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節
柯憲見云鬟露面,本正要問,猛地聽見這句,又仔細端量趙黼片刻,驀地醒悟過來:若非是那個傳說中南征北戰的少年將軍,又有誰有這份叫人打心里懾服的氣質? 一時之間,在場的幾十人眾都屏息靜氣,齊齊拱手作揖,口稱:“參見世子殿下?!?/br> 趙黼也不理會,只拉著云鬟下了樓。 眾人見他徑直走來,忙向著兩邊讓開。 趙黼欲行又止步,目光掃過眼前眾人,冷道:“方才是誰說,謝典史私德如何?” 那人早就心虛,此刻雙股戰戰,汗出如漿。 趙黼瞥著:“再敢背后嚼舌,就讓你無舌可嚼?!?/br> 那人顫聲道:“小人……再不敢了?!?/br> 趙黼目不斜視,握著云鬟手腕,出門而去。 背后“噗通”一聲,卻是那人再站不住,跌倒在地,其他眾人也不敢去攙扶,目送趙黼去了良久,仍是呆呆癡癡地站著。 眼見將出了會館,趙黼仍無止住之意,云鬟只得問:“世子,你做什么?” 趙黼冷道:“這錢主事是個什么東西?敢那樣說你?他若給個正經理由,我反而拍手稱快,這樣瞎說八道,如何能饒得了他?我去問問到底是為什么。他若說不出來,別說是他,連吏部也打的稀爛!” 第246章 云鬟見趙黼發狠,只得說道:“世子不必如此,這件事,的確是有正經理由?!?/br> 趙黼回頭,這才止步:“是什么理由?你倒是說說我聽呢?!?/br> 云鬟心知他是個言出必踐的,若不解釋,只怕他果然去吏部胡鬧。 當即不再遲疑,就把事情的原因經過,略同他說了一遍。 趙黼聽罷,大為意外,無論如何也料不到竟是為了此事。 一時皺眉說:“這個跟你什么相干,當時在大街上隋超攔住,本來也是我硬拉你出去的,算起來,第一是隋超太過固執,第二是我……如何都算在你的頭上?” 卻不等云鬟回答,點頭嘆道:“我知道了,必然是他們看隋超是兵部的人,且是苦主,不便詰責。他們又不敢來惹我,就只能拿你出頭了。不妨事,依舊過去找他們說個明白?!?/br> 趙黼說完,又要前行。 誰知此刻,云鬟卻已經冷靜下來,因停步說道:“世子?!?/br> 趙黼道:“又怎么了?你不必怕,有我在呢?!?/br> 云鬟定睛看了他片刻:“我并不是怕?!?/br> 趙黼道:“那是怎么了?” 云鬟緩緩地吁了口氣,道:“我知道吏部之所以怪在我頭上的原因,只因為不管如何,細算起來,當時那種情形下,我才是負責斷案的判官,雖然當時未曾參與銓選,但畢竟曾做過典史,且又有志為推官,自然很該知道斷案的規矩?!?/br> 趙黼眼神閃爍,云鬟低頭道:“所以此事,的確是我思慮不周,行事欠妥。若不是出了人命,只訓誡一番或可使得,但如今一來逃了人犯,二來傷了百姓性命,所以吏部眾位大人覺著我失格,不配為推官,這樣決斷,也是應當的?!?/br> 趙黼見她靜靜說出這番話來,心頭轉來轉去,浮浮沉沉。 他眨了眨眼,方傾身過去,緩聲說道:“阿鬟,你想好了,這會子去,他們怕我,或許重新給你一個機會,也未可知。然而我若不去的話,你、就只能……” 輕輕說出這一句,卻仿佛把心又懸在了喉嚨口,目光閃爍地看著她,幾乎不敢說完,因生怕在她聽來……會是什么要挾、適得其反之類。 云鬟垂眸,她自然明白趙黼的意思,頃刻方道:“我不想世子因我違法逾矩,更不想吏部會因世子的緣故,為我破例?!?/br> 趙黼聽了這句,心頭一寬,但卻并沒有先前的狂喜之意,只深深看了云鬟半晌,才點了點頭。 兩人正說到這兒,忽然聽見有人道:“主子!”回頭看時,原來竟是曉晴追了過來。 卻又畏懼趙黼,不敢上前,只垂手站在不遠處,有些張皇地望著云鬟。 云鬟還未說話,趙黼道:“你回去,她跟著我,不用你伺候……”心上轉念,卻又一笑道:“方才我看你們在收拾東西,倒也好,你去把東西收拾妥當,連人帶物,一塊兒去世子府?!?/br> 不等云鬟跟曉晴再說,趙黼大笑一聲,仍舊握著手腕,帶著出門而去了。 趙黼原本是騎馬來的,出門之后,本要叫一輛車,誰知云鬟道:“我騎馬可使得?” 趙黼聞言側目:“你幾時竟學會騎馬了?” 云鬟因自知已經無法達成所愿,以后再如此只怕也都是奢侈之舉了。 先前在會稽請周天水教了騎馬,從今往后……還不知道能不能夠呢。 之前她一來因忌憚京內的舊人舊物,二來想潛心參與銓選,故而自打進了浙東會館,便再不曾外出,如今把那些顧忌便都拋下,就看趙黼,一笑道:“原來我的事,世子也有不知道的?” 原先在鄜州的時候,彼此年紀小,身份不明之時,云鬟還常常地對趙黼笑,后來上京,相見多有不便,除了那兩次偷偷溜出去逛街,見她笑臉的時候,也是少之又少。 又分離了那幾年,在會稽重逢后,她的樣子雖是淡淡的,趙黼卻明白,她心里只怕恨不得離他千尺百里遠。所謂“笑”,竟不知何物了。 此刻乍然見她沖自己一笑,忽地竟讓他想起鄜州之時的情形來,當下便把她拉過來,道:“你騎我這匹?!?/br> 趙黼今日騎得是一匹胭脂馬,通體赤紅,沒有半根雜毛,且膘肥體壯,十分高大健美,云鬟遲疑:“這是世子的坐騎……” 趙黼道:“那你敢不敢?” 云鬟方走到馬兒旁邊,看了看眼睛,抬手摸了摸鼻梁,那馬兒瞥著她,便一仰頭,要打個響鼻似的。 這馬兒原本出自西域,極為難得,且性子本有些烈。趙黼深知,生怕傷了云鬟,忙過來拉著韁繩,又對云鬟笑道:“你好大的臉面,讓六爺給你牽馬墜鐙?!?/br> 云鬟道:“多謝?!?/br> 便拉著韁繩,腳踩馬鐙,翻身欲上。 趙黼見她動作雖然嫻熟無礙,只是這胭脂馬到底比別的馬兒要高大,當下又過來一步,抬手在她腰間輕輕地一拖。 云鬟覺著身上一輕,這才翻身坐定,頓時便居高臨下地看向趙黼。 趙黼仰頭看她一眼,旁邊的隨從將自己的馬兒拉過來,趙黼一手拉著胭脂馬的韁繩,一邊兒也翻身滾上,兩人并轡而立,趙黼方同她慢慢地打馬而行。 馬兒緩步往前,趙黼頻頻地只是打量她,云鬟不管不顧,索性放開胸懷,只顧觀看周圍景致。 上回年紀尚小,被趙黼拉著偷偷跑出來,其詫異新奇之意,前所未有。然而此番重回京城,于大道上騎馬而行,不再似先前般羞怯藏躲,生恐被人看見之態,反身在高處,無憂無懼,視野也越發廣闊,所見所感,比上次又有不同。 然而想到此后只怕就再也沒有這般機會了,那笑容里頭便多了一絲極淡的悒郁之意。 兩個人且行且走,漸漸地經過鬧市,路邊兒的百姓因見這般出色的青年,均都抬頭看來,有人見趙黼的氣質打扮,便指指點點,有認得他的,便暗自咋舌驚嘆。 又猜云鬟的身份,云鬟雖然聽見了,卻恍若未聞。 趙黼因怕她不自在,便道:“你要不要出城?” 云鬟本漫無目的,聞言說:“可使得么?” 趙黼道:“你去哪里都使得。我陪著你?!?/br> 云鬟才笑了笑:“好啊。那便出城走一走罷了。多謝世子?!?/br> 趙黼說道:“這會兒你高興,如何還是這般稱呼?” 云鬟從善如流:“多謝六哥哥?!?/br> 趙黼哈哈大笑,見前方人少了些,便輕輕地揮鞭,那胭脂馬聽得號令,便小步奔跑起來。 云鬟從未騎過這樣高大的馬兒,雖然喜歡,心里難免有些驚慌,忙伏底些身子。 趙黼才要叮囑,見她做的極好,不由道:“好阿鬟,你還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云鬟并不回頭,只是微微地摟著馬脖子,一路往城門處而去,將過十字街的時候,忽然便見一頂轎子從街中而來。 云鬟才掃了一眼,胭脂馬便一縱而過。 馬蹄聲極為響亮,驚動了那轎中之人,便出言問道:“是什么人在京內大街上縱馬?” 前面的侍衛道:“回大人,看著像是世子的赤兔?!?/br> 那轎子里的人“哦”了聲,不置可否。 侍衛又道:“只是不知為何,今日乘著赤兔的,不是世子,是個不認得的少年,世子反陪在旁邊兒,看方向,是出城去了?!?/br> 轎中一陣沉默,頃刻說道:“知道了,回刑部吧?!?/br> 且說趙黼進京這段日子,便以這胭脂馬為坐騎,因此看守城門的侍衛都認得,遠遠地瞧見兩匹馬并轡而來,又看見趙黼,忙便讓開。 兩個人縱馬出城,來至外頭的官道上,人越發少了,胭脂馬最喜闊朗,來至外頭,便躍躍欲試,逐漸加速。 趙黼知道云鬟雖會騎馬,但畢竟并不習慣于此,便想要讓馬兒慢些,誰知云鬟竟一抖韁繩,那馬兒會意,頓時長嘶一聲,更似騰空入海。 趙黼吃了一驚,忙道:“阿鬟,你慢些!” 云鬟置若罔聞,伏底了身子,抬手在馬背后輕打了一下,胭脂馬得意,越發奔雷騰云似的往前飛馳而去! 趙黼震驚,他所騎得這一匹馬兒,自比不上那名馬一流,很快竟落后數丈。他極擔心云鬟有危險,本要打唿哨讓馬兒停下來,可看云鬟身子伏在馬背上,那天青色的袍袖衣擺隨風飄蕩起伏,一時竟心下猶豫。 云鬟人在馬上,起初還覺著馬兒顛簸,漸漸地身子就跟馬兒一樣起伏奔騰,再也不覺著其他了,眼前的景物也逐漸從清晰到有些模糊,連趙黼的聲音也拋在腦后,只顧騰云駕霧似的,似豁出一切,而前路永沒有盡頭。 然畢竟她不是慣于騎馬的,這胭脂馬又偏膘壯,云鬟很快便覺著手臂發酸,雙腿脫力,身子微微搖晃,有些坐不住馬背之意,只是心里倒也絲毫不覺懼怕,反而有種暢快淋漓之意。 正在信馬由韁,順其自然之時,身后響起幾聲唿哨,馬蹄聲奔雷似的來到,接著,一道影子縱身過來,云鬟只覺得身后微微一沉,有人探臂過來,將她摟入懷中。 云鬟雙手早握不住韁繩,頓時便往后倒去。 原來是趙黼,覷得時機,便躍了過來相護。 趙黼一手摟著她,一手接過韁繩,慢慢地控住馬兒,雙眸低垂,看向懷中之人。 卻見因一路狂奔,云鬟的發簪早不知落到哪里去了,鬢絲散亂,且因一路風急,亂吹亂撲,弄得臉上也有些紅紅地。 只是雙眼跟臉頰上仿佛有水漬未干,此刻被他攬在懷中,卻恍然失神般,雙眸眨了眨,便合了起來。 趙黼徐徐出了口氣,此刻馬兒也停了下來,趙黼抬頭看去,卻見前方有嘩啦啦水聲,竟已經到了太平河邊兒了。 那馬兒一路跑來,正好歇息,見主人并不催逼,便低頭,一嘴一嘴地拽那枯草來吃。 趙黼低頭,手指在云鬟臉上輕輕擦過,指頭上濕濕的,弄得他的心里也有些澀意。 趙黼沉默片刻,才問:“你方才怎么了,可知是極危險的?” 胭脂馬本就比平常馬兒要快,那樣風馳電掣的速度里她若掉下來,只怕必死無疑,趙黼又不敢立刻喝令馬兒停下,是以一路屏氣懸心,默默緊追。 云鬟緩緩睜眼,輕聲道:“我有些累了?!?/br> 趙黼聞聽,便翻身下馬,又接了她下來,就在河畔的草地上坐了,仍抱她在懷里。 此刻因天漸漸冷了,河畔更是無人,只官道上偶爾有些車馬經過。 云鬟渾身似散了架,索性也不動,也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