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節
趙黼卻是個聰明的,知道當著自己的面,薛君生有話說不得,連帶云鬟不自在,他便起身,拂衣道:“罷了,橫豎送了你回來,我還有事,且先去了?!?/br> 云鬟道:“我送世子?!?/br> 趙黼忙把她按?。骸澳_上有傷,自己多留心些,不必這些虛言假套。是了,明兒我來接你?!?/br> 云鬟道:“是?!?/br> 趙黼又看一眼薛君生:“你們自在說話罷了?!惫怀鲩T而去。 薛君生送到門口,才又回來。 他見云鬟受傷,就問了幾句端地,才道:“我聽聞崔公子出了事,不知道你是怎么樣,便來看看,還請休怪冒昧?!?/br> 云鬟道:“是有勞惦記才是。我方才也正是因為此事在外奔走?!?/br> 薛君生道:“看著有世子陪同,想來必然無礙?!?/br> 云鬟頷首,心中因想起一事,欲問又怕對君生面上不大好看,略微遲疑。 不料君生是個最會察言觀色的,便問道:“可是有事么?” 云鬟道:“確是有一件事,只不過是有關王府之情……” 君生笑道:“你要問什么,只管說就是了,難得我有能相幫的時候,這還猶豫什么?何況跟你說的話,我也是不會多口到跟旁人提及半個字的?!?/br> 云鬟見他這般知情知意,微笑問道:“我有件事情不大懂得,靜王是這樣的身份,若是跟沈家聯姻,自然是沈家正經的嫡小姐才更相配,如何竟是個同族內的女子?” 君生道:“原來你問的是這個,這件事,當初我心里也有些疑惑,只畢竟是王爺的私事,不該是我問的。但你也知道,我時常出入,王爺也待我跟別人不同,這幾年來,我于各家府內行走,零零碎碎隱約聽說了些內情,才知道了?!?/br> 云鬟見果然問對了,忙側耳細聽。 君生見左右無人,低聲道:“其實沈相爺原本定下的,的確是妙英小姐,后來不知怎地,他家的老夫人叫人算過八字,卻說妙齡小姐跟王爺的年紀相差太大,八字逢年相沖,主家中長輩多病,亦有損運道。且那舒窈姑娘,素日又很得偏愛,故而這老太太竟做主,沈相爺無法,便只得如此?!?/br> 云鬟早料到此中必有蹊蹺,問道:“那靜王爺竟毫無意見?” 君生苦笑道:“王爺是個心寬之人,私下里曾跟我說,他的年紀相配妙英小姐,的確是相差甚大,且舒窈小姐的性情溫順縝密,卻也的確是賢妻之選,因此他毫不在意此事?!?/br> 云鬟點了點頭,道:“果然是自有姻緣……沈王妃端莊大方,明理能干,跟王爺兩位,必然是琴瑟和鳴,叫人稱羨的了?!?/br> 君生道:“倒的確是相敬如賓的?!?/br> 云鬟便不再細問,又同君生說幾句閑話。 君生體恤,知她勞累了整天,又有腳傷,略說幾句,便自請辭。 曉晴攙扶著,送到廳門口,又扶著回了屋子,親脫下靴子細看腳踝,果然仍是紅腫,且冰涼異常。 曉晴輕輕地揉了揉,把赤腳捧住,放在懷中抱住,意欲以心口之熱,叫她的玉足暖和起來。 云鬟道:“這是做什么?” 曉晴低頭道:“這大冬日的只顧在外頭走動,受了傷還不消停呢?!?/br> 云鬟道:“有什么。沒什么大事?!?/br> 曉晴抬頭,眸中竟有淚光,道:“主子,不如、不如咱們別當這差事了?!?/br> 云鬟一呆,旋即笑道:“這丫頭,今日怎么了?” 曉晴道:“就算不這般辛苦,咱們素閑莊上,可園那邊,都是有產業的,也同樣能好生過活……主子明明可以吃好穿暖,像那些貴小姐般錦衣玉……玉……這樣辛苦奔走,圖個什么?” 云鬟聽了這幾句話,忽地想起趙黼在車內沒說完的那句。 瞬間,車中想起的前世的光影也紛迭而來。 云鬟啞然失笑,在曉晴頭上輕輕撫過,道:“傻丫頭,你不知道……縱然這般辛苦,我心里反而是自在喜歡的?” ——倘若曉晴知道她前世曾經歷過什么,大約才會明白為何她今生,要如此執著地選擇這條看似更艱難的路。 暮云合璧,天色昏沉。 趙黼自謝府出來后,乘車往回,心里兀自惦記著崔承還在鎮撫司,倒要回去格外地交代兩句,免得那孩子吃了苦。 如此又轉去鎮撫司,吩咐妥當,才又回世子府來。 此刻已經掌燈時分,趙黼進了廳內,卻見靜王趙穆也在,跟晏王正說話,便上前給二位王爺行禮。 晏王見他回來,道:“難得你這樣早就回來,外頭事畢了么?” 趙黼強打精神回話。 靜王道:“我正跟你父王說起來,聽說你今兒忙得很?” 趙黼道:“沒什么要緊,只是有個不大懂事的小孩兒,誤入了軍機閣,正在審問呢?!?/br> 晏王道:“是什么小孩兒?” 趙黼道:“父王不認得,叫崔承的,是前日演武場血案里,伺候鄧校尉的小兵?!?/br> 晏王道:“是崔侯爺家的小公子?” 趙黼道:“就是他了?!?/br> 晏王因是知道趙黼昔日癡戀“崔云鬟”的,微微沉吟,便道:“倒也罷了,只是你領受了軍職,卻也要留意要處事公正,不可偏私負了皇恩才是?!?/br> 趙黼也自答應了,晏王見他似懨懨地,生怕他累了,便叫他進內歇息。 趙穆道:“黼兒今日似乎意興不高?” 晏王道:“我也看出來了,興許,正是因為崔家的這件事?” 趙穆笑道:“哥哥不說,我還不信呢,黼兒果然癡情如此?只是那崔家姑娘卻是個無福消受的。如今黼兒為了她的弟弟盡些心力,倒也使得?!?/br> 晏王嘆道:“我倒是不想他這樣,豈不聞‘情深不壽’?” 趙穆道:“哥哥莫要憂慮,黼兒是個自有主張分寸的?!?/br> 趙黼出門之后,走的甚慢,隔著窗子隱約聽見了兩人的話,尤其是聽著靜王的聲音,這般相熟,竟又引起他眼前景色晃動。 那時候,趙黼派人去崔府提親的事,早就為眾人所知。 一日,靜王來至府內,相見之后,來不及寒暄,便說道:“你怎么竟對崔家的女孩子起了意了,且又是這般‘先下手為強’的做派?連跟我商議一聲都無,就去提親?” 趙黼道:“我看你們都搶著要,必然是好東西,難道我要落后于人么?自然要先搶到手里?!?/br> 靜王哭笑不得道:“說的什么話!這又不是爭前爭后的好事?!?/br> 趙黼道:“四叔知道不是‘好事’,怎么還一心想沾手?” 靜王欲言又止,最后只道:“罷了罷了,事已至此,無法更改,終不成叫你悔婚?只不過……你納就納了,且記得,以后對人家好些,莫要一味強橫欺負了人家?!?/br> 靜王向來慈和,只是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孩子竟這般關切,卻也叫趙黼意外的很。 待要追問靜王跟她是不是有什么瓜葛,可想到靜王素來的為人品性,無可挑剔,便未曾多口。 趙黼將走到菱花門,想到此事,腳步不由停住,慢慢回身看了一眼廳門處。 思前想后,忽地又想起靜王今世納了朱芷貞之事。 別人不清楚,趙黼自是明白的,這朱芷貞,先嫁狀元陳威,中途和離,又苦纏白樘,后來不知怎地,傳出要出家的風聲,間或還有什么朱芷貞幾度尋死的話,不知真假。 當時靜王早有了沈妙英當王妃,府內卻也有幾個側室,但那時候,卻并不曾主動去納朱芷貞,因此在趙黼的印象之中,最后朱芷貞仿佛就出了家……然后杳無音信了似的。 回到屋內,靈雨上前迎了,伺候洗漱,又換了衣裳,因見他今日的神情不似往日,卻不敢擅問,伺候妥當,便悄然退下。 趙黼無心用飯,倒在床上,枕著手臂,只顧出神。 耳畔聽著窗外風聲呼呼,不覺間竟昏沉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之中,那風聲越發大了起來,這一次,卻似是風吹著火,燎然撲到跟前兒,烤的趙黼的臉皮生疼,而風火聲中,又似傳來誰人的大叫。 趙黼眼前火光閃耀,眼珠子都似要裂開了,猛然大喝一聲,坐起身來,回過神后,通身已經大汗淋漓。 第355章 次日,云鬟因惦記崔承之事,一夜輾轉,又格外早地起身。 曉晴最關切她的腳傷,穿靴之前,又抱著仔細看了看,幸而已經消腫。 當下伺候盥漱更衣,正欲坐了吃早飯,就見趙黼進門來了,那兩只眼睛竟有些略微紅腫。 云鬟心下詫異,而趙黼不等說話,便坐在桌子邊上,道:“你就吃這點么?” 云鬟還以為他是要嫌棄,誰知竟道:“給我也盛一碗飯,還沒吃呢?!?/br> 曉晴忙親自去廚下督促,云鬟問道:“世子怎么不吃早飯,這樣著急就來了?” 趙黼打了個哈欠,嘆道:“昨晚上……做了一夜的噩夢,幾乎沒好生睡過?!?/br> 云鬟便把自己面前那碗粥先推了過去,道:“做了什么噩夢?” 趙黼慢慢吃了一口粥,眼神略微飄忽,道:“還是不說了?!敝慌抡f了后,她便連飯也不吃了。 兩個人一桌子吃了早飯,同出門乘車,云鬟道:“我昨日未曾回刑部,倒要先回去跟尚書大人說上一聲。世子可先去兵部,我隨后趕到?!?/br> 趙黼道:“不用麻煩,我在外頭等就是了?!?/br> 云鬟也知道有他隨行,去兵部才更能便宜行事,因此到刑部便下車進內,尋到白樘,把昨日詳細稟明。 白樘道:“既如此,此事可交由鎮撫司料理,我們不必插手了,畢竟是軍中的事,旁人干涉乃是大忌?!?/br> 云鬟掛心崔承,不愿在這個時候放手,便道:“尚書,我、我只是幫著參考,想助快些水落石出,求尚書準許……”她對白樘的命令從來言聽計從,鼓起勇氣說了這句,又道:“就再給我……這一天的時間。懇請尚書答應?!?/br> 堂內有頃刻的沉默,白樘方道:“既然如此,你便去罷,只記得,倘若有事,也是你自己擔著?!?/br> 云鬟甚為寬慰,深揖下去:“是,多謝尚書?!?/br> 她垂頭恭恭敬敬地后退到了門邊兒,才轉身出門自去。 桌子后面,白樘凝視著她離去的身影,半晌,無聲而短促地一笑,復垂首繼續看公文。 且說趙黼正等得有些不耐煩,見她回來,便道:“我以為你被白樘扣下了,不肯放你出來呢?!?/br> 趙黼本想回鎮撫司,然后傳命董錐前往,只不過從刑部這里往前,過不多遠,便也到兵部了,因此索性直接便來至兵部問詢。 兩人才進內,有主簿迎著,因知道來意,便命人去傳董錐。 這主簿親陪,又道:“董郎官這件事,難道還有什么疑點么?竟勞動世子親自來查?” 趙黼道:“因證詞里的確有些令人不解之處,自然要認真查證,不必擔心,倘若董郎官是清白的,自不會冤枉了他。這不是么?本世子生怕自己斷案能力不足,才特意請了刑部的主事大人來輔佐,你可就放心了罷?” 主簿笑道:“不敢不敢,當然當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