 旁邊有人勸道:“令史不必惱怒,不過正是審訊之中,何況主事也無性命之虞了,慢慢說可也?!?/br> 王令史哼道:“有什么慢慢說的,我生平最恨人往身上潑臟水,先前倒也罷了,這回又是,說句不中聽的,且莫說我跟他之間并未到生死相見的地步,就算真的有,也自正大光明地做出來,怎么要行下毒這樣鬼祟的婦人手段?!?/br> 趙黼道:“這個莽夫的性子倒是有意思?!?/br> 張振道:“這王令史我是知道的,他現在雖是文職,先前卻從過軍,后來受傷才退了,是以仍是這個脾氣不改?!?/br> 此刻那王令史渾然不懼,走進門來。清輝見許多人圍著,人多眼雜,便請令史到里間,問道:“令史方才說話大有緣故,我又聽聞你先前跟主事相交甚好,如何竟一朝反目了呢?” 王令史面上掠過一絲猶豫之色,因見眾人都在外間,趙黼等也不曾進來,他便一撫后腦,說道:“本來這件事不便張揚出來,只是如今,倒也罷了!原本是那日我跟他喝酒,說起近來京內的局勢,以及諸王的品性,他說靜王最好,我卻覺著晏王爺最佳,彼此都喝多了,便爭執起來,所以才……” 清輝心中明鏡一般:雖然王令史只說評論諸王的品性,實則大概是涉及了一些譬如“承繼大統”之類的破格逾矩的話。兩人心目中各有推崇,又加酒力,自然不歡而散。 清輝問道:“既然當時大家都醉了,醉后言語自然不足為論,如何此后主事去尋大人,大人仍是拒人千里?” 王令史才又怒道:“說起來我便生氣,我跟他反目,卻不是因先前醉后的事,而是因為兒女親家之事,原本說的好好的,要把我女兒許配給他家,誰知道他竟背地里嫌棄,說小女品貌皆非上乘,進他家門乃是高攀,我如何能忍得這個?小女又不是嫁不出去了!是以才跟他絕交?!?/br> 清輝詫異道:“這話……可是主事親口所說?” 王令史道:“并不是,是我無意中聽別人說起,若不是他家里傳出來,別人如何知道?” 清輝再問是誰說的,令史卻答不出來。 清輝見這令史雖然怒不可遏,可自有一股坦蕩磊落之意,便知道非他下手害人。又問道:“是了,令史既然跟主事曾交好,可知道他得罪過什么人……尤其是兵部的人不曾?” 王令史皺眉想了想,搖頭道:“這個倒不記得有過,我跟他相交幾十年,他是個最謹慎的性情,不至于得罪人。更不會得罪人而不知?!?/br> 因這是大理寺的案子,云鬟便并未跟著清輝進門,只在外間兒站著。 趙黼跟張振卻已經分坐,趙黼瞥過桌上那被下了毒的茶盞,心里忽忽閃閃,很不受用。 因見張振只顧往云鬟的方向瞥看,趙黼便道:“你看什么?” 張振心中總無一個確切答案,便如一個謎題吊在眼前似的,見趙黼詢問,卻不敢直言問他,就道:“你如何又跟謝主事在一起了?” 趙黼道:“問的稀奇,我什么時候跟她分開過?!?/br> 張振嘖嘖了兩聲,趙黼怕云鬟聽見,便問:“是了,你妹子怎么樣了?” 張振眼神飄忽,答道:“乖巧了許多,不過也是因為爹娘看的緊了罷了?!?/br> 趙黼笑道:“這才是正經,好生看管著,別叫她總是出來闖禍?!?/br> 忽見云鬟走來,對張振拱手道:“張都司?!?/br> 張振來:“謝主事,有何指教?” 云鬟道:“我跟世子因另有要案,不便在此逗留,勞煩待會兒白少丞出來的時候,請轉告一聲。我們先去了?!?/br> 張振略微失望,卻也一口答應。 趙黼在旁整衣而起:“走了?!碧忠话醇珙^,張振頓時肩膀傾斜,疼得呲牙,他卻若無其事地揚長而去。 兩人出了刑部,上車往鎮撫司而回。趙黼道:“小白這個案子,好似比咱們這宗更難,這一件兒好歹有個確鑿兇嫌,小白這個,又哪里找人去?!?/br> 云鬟道:“的確難辦,此刻尚不知為公事私事呢,若是刑部的人,倒還可查?!?/br> 趙黼笑道:“你說怪不怪?兵部該找人看看風水,如何連著出事?一個錯手殺人,一個莫名被人殺?!?/br> 不料云鬟聽了這句,忽然有所觸動。 第357章 話說被趙黼一句話,引得云鬟若有所思。 車行搖搖,云鬟忖度片刻,便道:“先前張都司說過……那王令史是從軍中轉為文職的?” 趙黼道:“不錯,又怎么樣?” 云鬟道:“小白公子在內相問,我在外頭聽著,王令史說跟石主事有幾十年的交情,既然他先前在軍中從事,那么石主事呢?” 趙黼本不知她為何竟要問起這個,正欲打聽是何緣故,云鬟又道:“演武場血案,誤入軍機閣,以及主事被刺,前兩件是彼此相牽你我皆知,那么最后一件呢?是否跟先前之事毫無牽連?還是說……” 趙黼道:“你是說,石主事被刺,也跟我們的案子相關?” 云鬟道:“先前那王令史又曾說,他著實想不到石主事曾得罪過什么人,竟招致殺身之禍,那倘若真的是一件兒,他們都想不到的無妄之災呢?” 趙黼道:“想不到的……無妄之災?你指的是什么?我幾乎也有些糊涂了?!?/br> 云鬟壓下心頭疑惑,便問趙黼道:“是了,世子先前要跟我說的話是什么?” 被白清輝的案子一擾,趙黼幾乎忘了此事,忙又定了定神,才說道:“我也不知說的對不對,你且聽著,權當給你個參詳?!?/br> 原來趙黼先前看案宗的時候,對什么別的經過,并不算十分留心,唯獨對在場眾位將官所描述的——董錐跟鄧雄飛兩人的打斗經過,十分在意。 趙黼本身是個高手,又且是興趣所在,雖做不到如云鬟半過目不忘,可是此刻不帶卷宗,說起兩人交手的經過,彼此所用的招數,卻也是頭頭是道,如數家珍。 云鬟因不懂武功,聽他報出什么“蒼鷹縛兔”,“大鵬展翅”,什么“橫掃千軍”,“高山流水”,真真是似懂非懂,云山霧罩。 趙黼見她瞪大雙眼,無比認真地聽著,模樣甚是可愛,眼中卻有些茫然之意,他便笑道:“你可是聽不明白么?如果有個人跟我比劃比劃,想必會更清楚些?!?/br> 云鬟道:“我只聽懂了,他們兩人打斗的十分激烈?!?/br> 趙黼搖搖頭道:“不對,便是這點兒有些可疑,雖然那些人也跟你說的一般,都說是什么‘性命相搏’,‘不相上下’之類的話,可是我從頭到尾看下來,卻覺著這兩人的招式……有很多花俏不實的地方?!?/br> 云鬟道:“何為花俏不實?”又道:“他們兩人都竭盡全力想要分出勝負,怎么會用那些不實用的招式?何況人人都說是招招兇險奪命,令人目不暇給,所以最后才逼得董錐退無可退……又倉促出事的?!?/br> 趙黼皺著眉,摩挲著下頜道:“不是!我覺著不是這樣……唉,倘若六爺在場就好了,一眼分出真假?!?/br> 云鬟道:“怎么又說到‘真假’了?” 趙黼乃是脫口而出的,也未曾細想,被她追問,便一怔笑道:“我不過是、一時之感罷了……” 云鬟擰眉,不時打量趙黼,正打算再問他幾句,外間忽地馬蹄聲響。 趙黼開了車窗,卻見是一員鎮撫司的緹騎飛馬而來,攔住道:“世子在此就好了,且快回衙門,宮內來人了,立等回話?!?/br> 趙黼問道:“來做什么的?” 那緹騎道:“卑職打聽,是為了誤入軍機閣那件事,皇帝陛下遣了內侍來問究竟?!?/br> 趙黼叫他先回報信,自關上車窗,不再言語。 云鬟未料想此事竟震動了皇帝,難免不安:“圣上必然是來催問的,世子該如何回答?” 趙黼怎會不知她的心意,探臂在她手上一握,沉聲道:“不必憂心,有我在呢?!?/br> 他仍是用的左手,力道并不重,手心卻微微地暖,云鬟垂眸看去,心頭飛絮般游走的驚惶也隨之塵埃落定。 頃刻回到鎮撫司,趙黼叫人領了云鬟自往偏廳,他卻親去見宮內來者。 卻也是個素來相識的公公,見了他,笑行禮道:“世子可算是回來了,奴婢正怕圣上等不及,想先回宮回復呢?!?/br> 趙黼也笑道:“勞久侯了,然我可不是出去玩耍了的,正是為了查案而去?!?/br> 內侍笑道:“先前我也聽說了,世子果然是盡忠職守,且又謹慎仔細,圣上知道了,必然喜歡??芍@一次遣奴婢出來,就是因不放心前兒兵部那件事?” 趙黼請他坐了,道:“這件事我來料理,自然不會出差錯兒,勞煩回去稟奏圣上,說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br> 內侍遲疑道:“世子爺,這件事果然還有什么內情呢?” 趙黼道:“要不然如何我一大早兒便奔前忙后?!?/br> 內侍見左右無人,便站起身,走到跟前兒,小聲道:“世子爺,你休怪奴婢多嘴,先前有人跟陛下進言,說是世子……包庇那崔家的小公子,才有意拖延斷案的呢……故而圣上才特派奴婢出來打探究竟?!?/br> 趙黼微一思忖:“這般嘴長,是太子的人,還是恒王的人?” 內侍笑道:“瞞不過您,是恒王殿下的人?!?/br> 趙黼道:“承情了,不過公公放心,此事我已經查出眉目了,勞煩您回去,跟皇爺爺說明,這件事我定然會給一個滿意的答案?!?/br> 內侍方舒心道:“世子客氣了,有您這句話,可知奴婢也放心了。既然如此,我便不耽擱了,盡快回宮復命了?!?/br> 趙黼很知皇帝的意思,趙世關心的其實并不是案子的結果,而是趙黼如何料理此事……如何,才能服眾而不叫有心人抓到把柄。 內侍去后,趙黼命將董錐復帶上來。 可董錐雖然露出破綻,卻仍狡辯道:“名字或者有叫錯,卑職的記性也實在不好,可是這些,卻跟卑職誤殺了鄧校尉并無干系的……且是鄧校尉主動約戰小人,落得那樣下場,也是無妄之災,沒有人事先想得到,卑職著實冤枉。求世子明察?!?/br> 又是一個“無妄之災”。 趙黼叫軍士上來,先打了十五軍棍,這軍中的棍棒何其厲害,頓時臀上便皮開rou綻。 可就算吃了皮rou之苦,董錐仍是拒而不認,更絕口不提宿州之事,被逼問的緊,便道:“當年在宿州,卑職年紀尚輕,又加上過了這許多年,是以曾認得些什么人都幾乎忘了?!?/br> 董錐如此,自是因為鄧雄飛死無對證,要查昔日的事又要多費周章,所以有恃無恐。 因皇帝已經派人來催,云鬟又只向白樘求了一天的時間,若無法料理,只怕不知怎地收場。 云鬟深吸一口氣,便自偏廳出來:“你自恃鄧校尉死無對證,故而咬死不認,但是昔日宿州營地里,并不只是鄧校尉一個?!?/br> 董錐轉頭看她,眼底狐疑。 云鬟正要賭上一賭,外間忽地有侍衛來到,說:“大理寺白少丞拜見?!?/br> 暫時停了審訊,兩人出外相見清輝,便問所來何故。 不料清輝問道:“那董郎官可招供了什么?” 趙黼道:“并沒有,你如何來問此事,不是另有案子要料理的么?” 清輝道:“世子且聽我說,先前我問王令史的時候,他說他跟石主事有幾十年的交情……” 趙黼跟云鬟對視一眼,卻聽清輝繼續道:“這本并無什么稀奇,只是……” 當時因王令史說了他跟石主事的恩怨等,清輝便道:“其實我有一情不解,你們既然是幾十年的交情,一時口角,倒也罷了,難道竟不知彼此的為人?你且說主事為人謹慎,故而從不曾跟人交惡,試問這般的人,又怎地背地里非議令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