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節
耳畔聽得齊主事也行了禮,卻聽白樘淡淡道:“你們方才說的,是哪個案子?” 齊主事叫苦不迭,只得答道:“是河北齊家凹的那件兒強jian女子致死案?!?/br> 白樘道:“卷宗呢?” 齊主事忙轉身進房內,從桌上的案卷底下,將那一冊文書翻了出來,方出了門來,畢恭畢敬雙手送上。 白樘翻開來,雙目如電一行一行掃過。 齊主事忐忑不安,不停偷看他的臉色,卻見始終是波瀾不起狀,可越是如此,越叫人心里害怕沒底兒。 剎那間,現場只有白樘不時翻動紙張的聲響,其他眾人如被施展了定身法一樣,一動也不敢亂動。 遠處有些經過此地的刑部官員們,遙遙地看見這一幕,哪里敢再靠前兒,忙都繞路走開。 方才白樘一步往前之時,云鬟忙不迭地后退一步,又往旁邊退開給他讓路,仍是低頭恭立。 此刻見白樘親看著案子,云鬟暗中咬了咬唇,雖然她深覺此案有疑,甚至為此不惜跟長官翻臉,幾乎葬送前程……然而此刻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兒,又是白樘親自料理此事,卻反而叫她更加緊張不安起來。 正恍惚,卻見趙黼走過來一步,幾乎貼著肩站定。 云鬟本來只顧等待白樘的“判決”,分神不暇,見趙黼走過來,便看他一眼,正要默默地移開一步,卻聽趙黼低低地在耳畔道:“沒想到,你在這人人都懼怕的刑部,也能翻天覆地,拳打南山猛虎,腳踩北海蛟龍?” 云鬟正無開解處,聞言苦中作樂,幾乎失聲笑出來。 忽地趙黼又悄然道:“可是……什么叫不顧一切,賭上將來?” 云鬟生生咽了口氣。 這會兒,前方的白樘將案卷一合,先掃了齊主事一眼,又回頭看向云鬟。 第269章 且說白樘看過那案卷,回身看來。 云鬟正因趙黼的話有些哭笑不得,見狀忙斂容正色,深深低頭。 白樘方問道:“你對此案宗有何看法,且仔細說來?!?/br> 云鬟正了正肩,垂眸道:“是?!毙念^略一打理:“回侍郎大人,這份公折之上,有兇犯孟千的數份口供,前面幾份供詞,言語甚是粗鄙。且提起被害者陳女之時,皆都以’那婦女’稱呼。從頭至尾,并未提陳女的名姓。且……” 云鬟略一猶豫,抬眸看看白樘,又瞥一眼旁邊趙黼,方又定神,低低咳嗽了聲道:“且他起初并未招供的供詞里,提起犯案經過,說的是……‘并未弄那婦人’?!?/br> 在場的那幾個主事面面廝覷,白樘面無表情:“然后呢?” 趙黼卻瞥著她,嘴唇動了一動,到底沒說出什么來。 云鬟悄悄地松了口氣,又道:“后來他招供的錄狀之中,言語卻有些跟之前不同了,開始用陳女的名字稱呼她,且有一句說是’見她頗有些姿色,無法按捺,是以強jian’等話,案宗上記錄,這孟千乃是個做苦力的,這樣目不識丁之人,如何能說出’見她頗有些姿色’,’無法按捺’之類的話?倒是先前那幾分供詞才像是他的本色,是以下官覺著這份供詞有些不實,竟仿佛前后兩個人的口吻?!?/br> 云鬟說到這里,又掃一眼白樘,見他只是靜靜聽著,神色莫測高深。 云鬟把心一橫,索性又道:“按理說主簿負責記錄,自不會再替兇犯潤色,若要潤色,如何卻只在最后招供的時候動手?所以下官大膽推測,這兇犯孟千的口供,若非是別人教唆他說的,就是根本不是他親口所錄,是有人憑空捏造,不管如何,這一份案宗,總歸是透著蹊蹺,顯得不真不實?!?/br> 白樘聽完了,方又回頭對那些主事道:“你們聽了謝推府所說,意下如何?” 眾人彼此相看,點頭道:“聽著……倒似有些道理?!?/br> 齊主事大氣兒也不敢出,心中越發叫苦連天,白樘冷冷地看著他,道:“你也算是刑部的老人了,資歷所在,看低這些新進的,也是人之常情,然而你最不該的就是……連你本該所為的職責都一概輕慢了?!?/br> 齊主事幾乎跪地,勉強道:“侍郎大人,原本是下官一時疏忽了……” 白樘打斷說道:“身為刑官,拿捏的都是天下百姓的性命,所擔非輕,定要自惕警醒才是正理,然而這一次的事,謝推府發現本案中的疑點,再次三番地請你重查,你卻賭氣不肯。你疏忽在先,輕怠在后,已經并非無心,反是故意瀆職了,所作所為竟比所謂’疏忽’竟惡劣百倍。你如今尚有面目替自己開脫?” 齊主事心驚膽喪,無法出聲。 白樘喚來一名侍從,叫把齊主事帶下看押起來,又將案宗遞給他身后的一名主事:“仔細查看,打回重審,再派專人盯看,倘若該縣有匿藏瞞報、瀆職枉法之舉,決不輕饒!” 那人躬身接過,自去料理。 白樘處置完畢,又吩咐其他兩人:“將齊主事先前經手的案宗仔細查過!不許有半分怠慢……你們也都留神,已有前車之鑒,勿要步其后塵!” 那兩人戰戰兢兢,只得也領命而去。 云鬟在旁看著,不覺有些呆怔,她原本以為白樘親自插手,不過是若看出破綻,便叫發回重審罷了,沒想到竟如此雷厲風行,把齊主事都立刻關押起來了,又將這許多人申飭了一番。 云鬟想到前兒才進刑部,也多齊主事各處引點介紹,卻不想他落得這個下場。 云鬟竟有些于心不忍,因道:“侍郎大人,齊主事雖然疏忽,可是、畢竟是一時賭氣……” 白樘回過頭來,道:“你想替他求情?這一次,倘若不是我撞見了,你就此走開,他置之不理,那孟千豈不是枉做冤死鬼,到時候誰給他求情?” 云鬟渾身微寒,竟再也開不了口了。 白樘又道:“何況,我的話還尚未說完,齊主事瀆職在先,難道你就沒有過錯了?” 云鬟一驚,抬頭看向白樘,有些茫然。 卻聽白樘道:“你方才說’要回到那能容你的地方去’,雖是逼于無奈一時賭氣的話,可也很不像是刑部推官所為,你既然為官,手中便握著正義公理,掌握他人性命,如今遇挫,你只想賭氣退卻,可想到此后的事?倘若齊主事冥頑不靈呢?你又白白地走了,公理不得昭彰,人命也救不回來?!?/br> 云鬟這才明白他的意思,無言以對。 白樘又道:“既然不顧一切,賭上將來也要進入刑部,如何竟這樣輕易就要退卻?既然如此,先前的不顧一切又有何意義?何況,如果真正明辨黑白的人都似你一樣退卻了,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了,你可知道?明哲保身自然容易,如何在激流之中迎難而上,剖白公理真相,才是刑官之責,而不是為一時之氣,輕易撒手?!?/br> 云鬟微微戰栗,頭又低了幾分,低低答道:“是……” 趙黼在旁聽到這里,便才笑著說道:“侍郎大人,好了,她是個簇新無知的人,哪里能跟身經百戰的四爺相比,如今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很叫人……另眼相看了,何況別的人也做不到她所為的這些。如何只管數落,——你倒是也夸她兩句呢?!?/br> 白樘淡淡道:“我正是因見她做的不錯,故而更要嚴格些?!?/br> 云鬟聽到“做的不錯”,眼中便透出幾分明亮來。 白樘卻又看向她,問道:“昨日巽風同我說了你轉述之話,我一直想要再問你一問,據你所知,可還有別的不曾了?” 云鬟知道他說的是聯詩案,便道:“我只知……這或許是個懸案,且坊間,也自有童謠流傳?!?/br> 當下便又將那“一首詩,八條命,怨怒死,血案止”的話說了。 白樘思忖道:“怨怒死,血案止,看來這是復仇殺人……” 當著趙黼在前,卻也并不再說別的,只囑咐:“你若還想起什么來,便立即去尋我?!?/br> 又對趙黼道:“世子自在,下官且去?!?/br> 趙黼笑道:“侍郎慢走?!?/br> 眼見白樘去了,云鬟就仿佛渾身脫力,便長長地吁了口氣,情不自禁抬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自覺額頭有些汗津津地。 手還未放下,趙黼已經到了跟前兒,說道:“你又嘆個什么?怕成如此,他有這么嚇人么?” 云鬟道:“并不是可怕嚇人,只是四爺的行事,叫人欽……” 趙黼盯著她,目不轉睛。 云鬟對上他的眼神,便停住了話頭,只問道:“世子如何卻在刑部?” 趙黼說道:“你進了這個厲害地方,也不知是好是歹,有沒有被人吃了,六爺不放心,故而來探望,誰知道你不曾被人吃了不說,反還在咬人呢?!?/br> 云鬟想到方才他玩笑的那些話,不由又有些赧顏,訥訥道:“世子如何只是打趣我?!?/br> 趙黼道:“不是打趣,我不過是有些意外罷了?!?/br> 此刻見左右無人,他便湊近過來,低聲又道:“你的脾氣已經極古怪了,方才白侍郎又說了那些話,你可別認了真兒就聽他的?!?/br> 云鬟正色道:“侍郎大人所說的自然是至理名言,如何不叫我聽他的?” 趙黼道:“你畢竟是個女子……難道真的還要跟他似的留芳千古不成?何況已是這般驚世駭俗,若再學會那個性子,將來如何了得?” 想到她方才在里頭痛斥齊主事那種氣勢,若有所思地嘖了聲。 云鬟心里想著,不好跟他一味地強辯。便噤聲不言。 不料趙黼又問道:“是了,我方才問你的話,你還沒答我?!?/br> 云鬟舉目看向別處,左右顧盼了片刻,置若罔聞道:“世子探過了,也好去了吧?” 趙黼哼了聲,說道:“好不容易來了一趟,如何立刻就走了,你帶我去你的住處瞧一眼,我看看是不是比世子府更好?!?/br> 云鬟止步,趙黼挑眉:“你那是皇宮?難道還看不得?” 當下只得領了他去,又問道:“曉晴跟阿喜不知如何了?” 趙黼道:“我昨兒看靈雨跟她嘀嘀咕咕的,大概又在哭天搶地罷了?!?/br> 云鬟不由掛心,忙問道:“她怎么哭天搶地?” 趙黼淡淡道:“多半是一只跟著的主子忽然把她扔了,新主子又琢磨著給她配個小子,所以在那兒不樂意罷了?!?/br> 云鬟竟不知他此話是真是假:“配……配什么!” 趙黼笑道:“反正留著也是沒用,且礙眼,不如打發了?!?/br> 云鬟皺眉道:“誰說沒用的。再者,他們是我的人,你不可替我做主擺布他們?!?/br> 趙黼笑道:“這口吻我倒是怕起來,若我真的替你賣了那兩個,你會不會也追究我的刑責呢?” 云鬟方嗤地一笑,此刻因走到房門外,便推門而入。 因白日里她不在此間,故而房間內的炭爐都熄了,迎面又是冰冷寒氣。 桌上卻兀自擺著昨夜的茯苓糕跟那些果子之類,還有一個茶盅,里頭盛著半盞殘茶,是昨晚上她想喝卻又覺涼了,就只放在這兒,茶盞旁邊,又放了兩枚冬棗核,只早上又忙著洗漱,且她又不慣做這種事,因此竟無暇收拾。 先前忙,并沒留意,此刻帶了趙黼來,定睛一看,自己先覺著過不去,本欲遮住收了,卻知道他目光如炬,只怕早看了個明白,何必欲蓋彌彰呢。 趙黼來回瞄了幾眼,果然道:“你這里,活脫脫一個……”忽地見云鬟面上不自在,便停了口,又望著那些棗兒之類:“哪里來的?” 云鬟見他不知,便道:“是昨晚上部里的人送的?!?/br> 趙黼笑問:“是別人都有呢,還是單單送給你一個的?” 云鬟搖頭:“不知?!?/br> 趙黼一笑,回身自坐在了,挑剔道:“這里哪里比得上世子府半分,偏你這樣愛自討苦吃。不過,六爺自疼你,待會兒我去跟白侍郎說聲,不如就送曉晴進來貼身伺候,他應該不至于駁回我的面子,許了也未可知?!?/br> 云鬟忙道:“這不成!” 趙黼哼道:“怎么不成?于你,于她都好,不然我就賣了她?!?/br> 云鬟道:“世子……休要亂來?!甭灶D了頓,方覷著他道:“其實我有一位同僚,勸我搬出去住,到時候就讓曉晴出來伺候就是了?!恢雷右庀氯绾??” 趙黼聞言笑道:“搬出去,好啊……不知是什么地方,可妥當?” 云鬟見他不提別的,心里略放松:“據同僚說是極妥當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