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節
云鬟早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又見是如此做派,垂眸輕聲道:“六爺是要在這兒常住不成?若要留宿,可去縣衙?!?/br> 趙黼搖頭道:“我就是喜歡這兒,小白那里太冷了,我住不得。你若不容我,我只得去住客棧,然而一天總也要跑個四五七八趟,你若不怕被人看見說閑話,我倒是也使得?!?/br> 云鬟略想了想,淡淡地吩咐曉晴道:“叫他們備水?!头旁谥裨钒??!?/br> 曉晴答應了聲,便出去了。 林奶娘看了會兒,覺著氣氛詭異之極,不敢逗留,也避開了。 剩下趙黼問道:“什么竹苑,你這小院子,難道還有許多院落不成?” 云鬟轉頭看他,道:“世子,莫非是第一次來?” 趙黼喉頭忍不住動了動,被她的目光掃到,竟有些心虛,卻道:“那不然呢?” 云鬟不答,只是又回頭看向前方桌上的玉蘭繡屏。 這一個月來,小雪每每躁動亂叫,當初還以為是野貓來偷食的,但是現在……還有那些時不時地異樣之感。 隔了會兒,云鬟方道:“旺兒跟那些捕快,都是被世子捉弄的對么?” 趙黼咳嗽了聲,云鬟問道:“六爺捉弄旺兒,多半是因為馬家案件那夜,他故意多嘴之故,只是捕快們又怎么得罪六爺了,難道,只是因為我跟他們說了幾句話?” 趙黼見她認定了,索性說道:“我哪里是那么小氣的人,只不過那一天……” 那天趙黼暗中跟著云鬟,卻見她帶著旺兒出門前往縣衙,竟是對白清輝百般地噓寒問暖,其溫柔體貼,或帶笑勸慰或為其憂慮,在他而言,種種竟都是前所未見。 趙黼自不好對白清輝如何,心里卻窩著一股火兒。 誰知郁郁出來之時,正聽見原先勸云鬟吃酒的那幾個捕快,因略多吃了兩口,便背地里玩笑說:“我們知縣大老爺生得是那個好樣貌,偏偏典史也是這樣清秀難得的人物,他們兩個又這樣好,難道……” 另一個笑啐道:“瞎說,咱們知縣老爺是最清明不同的人物了,歷來經過了這許多大老爺,這是我頭一個佩服的,倒是典史……因跟咱們的徐爺有些瓜葛,卻是說不好了?!?/br> 眾人起哄笑說:“徐爺雖然也是一等風流的人物,只是典史看著跟知縣老爺有些相似,只怕不會跟徐爺茍茍且且罷了?!?/br> 趙黼聽他們背地里居然嚼這種舌頭,心里更氣,等他們巡街,趁其不備,空拍兩掌,掌風所致,這些人騰云駕霧而起,不知如何就落了水了,還疑心到鬼神身上。 趙黼因說道:“你只管對小白好的那樣,豈不知他們背地里說的閑話何其難聽?” 云鬟倒是從未聽見過這些,便道:“我們行的正,坐得端,怕什么閑話。豈不聞:謠言止于智者?!?/br> 趙黼皺眉看她,道:“很不該讓你再跟小白廝混了,這副說話的口吻,越來越像是他了,有一個小白已經讓人消受不起,再多一個,豈不要冷死六爺了?!?/br> 云鬟垂眸吃茶,想了想,又問:“那胭脂閣呢?” 趙黼見她連這個也猜到了,心里越虛:當時他見云鬟前去青樓料理案子,因恨那等天底下第一齷齪不堪的地方……竟讓她沾了腳,簡直不可忍受,便…… 趙黼咳嗽了聲,顧左右而言他:“你這里雖然好,只不過底下的人忒沒禮貌,茶也不給六爺一杯?!?/br> 才說著,外頭曉晴來說:“水已經好了。旺兒在門口等著,請六爺過去竹苑洗澡?!?/br> 趙黼才起身,回頭看云鬟一眼道:“是了,我沒帶衣裳,勞煩給我準備一套?!?/br> 曉晴在門口站著,等趙黼從眼前過的時候,便深深低頭。 趙黼目不斜視自去了。曉晴才進了門來,輕聲喚道:“主子……” 云鬟正目送趙黼去了,又見曉晴過來喚,心底又想著趙黼臨去吩咐的那句話,此情此境,竟讓她又想起前世在江夏王府的種種。 就仿佛,這一刻的時光,也同那時候重疊了一般。 杯中的清茶瑟瑟抖動,云鬟慢慢將茶杯放了,道:“也去備水,我……” 話未說完,曉晴已經道:“正要跟主子說,方才一并預備下了?!?/br> 云鬟一笑,方站起身來,因畢竟一整天沒吃東西,眼前有些發暈,忙站住腳,扶著曉晴的手進了里屋。 因云鬟身上有傷,不敢多泡,只一刻鐘便好了。因擦干了身子,曉晴遲疑著低聲問道:“主子,這個還要么?” 云鬟看了眼,點了點頭,于是仍舊一層層地裹了胸,方又換了一件圓領袍穿了。 對著銅鏡看了會兒,云鬟徐徐吁了口氣,便從里屋轉出,誰知才到外間兒,就見趙黼坐在圓桌前,仿佛在出神。 此刻他已經換了一件淡黃色簇新的縐紗袍,倒也還合身,聽了動靜,便回過頭來。 兩個人目光相對,云鬟拱手做了個揖,趙黼長長嘆了聲:“可知你這樣……我都要認不出來了?” 云鬟到桌子對面兒靠墻的椅上坐了:“世子,不如直說來意吧?!?/br> 趙黼笑了笑,道:“你發覺沒有,這回咱們再見面兒,你沒叫我……’王爺’了。怎么,是不合口了么?” 云鬟轉頭看向他身側墻上掛著的水墨字畫,道:“所以呢?” 沉默了會兒,趙黼仰頭琢磨了會兒,說道:“小白曾對我說,喜歡一個人,要看她快活自在,而不是玉石俱焚,不死不休。你覺著這句如何?” 云鬟聽到“玉石俱焚”四個字,便慢慢地合了眼。 趙黼點點頭:“起初我知道你假死避開后,可知我心里怒極了?那時候若是讓我找到你,我也不知到底會做出什么來?!碑敃r怒極傷極,竟還嘔了血,此刻回想,仍覺著心頭隱隱作痛。 云鬟仍舊不語。趙黼說道:“現在想想,倒是有些慶幸,還好不是在那時候找到你?!?/br> 趙黼低頭笑了笑:“崔云鬟,你為什么逃?” 云鬟定睛,沉聲道:“我不想再跟過去有任何瓜葛,也不想再跟世子有任何糾纏?!?/br> 趙黼說道:“你前一句話,我深表贊同,可后一句話就不通了?!?/br> 云鬟問道:“有何不通?!?/br> 趙黼道:“你既然已經跟過去沒有瓜葛了,如何在我身上,還要用一個’再’?我先前也同你說過,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這一世,就好好地從頭開始不成么?” 一句話,又讓云鬟想起當日在鳳儀書院外,他在車廂內的那種眼神。 竟有些心悸語塞,半晌,云鬟才道:“世子……” 趙黼道:“你肯叫我世子,而不是王爺,如何就不能好好地跟我重來?!?/br> 云鬟深吸一口氣:“如何重來?” 趙黼見她問,便轉頭看她,雙眸微微有光:“你跟我去云州,嫁給我?!?/br> 云鬟的手禁不住抖了抖,趙黼站起身來,走到她身前兒:“先前在船上,巽風跟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也不想牽連白四爺對不對?只要你嫁給我,是我的人,誰還敢說什么?” 趙黼凝視她的明眸,心潮一時洶涌起伏,喃喃道:“阿鬟……”便俯身下去,向著她的唇上吻落。 云鬟抬手欲推開他,卻反給他握住了,十指交纏,往前壓下。 第227章 話說內室之中,趙黼傾身過來,雙眸凝視眼前之人,呼吸聲逐漸急促。 除夕那夜,他無意中聽兩個捕快道破玄機,一路飛奔前來可園后,目光掠過頭頂門首那黑底匾額上的金字,面色平靜而胸口起伏,竟有種患得患失亦驚亦懼之意。 他走到門口,將要推門之時,卻聽得里頭傳來歡聲笑語。 驀地收手,趙黼后退,又重新看了看著陌生的門首,兩邊的石鼓靜靜拱立,趙黼抬手摸了一摸,冰冷堅硬。 他深吸一口氣,終究身形拔地而起,如一片黑色的雪花或者輕羽,悄無聲息地掠了入內。 一墻之隔,入耳的歡笑聲更加清晰了。 初來這陌生地方,趙黼居高臨下,看見前廳處有幾章桌子,燈火璀璨,讓他恍然失神。 他就如同另一個世界之人,忽然來到了一個令他好奇而恐懼的全新世間。 直到他聽見旺兒道:“這杯得敬奶娘,多虧這一年來為主子cao勞?!?/br> 林嬤嬤笑說:“猴兒嘴,不用敬我,你多伺候伺候你娘子,我就高興了?!?/br> 身旁一個挺著肚子的婦人笑道:“他平日對我極好,今兒過年,讓他多孝敬孝敬您跟老謝叔,沒有你們跟主子,哪里有他的今日?!?/br> 笑語喧喧,不絕于耳。 趙黼眼中閃爍,驀地笑了。 他看見了昔日熟悉的人,卻幾乎也不敢認這些人……他們都變了,變得……面目全非?但卻如此快活自在。 可不管如何,他的心總算安靜下來,知道自己沒有找錯地方。 一路往內,目光悲悲喜喜打量過這些陳設布置,他像是一個游魂,來到不屬于他的所在。 直到抬頭看見,前方窗戶內,燈影下坐著一人,正舉杯飲酒。 一身男裝,清麗而溫婉,燈影下,那眉目縱然是再絕世的丹青妙手也是描繪不出的…… 他大驚大喜,大起大落,知道是她,卻幾乎不敢認。 幾度輾轉,煎熬了多少歲月。 如今她終于就在跟前兒了,不是隔廊遙望,似遠似近,卻就在他手中。 這會兒于趙黼而言,就像是大雪封山,在那荒無人煙的山巖雪洞里忍饑挨餓了多少年似的,這份渴求之情,似地火奔涌,難以按捺。 云鬟見他如此,身子不禁往后微仰,卻并不看他,只是雙眉微蹙,透著一絲冷冷地慍色。 丹唇輕啟,才要說話,誰知就在此刻,便聽得外頭有腳步聲傳了來。 隱隱還有說話之聲,竟道:“不妨事,鳳哥兒若知道是阿風來了,高興還來不及呢?!?/br> 云鬟聽見“阿風”,知道是巽風來了,一時略有些色變,閉上雙眸輕聲喚道:“世子?!?/br> 趙黼心里似沸水滾開,咕嚕嚕地冒著熱氣,本不肯退卻,心念轉動,終于把手握了把,即刻直起身子,后退出去。 正退后靠在桌邊兒的當口,就見陳叔出現在門口,躬身笑說:“鳳哥兒,你瞧瞧是誰來了?!?/br> 因見趙黼也在,忙又向他行禮。 巽風在旁側,面上也微微含笑看了進來,目光掃了一眼旁邊的趙黼,卻見他正搖頭晃腦地四處亂看,一臉欲蓋彌彰之色。 陳叔引了巽風入內,因趙黼也在,又知道他們必然有要緊事情,便吩咐丫頭們上茶,即刻去了。 趙黼不等巽風開口,便說道:“巽風,你的事兒都做完了?” 巽風道:“是,余下眾事,有清輝公子在料理?!庇謱υ器叩溃骸肮颖居麃硖酵P哥兒,一時脫不開身,托我轉話,說身子要緊,若是不好,索性歇息兩日也使得?!?/br> 云鬟謝過,又請巽風落座。 巽風方才一路進來,且行且看,見這府苑雖然不大,但處處透著雅致精致,讓人心生喜悅,合該是她的地方。 巽風不由道:“怪不得四爺常說……” 一句話未完,云鬟跟趙黼兩個都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