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節
季陶然也如是。 趙黼微微蹙眉,只得若無其事般道:“季陶然……你、可是有什么事忘了?” 季陶然的目光只在云鬟身上,雙眸里似有什么在閃閃爍爍:“你叫什么?” 云鬟不答。趙黼本想回答,卻又噤口。 季陶然道:“你們不說,難道我就不知道了么?當街揭破艾夫人被李代桃僵事實的,是一個來京參與銓選的會稽典史,姓謝名鳳。我說的可對?” 趙黼擰眉,云鬟張了張口,又緊閉雙唇。 季陶然打量他兩人,目光在云鬟面上、以及她發間的金釵上逡巡過,最后啞啞地笑了兩聲:“我如何竟沒想到呢……會稽,那可是清輝做官的地方,我只是、不能相信,為什么你們都瞞著我?” 幾乎來不及反應,淚已經奪眶而出。 季陶然死死地盯著她:“meimei,你連看我一眼……都不敢嗎?” 云鬟驀地抬頭,趙黼見狀,縱馬上前,竟將她擋在身后,冷冷道:“季陶然,你認錯人了。這里沒有你要找的人,你眼前的,只是個銓選未中、即將離京的小吏而已?!?/br> 季陶然問道:“離京?去哪里?” 趙黼昂首:“去云州?!院竽闳舻瞄e,也可以去云州做客?!?/br> 季陶然微微仰頭,眼中的淚便斜入鬢發:“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似哭似笑地念了兩句,竟撥轉馬頭,更如飛似的離去! 身后,云鬟顫聲叫道:“表哥!”聲音嘶啞,不似原來。 她急著回馬去追,趙黼將她的手按?。骸白屗?。就此了斷,對他反而好。何必再給他癡念?!?/br> 云鬟用力抓著胸口,幾乎窒息。 趙黼見狀,暗中嘆了聲,才要帶她回世子府,忽然脊背挺直,轉頭看著季陶然離開的方向。 云鬟還未發現異樣,便聽趙黼急促說道:“阿鬟,你聽好……你記得世子府的路……現在快去!不許回頭!聽話!”說著,狠狠在她的馬兒身上抽了一鞭。 云鬟正因跟季陶然重逢又忽別而無法自持,不料馬兒被趙黼一鞭,忙奮力往前疾奔,幾乎將她顛落。 與此同時,趙黼卻也拍馬往前,竟跟云鬟背道而馳! 云鬟死死抓住韁繩,正在混沌之時,耳畔忽地聽見一聲嘶吼,如獅如虎,似遙遠,又似近在耳畔。 云鬟幾乎不敢置信,人在馬上,急急回頭,卻見身后趙黼的胭脂馬如夜色里一道暗紅流光,奔雷閃電般往前而去!正是迎著那厲吼來的方向。 云鬟心頭恍有驚雷,猛地想到了這一聲怪吼的來歷,不由脫口叫道:“表哥……”雙手死命地將韁繩拽住,轉開馬頭,也沿著趙黼離去的方向,風馳電掣般追去! 第248章 趙黼所騎的胭脂馬,又稱胭脂獸、赤兔,乃是馬中極品,生來就性烈兇悍,若是急奔之時,咆哮長嘶,似騰空入海之態,更是凡馬所不能及。 還是當初他在云州之時,漠北的一名異族族長所贈,乃為相謝他驅趕遼人之功,主持正道之能。 故而他縱馬揚鞭之時,就真如一陣風過眼似,乍然消失不見。 云鬟所騎得白馬雖然也非尋常,卻仍是不能比,且才出街頭之時,白馬忽然停住去勢,竟在原地做踏步不前之狀。 云鬟正憂心如焚,忙夾緊馬腹,白馬卻更加焦躁,頭顱低垂,鼻端發出咻咻聲響。 云鬟連催了幾次,這馬兒皆都不肯往前,再催之時,竟開始往后倒退,馬蹄聲敲在地上,發出急促的碎步聲響。 直到此刻,云鬟才發現有些不妥,當下不再催逼白馬,踏著馬鐙,翻身而下。 才站住雙足,白馬竟長嘶一聲,自調頭跑了個無蹤無影! 云鬟回頭看了眼,壓著心頭驚疑,忙又往前而去,誰知才走了五六步,就見前方路口,有一道影子烈焰雷霆似的,狂飆而至。 起初云鬟還以為是趙黼或者季陶然去而復返,忙又快走了幾步,誰知當看清這來者之時,腳下一停,雙足似釘在原地一樣,再不能動。 這一會兒,云鬟便明白了那白馬為什么竟不肯往前,反而“落荒而逃”。 原先那饕餮還只存在于傳說之中,縱然聽說出沒京城的傳聞,憑空想象,卻也不覺著如何可懼。 但是此時,云鬟站在原地,身不由己地睜大雙眼,望著前方來者,就仿佛是最離奇而真實的夢境,就在眼前。 身形比一人還高,通體凜冽,面孔猙獰,獨角若一則刀刃,上頭還沾著赤紅血跡。 遍身麟甲,宛若刀槍不入,于夜色之中,爍爍似有銀光,四足踏地,一步步火花亂濺。 云鬟再不能動,這一刻,就仿佛街道,屋宇,高樹,燈籠,白馬等盡數消失無蹤,只有她獨自一個,跟面前漆黑的世界。 一只異獸似從遠古的虛空中騰空而出,裹風踏火,席卷至身前。 它居高臨下,就在咫尺,明黃色的眼珠兒往下瞥著云鬟。 云鬟看見這異獸口角微張,露出里頭鋒利的牙齒,甚至能看見齒縫間未干的鮮血,不知是從何而來。 是季陶然的?還是趙黼的? 哪一種想法都令人心悸不安,云鬟緩緩仰頭,細微的動作卻引得異獸越發焦躁起來,從口中噴出溫熱的腥臊之氣。 而隨著它微動,一滴血從獨角上跌落,正打在云鬟的額上。 就在這一刻,饕餮的頭因慢慢移動,云鬟驀地看見,它一只眼雖透著明黃如火之色,但左邊的那只眼睛,卻插著一柄短些的匕首,血順著眼洞流了下來。 驚心動魄,額心卻有些癢癢地,又微微發熱。 云鬟禁不住抬手抹去,手指上血色淋漓,有一點異樣涼意。 隨著手指擦抹,那血跡在額心劃過,就如留下了一個如火的印記。 醒目的血痕映入饕餮的眼珠之中,它呲了呲牙,驀地張口,毫無預兆地低吼出聲。 巨吼之中,那股令人窒息的野獸氣息破喉而出,血盆大口就在眼前,利齒閃著銳光。 云鬟腦中一片空白,往后便倒。 幾乎就覺著要命喪在饕餮口中之時,耳畔依稀聽到有人喝道:“孽畜!” 有道影子從后掠來,在電光火石之間將云鬟一攬,擁入懷中。 而對面饕餮見了來人,竟忽地后退一步,旋即四蹄奔騰,復沖入沉沉夜色之中。 云鬟恍惚懵懂之即,依稀看清眼前有張臉微微晃過,那似是久違隔世了的容顏,雙眸卻是極寧靜溫和的,就仿佛春朝秋夕的日光。 她想看清楚些,然而眨了眨眼,卻終究陷入了混沌之中。 耳畔最后聽見的,是饕餮遠去的低吼,以及有些尖銳的觱篥之聲,隱隱……似乎還有踏亂的馬蹄聲響,有人喚道:“白……” 后面依稀像是她的名字,又仿佛不是。 不知過了多久,再度醒來之時,眼前有個人影晃動。 云鬟張了張口,還未叫出聲來,便聽那人喚道:“主子,主子?” 心頭一動,復凝眸看去,才看清眼前之人,原來正是曉晴。 頭仍有些昏昏沉沉,云鬟欲起身,曉晴會意,忙過來扶住了。 云鬟看了她一會子,轉頭四顧,見室內一團明亮,竟是白晝時候。 云鬟見并不是浙東會館錦華閣的布置情形,便問道:“這是哪里?” 曉晴道:“主子,這兒是世子府?!?/br> 原來先前趙黼忙忙地扔下那一句后,不由分說帶了云鬟去了,曉晴雖然聽得明白,只是并沒得云鬟吩咐,一時竟不敢擅自做主,便只仍回到錦華閣內,坐著等候。 這會兒,先前柯憲耿飚等尚且不曾散開,只因方才趙黼突然現身,把眾人驚得失神,竟有些不知所措。 那原先曾嚼舌過的、跟其他幾個心懷鬼胎的,哪里敢再有半分言語,更無心逗留,忙忙地去了,只剩下常管事跟其他兩個館內主事之人,同柯憲杜惟忠等站著,面面相覷,雖有猜測,卻不敢擅自出口。 眾人見曉晴回來,又不見云鬟跟趙黼,柯憲才壯膽問道:“晴兒jiejie,敢問世子殿下如何竟跟小謝是認得的?是舊時相識?” 先前柯憲雖得罪過曉晴,可畢竟此后跟云鬟甚好,先前又曾為了她出頭,曉晴便道:“你們都是做公的大人,如何消息這般不靈通呢?你們前些日子還說那兵部隋主事妹子一案,可知道當初就是我們主子幫著世子,才偵破了那案子的?只不過我們主子是個不愛張揚的人,不曾對你們夸口罷了?!?/br> 柯憲等人雖知道此案涉及三地兩命,甚是轟動,也曾推演過,但官府對外的言辭,只說是趙世子所為,更不曾提過“謝鳳”兩字。 他們又不似季陶然一樣能夠看見三法司的內部公文,是以竟都不知道。 如今聽說,不覺又驚又嘆,柯憲后知后覺,擊掌道:“你們聽,連隋主事的案子都是小謝插手,如何吏部竟無緣無故把他除名了?豈有此理,我可是萬萬想不通?!?/br> 耿飚杜惟忠等跟云鬟交好的,不由點頭。 此刻曉晴因進了屋內去了。常管事是個精明老成之人,便低聲說道:“行了,我的大人們,以后不必再為了小謝如何了,難道方才你們還沒看見?世子明明跟小謝交情匪淺,若此事吏部真的有虧,以世子的性情,豈會善罷甘休?世子一出手,豈不是比你們在這里七嘴八舌地思謀鬧事要好呢?” 眾人聽了,都覺著有道理,柯憲才點頭道:“說的也是……” 忽地又轉憂為喜,笑道:“我們常常說世子是個不世出的英雄,只可惜人家是皇親貴胄,等閑難得一見,沒成想,今兒拖了小謝的福,竟有如此緣法,能親眼一見世子,這一趟上京,就算銓選不中,也是不虛此行了!” 大家伙兒都齊聲稱是,自不必提。 只曉晴在會館內等了半天,將近傍晚之時,才有世子府的人急急而來,催促著她出門,乘車來至世子府。 曉晴見云鬟懵懵懂懂,又說道:“我來了才知道,主子不知怎么暈了,世子本以為我已經來了,因不見人,才催促著把我,阿喜阿留又帶來的,行李等也都搬了過來?!?/br> 云鬟不答,曉晴見左右無人,便低低又問道:“主子,昨兒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一頓復問:“咱們真的要住在世子府么?” 云鬟雖聽見她在耳畔相問,卻已經聽不進去,只擰眉回想昨日之事,忙抓著手問:“表哥呢?” 曉晴一愣,云鬟對上她疑惑的眼神,才想起曉晴并不認得季陶然,便又說:“世子呢?世子……可無礙?” 曉晴道:“世子先前才來過,只方才王爺召喚,便去了,世子自然無礙的,主子為何這樣問?” 云鬟一則寬心,一則又懸心,當下不再催纏此事,只忙起了身,換了衣裳,盥漱完畢。 曉晴又捧了藥湯來喝,說道:“這是人參安神湯,主子喝一口,是世子特意吩咐給預備的?!?/br> 云鬟捧著喝了半碗,曉晴又叫吃早飯,云鬟哪里有此心情,只急急地出了房門,往外而行。 先前云鬟因在世子府住了多日,因此自然也認得路,當下只往外而去。 不想才出門,迎面便見一人來到,見了她,面露喜色,上前行禮道:“哥兒!你可醒了!” 云鬟乍見此人,更覺如夢,原來這人竟是靈雨丫頭,行禮過后,又細打量云鬟,眼底滿是笑意。 原來這次晏王奉旨上京,因知道靈雨是趙黼身邊兒第一個“得用”的人,便隨身帶了來,想讓她在京內好生伺候著人。 昨兒趙黼把云鬟抱了回來,靈雨一看,自然認得是昔日跟隨趙黼身邊兒的“書童小鳳子”,先前無緣無故不見,如今竟失而復得,自然是大喜過望。 頃刻,云鬟方問趙黼何在,靈雨含笑道:“方才在王爺那邊兒,哥兒有事,我去通報一聲?!?/br> 云鬟拉住了她,見左右無人,便低聲問道:“靈雨jiejie,昨兒我怎么回來的,除了我,可還有別的人?” 靈雨道:“沒有別人了,是世子抱著哥兒回來的……也并沒說什么緣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