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節
蔣勛這會兒也走了過來,那幾個杜穎的侍衛卻死死攔著他,又因發現他跟趙黼相識,心里不免七上八下,聞聽說報刑部,幾個人對視一眼,急忙分出一個人來,下樓前往。 這上來的,自然正是云鬟,云鬟因不合吃了崔承所敬的那杯酒,幾乎醉倒,方才在底下吐了些,心里才覺好過了。 本昏昏欲睡,聽得客棧里外吵嚷不休,她忽地想起先前所說杜穎在里頭的事,又聽“殺人了”的話,頓時之間酒醒了三分。 于是便撐著上來相看。 趙黼因方才見過了那可怖情形,如何能讓她再瞧。便攔住不許入內。 云鬟因勉強上樓,身上無力,便暫且止步,握著他的手臂問道:“死者果然是杜穎么?” 趙黼答應了聲,道:“是……” 云鬟竭力回想案情,便又問:“那么他是怎么死的?” 趙黼躊躇不答,旁邊那客棧掌柜愁眉苦臉地說道:“正是這一節兇惡怕人,這位公子……看著竟像是被人開膛破肚的!” 趙黼不禁橫了他一眼,只是這掌柜因店中遭了這樣橫事,一時竟沒留意別的,只又問云鬟道:“這位公子又是?” 云鬟聽到“開膛破肚”,即刻就想到那“冬月蝴蝶舞,冰月歿春心”的話,又勉強道:“我便是刑部的人,你們不必驚慌,頃刻侍郎大人自會來勘查,只不許閑人再往里去,免得壞了現場。另外,此刻在店內的人,也不要放走了。叫人……看住店門,預備有些嫌疑之人出入?!?/br> 客棧掌柜正無法可想,聽了這吩咐,才忙叫小二快些行事。 這會,那杜穎的保鏢因聽云鬟自報了身份,又說的這樣有章法,忙走過來道:“原來是位大人,我們有眼不識了。只不過,這兇犯自然已經有了?!?/br> 云鬟道:“哦?兇犯何在?” 那保鏢指著蔣勛道:“就是此人。他便是兇犯的同黨?!?/br> 云鬟道:“此話從何說起?”按捺驚詫之意,掃了蔣勛一眼,又將室內情形掃了一遍,只是目光所及,不見杜穎的尸首,想必是在旁側。 只也嗅到一股香氣飄來,定睛看去,也見火鍋底下炭火通紅,燒得里頭的水咕嚕嚕翻滾,因為眾人都留意命案,自也沒有人去熄火。 保鏢道:“先前我們上來的時候,原本有個小子在房內的,手上都滿是血,我們本要捉住他,不料這位……進門阻止,那小子趁亂就走了!” 云鬟疑惑地看向蔣勛,蔣勛卻微微低下頭去。 趙黼卻道:“什么小子,我上來的時候也都沒看見,別是你們驚慌失措地,一時看錯了呢?” 當著趙黼的面兒,保鏢們不敢如何,便只謹慎說道:“回世子,委實不單單是我們,這些客棧中的人也自看見了,待要攔下,卻偏給他阻住,那小子跑的又快……不過好歹留下此人,等刑部的大人來了,也自有分曉?!?/br> 此刻云鬟道:“世子,你且讓我進去看一眼?!?/br> 趙黼道:“沒什么可看的,血呼啦地,看著白惹不痛快?!?/br> 那掌柜失魂落魄,也念叨道:“的確是有些怕人,我是頭一次見到這樣……差點沒暈死過去,唉唉,阿彌陀佛,不當人子?!?/br> 門口眾人,有的是看見的,有的是沒看見的,一時議論紛紛,卻自不敢貿然闖入。 趙黼見云鬟臉兒仍紅紅地,便又勸她下樓。 云鬟因又想到一事,便道:“是了,現場可有什么詩箋、紙張留下?” 眾人鴉雀無聲,有個小二哥白著臉,怯生生道:“大人,我方才跟著掌柜進去的時候,看了桌子一眼,仿佛瞧見火鍋旁邊壓著一張?!?/br> 有個保鏢聽了,急要去取,云鬟道:“不必動,等侍郎親來查看?!蹦侨瞬琶s手。 云鬟心里雖想著去看一看這詩箋的真容,只是趙黼在跟前兒攔著,竟死活不許她進房間里去。 又加上她在房門口站了許久,聞到那濕熱香氣一陣陣飄了出來,其中似又夾雜著一股血腥氣,的確有些難受,便以袖掩面,果然倒退了兩步。 趙黼見她不再堅持入內,才忙跟上道:“我說罷?你總是喜歡自討苦吃,我說的好話全不聽,幾時給你栽個大跟頭,才知道我的好意?!?/br> 云鬟扶著欄桿,勉強定神。 那小二卻也機靈,便道:“大人可是原本吃了酒,不勝酒力?小人給你打些水來洗臉可好?” 云鬟忙道:“如此再好不過,勞煩了?!?/br> 小二急忙去了,頃刻果然端了水來,就在隔壁房間內安放,云鬟洗了臉,又掏摸出帕子自擦拭干凈,整個人才爽快了許多。 因見這房間正是杜穎遇害的隔壁,云鬟手中拿著帕子,抬頭端詳。 正看時,便聽得外頭道:“好了,刑部的大人來了!” 云鬟聞聽,才忙出外,往下掃去,果然見來的正是白樘,身后帶著阿澤等數名公差。 還未上樓,先見她在場,白樘面色卻一毫未改,只是阿澤看著她,面露詫異之色,又撇了撇嘴。 客棧掌柜等早奔到樓梯口處,躬身迎接,云鬟亦至跟前行禮。 白樘腳下不停,問道:“謝推府如何在此?” 云鬟跟在身后,稟道:“途經此處,聽聞有命案,故上來一看,因發現死者或許跟聯詩案有關,才命他們去刑部請侍郎大人?!?/br> 一問一答間,白樘早已經走到那案發的房間,因又見趙黼也在,便拱手行了個禮,繼而入內。 趙黼仍是緊緊地攔住云鬟,低低道:“你不許進去?!?/br> 云鬟無奈,阿澤在后面聽得分明,哼了聲后,翻著白眼昂首挺胸地走了進去,只是才進去片刻,便低呼了聲,又極快地退到門口。 趙黼道:“阿澤,你怎么了?見了鬼了?” 阿澤迎著他的目光,強作鎮定道:“四爺在里頭不要我打擾。我才出來的,又怎么了?” 趙黼笑而不答。 此刻,白樘卻在里頭看了分明。 在他進門之后,先映入眼簾的,自然是那張方桌,以及滿桌的菜肴,火鍋下的炭通紅,鍋子里的涮菜等隨著湯滾兒微微翻涌。 然而一轉頭間,便見就在左手側,床前不遠處,放著一張長背椅。 椅子上坐著一個人,正拼命地大睜雙眼,一臉驚駭欲死的表情。 因太過駭異,眼角竟有些血絲沁出,仿佛又因流了淚,血淚交融地沿著腮邊蔓延過。 再往下,便見上身的衣襟敞開,袒露出胸前到腹部,可胸腹之間,卻仿佛被人用利器生生切開了一樣,露出血洞一樣的內里。 今日跟著白樘來的,是刑部的仵作,見場景如此血腥,不免咬牙上前查探,半晌道:“死者是被人在活著的時候剖開胸腹的,致死之因,也應該是因此傷勢過重……” 白樘淡淡道:“再看仔細些?!?/br> 驗官只得回頭又看,忽地發現杜公子胸口處似乎有些血跡模糊,當下忙又取了一把長鑷子,將胸前微微撥開,頓時倒吸一口冷氣:“侍郎,這人的……心、心竟不見了?!?/br> 白樘要的正是這一句話,走上前也看了一眼,便微微嘆了口氣。 門口眾人也都轟然有聲,雖不敢鼓噪,卻個個驚恐低語,只云鬟因早有些預料,卻仍是面不改色。 此刻刑部眾人在屋內又細細搜檢了一遍,并沒有發現其他異物。 白樘走到桌邊,卻見火鍋底下壓著一張紙,不必拿起來便看的很清楚,正也是那首《錦瑟》,只是這一次,已經劃到了第四句——望帝春心托杜鵑。 云鬟聽到驗官說了那句話,便掃了趙黼一眼。 趙黼道:“原來心竟沒有了,我還沒看出來呢。只是這人的心卻去了哪里?” 阿澤便道:“想必是給那兇徒帶走了?!?/br> 杜穎的保鏢們聞聽,忙又指著蔣勛道:“必然是給他的同伙拿去了?!?/br> 白樘回頭淡然掃過,眾保鏢急才無聲,蔣勛卻垂著頭一聲不響。 白樘不動聲色,復又轉身看向桌上的絕命詩,因在火鍋旁邊,里頭的湯水涌動,四濺出來,打的有些油漬。 白樘才欲舉手拿起來,忽地目光一動。 沉靜無波的雙眸緩緩上移,掠過那通紅的炭火,一路往上,最終落在那兀自湯水翻滾白氣濛濛的火鍋上。 里頭的湯色已經有些乳白,不知燉煮的是什么,白樘盯著道:“這里頭是什么?” 掌柜如夢初醒,忙結結巴巴說道:“這個、這個是小店秘制的羊rou鍋,煮的自然是羊rou、菜蔬?!?/br> 白樘微微挑眉,伸手從旁拿了一雙筷子,在火鍋里略翻了翻。 隨著他的動作,一枚拳頭大小的圓滾滾之物慢慢地負了上來,因被底下的湯推涌,便在筷子上也簌簌顫動,看起來就如同活的一樣。 目睹此情,那店掌柜兀自呆呆癡癡道:“這是何物?我們湯鍋里并沒此料?!?/br> 那驗官看出不妥,上前細細一看,越發色變:“四爺……這個該不會就是……” 白樘淡淡道:“不錯,是他的心?!?/br> 第276章 勘驗過現場,將一干涉案人等均都帶回刑部,白樘出門之時,見云鬟站在廊下,臉色有些略紅。 因先前白樘撈出那物,在場眾人有不少大為作嘔,如此一來,引得云鬟也復又難受起來,只忍著罷了。 白樘看了她兩眼:“你并未入內看過現場?” 云鬟道:“是?!?/br> 白樘道:“身為推官,第一時間趕到自然是好,只連現場也不能看,又能有何用處?” 他雖仍是面沉似水,那股冷意卻自每一個字里頭透出來。 云鬟低低垂首:“……是,下官知錯了?!?/br> 趙黼不料自己的好心竟又成了她的罪證,忙道:“四爺,原本是我……” 白樘卻淡聲道:“部里尚有事,世子再會?!惫笆肿饕?,自帶人去了。 阿澤跟在身后,便向著趙黼吐了吐舌頭。 趙黼瞪著這一行人遠去,只得回頭對云鬟道:“你別放在心上,這人從來就是這樣冷心冷面的。明明是我不叫你進去的……何況你原先吃了酒都醉了,能上來已經是難得,偏遇上這樣克善盡美的……” 云鬟聽他抱怨白樘,便輕聲攔阻:“世子……” 趙黼緘口:“好,我不說就是了?!?/br> 兩人下樓上車,一路上云鬟一言不發,趙黼對面看著,終于忍不住道:“白樘的話便這樣管用?你就認了真了?” 云鬟道:“四爺所說……句句至理名言,自然要聽得?!?/br> 趙黼“哈”了聲,道:“他有那樣能耐么?那么我說的呢?” 云鬟道:“侍郎大人是我的上司,這如何能比?” 趙黼便湊到跟前兒,半笑道:“那我還是你的夫君呢,夫君是天,自然比他大,你說是不是……” 云鬟眼睫輕眨,復又斂眉垂眸。趙黼見她默然,便道:“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