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節
云鬟自不想為難他,甚至不愿再問下去,然而事到如今,回避又能怎么樣? 若是她永遠都一無所知,倒也使得,可偏偏…… 這一個月來的種種情形,忽然從心底閃現。原本并沒往那上頭去想,可一旦想起來,便似有驚濤拍岸。 云鬟禁不住抬手,將欄桿牢牢握緊,道:“那人是誰?” 徐沉舟不答。 云鬟舌尖微澀,道:“莫非他現在……也還在這兒?” 這一句話,說出口比存在心底的滋味兒竟更驚悚萬分。 半晌,徐沉舟才慢慢說道:“從在我們府里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來歷非凡,只是想不到……竟然仍是低估了。你今日既然來問我,自然就是心里有疑惑了。以你的性情為人,一旦生疑,難道還需要從別人口中證實么?你很該知道,那個人是誰?!?/br> 云鬟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 徐沉舟目光轉動,終于說道:“還能有誰輕而易舉地制住我,還能有誰讓我不肯與他為敵?!莻€人,自然就是那次你脫口而出叫過的……” 云鬟不等他說完,已經連連倒退兩步,最終轉過身,匆匆地下樓而去。 旺兒正等在門口,見她臉色大為異樣,不知如何,忙上來扶?。骸爸髯??” 徐沉舟轉身,目送云鬟踉蹌而去,又看了一刻,才自回屋內。 誰知黯黯地才開門,就驚見有一道極挺秀的身影,背對著他,端然坐在門口桌前。 此刻他手中捏著一個茶盅,正舉杯淺淺地啜了一口。 徐沉舟腳步一頓,遲疑片刻,卻終于仍是走了進來,復將門掩上。 他略有些驚疑地盯著眼前的背影,卻仿佛是看著一柄寒光四射的刀刃,眼中忌憚而敬畏。 徐沉舟尚未想好該如何開口,那人卻已經出聲道:“你方才在外頭說的,是什么意思?” 徐沉舟不答,暗暗深吸了一口氣:“我該……如何稱呼閣下?” 那人低低笑了聲,聲音里卻透著寒意:“你不配?!?/br>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徐沉舟說話,連素來久經風浪的臉皮也有些微微泛白:“閣下……就是晏王世子……” 話音未落,就聽得“啪”地一聲,趙黼手中的玉杯碎裂,而他的聲音亦比玉碎之聲更清冽:“在我還能好好問你話的時候,你該珍惜這樣的機會?!?/br> 自始至終,他都不曾回頭,但是那股懾人之意,卻逼得人無法喘息。 徐沉舟雙拳緊握,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可卻知道,在這個人面前兒,他并沒有動怒的權力。 如果早知道崔云鬟是跟這樣的人物有關,縱然她再國色天香世間難得,他也不敢動心沾手。 且說云鬟離開徐記,一路疾走,連連撞了兩個經過的路人。 嚇得旺兒不知怎么了,不顧一切沖過去扶著手臂:“主子,主子您慢點兒!” 這一聲,卻仿佛有效。 云鬟剎住腳,定睛看了旺兒半晌,……這種眼神,就仿佛才認得了他一樣,旺兒愈發害怕,一手扶著她,一邊兒抬手在她眼前微微晃過,擔憂地問道:“主子,您怎么了?” 云鬟瞪了他一會兒,心底卻想起旺兒之前的話——“就像是被鬼推了一把似的……”,她忙將手臂抽出,后退一步。 旺兒目瞪口呆:“主子……”才又要過來,云鬟已經反應過來:“我、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先回可園去吧?!?/br> 旺兒摸不著頭腦:“主子,您的臉色看來不大好,有什么事兒改天再做也是成的……我先陪您……” 云鬟喝道:“讓你回去,不要啰嗦?!?/br> 旺兒一驚,云鬟絕少用這般近似嚴厲的口吻同他說話,一時又慌又怕:“是,是……主子您別惱?!敝缓眠t疑地后退,又不放心留她一個,且走且回頭看。 云鬟見旺兒去了,才抬頭長長地吁了口氣。 她轉過身,沿街往前而行,只撿著那人少的地方去,恍惚中也不知過了多少個胡同、小巷。最終發現已經走投無路。 眼前是一片碧綠河水,她站在小碼頭的石階上,煢煢獨立。 迎面有一陣風過,云鬟閉眸,深呼吸了幾次,才道:“你……出來吧?!?/br> 第223章 ——崔云鬟失蹤了。 “我們主子不見了!”旺兒一路跑來衙門,當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向來面無表情的清輝,竟陡然懵了。 他怔了怔,才問道:“你說什么?” 旺兒氣喘吁吁,道:“大人!白日里主子帶著我去金器行,當時徐大爺在,主子進去跟他說了幾句話,出來的時候不知道怎么,臉色就很不好,我要陪主子回家,他也不許,反而攆我先走,我不敢忤逆主子,只好暫且離了他?!?/br> 但是旺兒畢竟忠心,回頭走到半路,心里越想越是不對勁兒,便原路返回,誰知卻不見了云鬟的影子。 旺兒先進徐記問了問,小伙計說她并不曾回來。 旺兒只得出來,來來回回在街頭轉悠了近一個時辰,仍是沒看見人。 眼見天色不早,旺兒便心懷僥幸,想她這會子只怕已經回可園了。 當下一路飛奔趕回可園,在門口上先問了一聲,門上伯伯道:“你陪著主子的,你自然知道他并沒有回來呢?” 旺兒的心仿佛涼了一半兒,又怕這門子年老眼花沒看見,偷偷進來找了曉晴一問,果然是沒回來。 旺兒知道不好,不敢隱瞞,忙跟陳叔說了,里頭曉晴也告訴了林嬤嬤,當下一家子都禁不住驚慌了起來。 陳叔尚且掌的住,生怕云鬟一時有事,耽擱在相識的家里了,忙把小廝都派出去,分別去衙門,程典史家,霍家,徐府,榴花書屋,甚至戒珠寺等地都找遍了。 竟是一無所獲。 旺兒因想著此事多半跟徐沉舟有關,只是徐沉舟勢大,就算當面去問,只怕也難得明白,便一路跑來衙門,找白清輝出面。 果然,清輝聽了旺兒的話,二話不說,立刻叫人去傳徐沉舟。 另一方面,便傳霍城來,讓立刻出動三班衙役,四處找尋。 霍城先前回家,正聽霍娘子說可園派人來找云鬟,且神情不對,霍城正出門要去可園查看究竟,聽縣衙來報信,吃驚不小,忙也一路飛跑而至。 眾捕快聽聞“謝典史”不見了,一個個振奮精神,急急地滿城搜索。 而縣衙中,徐沉舟也終于到了。 白清輝正垂眸沉思,見他來到,便問:“白日里謝典史去尋你,你們二人說了什么?” 徐沉舟面色有些古怪:“我聽說小謝人不見了?大人莫非以為是因我之故么?” 清輝道:“就算不是你所為,但一定跟你所說的話有關?!?/br> 徐沉舟想了想,啞然失笑,卻不回答。 清輝因心中極為擔心云鬟,竟忍不住動了怒,道:“你笑什么,她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竟還能笑得出來?” 徐沉舟道:“大人何必著急,她不會有事的?!?/br> 清輝聽似話中有話,便問道:“這是何意?” 徐沉舟張了張口,忽然心中轉念,竟說:“大人跟典史,是不是乃舊日相識?” 清輝見他問起這個來,略一頓,道:“是又如何?!?/br> 徐沉舟挑了挑眉,道:“既然是舊日相識,只怕大人便深知他的底細了?” 清輝揚眉,冷冷地凝視著他:“你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徐沉舟淡淡道:“大人既然知道,那如今小謝失蹤了,如何只在我頭上找尋?很該去找正主兒才是?!?/br> 清輝微微一震,徐沉舟又道:“此事我惹不起,也不敢碰,但大人既然是故友,只怕還是能管得了的。是好是歹,就托付大人。我先告辭了?!?/br> 徐沉舟躬身作揖,說罷,見清輝不做聲,便轉身出門而去。 徐沉舟去后,清輝方后退兩步,挨在桌子旁邊兒站住了,此刻臉色便如冷霜清雪一般。 清輝是個極通透的人,徐沉舟這幾句話,他已經聽明白了。 原先接到州府公文,知道趙黼等人要從江夏口上京,他以為自有皇帝圣旨所命,趙黼再膽大妄為,也不敢抗旨不尊的。誰知道……這個人果然是叫人無法臆測。 如今云鬟不見,倘若果然是他把人擄走…… 清輝抬手在額上撫了撫,不敢再往下想。 正在清輝無法可想之時,忽然聽到耳畔一聲熟悉的笑,有人道:“這大半夜的,竟都忙了起來,好啊,都勤快些,好生去找,給我挖地三尺啊?!扒遢x簡直不能相信,他竟會在此刻聽見這個人的聲音。 清輝猛然回頭,睜大雙眸看向門口,果然便見門外那沉沉如墨的夜色之中,有個人負手走了進來,此刻他身上也著一襲靛青如墨的緞子圓領袍,圓圓地云紋在燈燭下微微閃著光。 一別數月,他仿佛比先前沒什么不同,只氣質上越發添了幾許難以言說的凜冽練達似的,那是刀山血海里一步步趟出來、磋磨歷練而生。 清輝來不及說話,疾步上前,抬手揪住趙黼:“你把鳳哥兒……怎么了?” 趙黼眼中掠過一絲詫異,旋即笑著將他的手推開,道:“小白,看到你見了我,是這般歡喜之情難以自禁的,我心里也十分欣慰呢?!?/br> 清輝咬了咬牙:“世子!我說的是正經話,并非玩笑?!?/br> 面對清輝的怒意跟質詢,趙黼卻是絲毫也不動怒,反而極好脾氣似的笑笑,自顧自上前,在旁邊椅子上落座:“你瞧瞧,她是個多狠心的人,一次兩次的,玩兒的沒了夠,對我是如此就罷了,如何對你這樣……知己貼心的人,也能狠心不說一聲兒的就走了?” 清輝原本滿心惱恨,忽地聽了這話,一怔之下,飛快地冷靜下來:“世子你這話是……” 趙黼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顧已經冷了,也不顧是新舊優劣,一口氣喝光了一杯,才道:“怎么,你還沒聽明白?——她又跑了,你夠不夠明白?!” 說到這里,嘴角才輕輕地一扯,眼中的怒意傾瀉而出,抬手用力一甩,那瓷杯落地,化作齏粉。 清輝站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心中無數個念頭在轉動:趙黼說的是真是假?原本以為是他擄走了云鬟,難道竟不是? 可如果真的不是,云鬟又去了哪里,難道真如趙黼所說,是她發現趙黼追來,故而又逃走了? 心念瞬息萬變,清輝搖了搖頭,定睛再看趙黼,卻見他竟忽地又抬起頭來,怒極反笑地說道:“不過不打緊,六爺有耐性,就跟她磨罷了,這一次她沒工夫拖家帶口了,可園那一大幫子的人還在呢,我倒要看看她能躲到什么時候?!?/br> 雖然是笑容可掬,清輝卻看出他笑容底下那雷霆萬鈞的怒火,幾乎已經熊熊燃燒了起來。 只是清輝沒時間在意趙黼的盛怒,只是回身走到桌邊兒,低頭望著書桌上的一張展開的宣紙。 書房內一時冷寂般無聲,半晌,清輝忽然道:“世子是幾時來到本地的?” 趙黼道:“仗打完了,我就來了。怎么樣,你要興師問罪啊?!?/br> 清輝道:“這么說,已經一個月了?” 趙黼微微一笑。 清輝回過身來:“這一個多月,世子此來有何所聞,又有何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