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
此刻夜色更濃,而觱篥聲音也似更急了些,只幽幽嗚嗚,又帶些尖銳,竟不知從何處而來。 饕餮盯了白樘片刻,終究又一陣風似的掠走。 白樘的傷雖看似并無性命之憂,可不知為何,那傷口竟無法愈合,不管加了什么金瘡藥,都無法阻止血流之勢。 白樘見任浮生落淚,便緩緩吁了口氣,半晌才說道:“不必哭了,沒什么大礙?!?/br> 任浮生從昨兒看到今日,那血流的連他在旁看著,渾身都止不住的疼。聞言抽噎道:“四爺還只管說,這樣下去,如何了得?天水jiejie還特意叮囑過的,她若見了,不知該多怒呢?!?/br> 任浮生說著,抬手揉眼,恨不得放聲大哭。 白樘聞言,垂了眼睫,片刻才說:“不打緊……我……死不了?!钡偷驼f了聲兒,心底想起周天水交代的一句話。 當時周天水道:“鳳哥兒說……那兇獸殺了五人之后,最后遇見的就是四爺。請四爺萬萬留神,不能被那兇獸碰到……” 白樘問道:“這是為何?” 周天水道:“具體她并沒說。只讓四爺切記放在心上?!?/br> 所以……就在白樘所寫的那張紙的最后,記錄的只是一個最簡單的字:白。 那是他自己。 倘若崔云鬟知道,她讓周天水千里而回傳的這要緊的話,反而讓白樘提前遭難……不知道她的心里,會如何想法呢。 第220章 過了中元節,江夏口大捷的消息陸陸續續傳來。 據說朝廷已經派了使者,傳旨命新軍就地駐扎,宣晏王世子趙黼、兵部王振、蔣勛等一干將領上京嘉獎聽封。 這一次,眾人卻是從江夏口直接出發,往上經過武州,新州等地,直接回京,并不會轉道浙東,更不會途徑會稽小城了。 且又因為是皇命旨意,只怕無人敢違抗的。 起初云鬟還是半信半疑,后來,白清輝也得了通告公文,確認了此事,當下兩處寬慰。 只不過,卻并不覺著格外高興些,只因自從京城內的怪獸食人、白樘負傷后,有關消息便光怪陸離,層出不窮。 畢竟是父子天性,白清輝面上雖淡淡地,云鬟卻看得出他心里十分焦慮,又因沒有個可靠的人可以問詢打聽,所有猜測憂慮,只埋在心里罷了。 上回女兒節的時候,白清輝去可園,趁機相問。云鬟并不敢同他多說,只道:“天水jiejie的確是為了此事回去的,這怪獸也著實有些詭異,不過,四爺是個謹慎人,若是知道了先機,一定會盡量避免有事的?!?/br> 云鬟自然記得這“饕餮案”,正是本朝大名鼎鼎的十大懸案其中之一。 連江夏王府的冊子記錄里都只一筆帶過。 當時她因居于崔府內宅,消息閉塞,所有的話都是從下人的口中、或者那些府內婦人的嘴里只言片語聽了來的。 某日某地,何人被饕餮吞吃等話……零零碎碎地從耳邊飄入,無意中記在心里。 那夜電光閃爍,她自噩夢中醒來,見床帳上的閃電映出奇形怪狀,就似猛獸擇人而噬般。 云鬟幾乎忘了……同樣的日子,在干旱的京城內,會發生這樣一件大事。 是以才不顧一切地叫小廝去找周天水來商議。 那些線索,也是她捧著頭,拼命回憶想了起來的,已經傾其所有。 在她的印象中,這怪獸饕餮不知從何而來,頻繁吃人,引發了種種的流言蜚語,正也如今世一般,有人暗中揣測,饕餮便喻示著當時同樣血洗江夏的世子趙黼…… 至于這饕餮的下落,無人知曉,云鬟所記憶的,便是他最后遇上白樘。 但自從白樘往后,這饕餮便不知所蹤,再也不曾現世。 倒仿佛,真的是上古神獸,行蹤成謎般。 至于白樘……前一日,還有丫頭說他被怪物傷到,流血不止,仿佛要死了,但是后一日,又有小廝在念叨,說他原來無事,因此云鬟也分不清,遭遇了饕餮的白樘,到底是有礙還是無事。 雖然說后來……白樘仍是平安地出現在世人面前,可是云鬟仔細想想當時那種可怖的氛圍,總覺著,能遇見那樣連吃了五個人、所有京內的好手都奈何不了的饕餮,縱然是白樘,也絕不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云鬟思來想去,有些偏信前一種說法,橫豎叮囑周天水,讓她仔細轉告白樘,好歹是有備無患。 可云鬟又怎會料想,恰恰適得其反? 這日,又下起了小雨,云鬟撐著傘來至縣衙,手中還提著一包草藥,旺兒在旁邊跟著,手里捧著厚棉布包起的瓦罐。 興許是因為擔憂白樘的緣故,也許是著了涼,白清輝這兩日竟臥床不起,請了大夫來看過,說是外感風寒,又有些郁結五內,讓好生調養。 只是養了三天,仍是不見好,偶然聽聞縣衙里的小廝說起來,才知道清輝竟不大肯喝藥,飯也懶怠吃。 這日,云鬟特意從藥館取了一副藥來,交給底下讓去熬好。 到了臥房處,旺兒將瓦罐小心遞給云鬟,云鬟又說:“不用等我,中午我未必回去,你先回去就是了,傍晚再來接?!?/br> 當下云鬟便抱著罐子,進了房中,卻見清輝正不知何時下了床,搖搖擺擺地似要去倒一杯茶。 云鬟忙上前攔著,讓他坐了,自己去摸茶壺,早就涼冰冰的。 云鬟便道:“大人你稍等片刻?!?/br> 出門后本要叫人,誰知小廝竟不在跟前兒,云鬟打量了會子,只得自己去了廚下,撿了個青花瓷碗,又取了個木勺,方匆匆地回來。 清輝正俯身在桌上咳嗽,抬頭見她一手握著勺子,一手拿著碗,瞧著有些古怪,不知究竟,便笑道:“你做什么?” 云鬟道:“聽說大人病了,奶娘就熬了點湯,大人先喝一碗?!?/br> 說著,便將瓦罐打開,果然是香噴噴地雞湯,又有些生姜當歸的味道。 云鬟舀了一碗,嘴里道:“這是補氣養身的,大人必然是前段時候勞累了。不如趁機略休息兩天,縣衙里的事務不必cao心,交給縣丞他們去料理就是了?!?/br> 清輝接了碗,慢慢地喝了一口,因一路走來,已經沒那么燙了,一口咽了下去,五臟六腑也仿佛有些熨帖,清輝便不做聲,只垂首喝湯。 云鬟又見他身上穿著單薄,便去取了一件米黃色的外袍來,給他披在身上。 清輝垂眸看了眼,手微微抖了抖,便將湯碗放下了。 云鬟見他喝了大半碗,便輕聲道:“趁著熱,再喝一碗可好?這里頭放了不少生姜枸杞,喝了后躺一躺,若是發發汗就更好了?!?/br> 清輝不答,只是眼眶有些泛紅。 云鬟低頭看了兩眼,察覺異樣,心里一時也不大好過,想了想,便道:“大人也別太憂心了,四爺未必會有事……不,四爺一定會無事的?!?/br> 清輝見她忽地說起這個來,知道她誤會了,卻也不解釋,只問:“怎么說呢?” 云鬟道:“總之你信我,四爺縱然會遇上點兇險,可終究是會化險為夷的?!?/br> 清輝方點了點頭道:“多謝?!?/br> 云鬟趁機又舀了一碗湯道:“不用謝我,若真的有心,就再喝一碗?!?/br> 清輝笑笑:“好?!惫挥峙e手接了過來,手指無意間碰到她的,如碰到上好的羊脂玉,帶一點兒溫潤的暖。 清輝目光微動,望見那尾指上薄薄的鳳仙花染出的紅,那色澤淺淺地,偏如此動人。清輝不由道:“好看?!?/br> 云鬟起初竟不知他說的什么,順著目光看去,便笑說:“大人別笑我?!?/br> 清輝道:“鳳哥兒,私底下,別叫我大人……可好?” 云鬟忙道:“自然使得,那該怎么稱呼……仍叫小白公子?” 清輝沉默了片刻,道:“你就,叫我的名字如何?” 云鬟怔了怔:“清輝?這……是不是有些太親昵了?” 清輝抬眸,云鬟自知失言,便道:“我只是覺著,略有些逾矩?!?/br> 清輝道:“名字原本就是讓別人來叫的,只要叫著喜歡,如何稱呼都使得,何必拘泥?” 云鬟方點頭道:“既然如此,以后……便叫……清輝?” 清輝不答,只低頭喝湯,很快地竟將一碗湯都喝光了。 云鬟呆看著,竟見他的臉頰仿佛泛紅,知道是兩碗湯起了效用,忙道:“是不是覺著熱?這會子萬萬別再吹風,快去床上?!?/br> 清輝聞言,臉越發紅了,勉強起身,回到榻上,還有些無所適從。 云鬟仔細替他把被子扯起來,叮囑道:“大人忍著些兒,趁機發發汗,把那寒毒發出來就輕快了?!?/br> 清輝靜靜躺著,聞言才道:“你又叫錯了?!?/br> 云鬟失笑:“好,清輝……不可說話了。悶頭發汗罷了?!卑驯蛔咏o他拉起來蓋了頭臉,又將帳子放下,把桌上的碗、勺子等重新收拾,才拉上門而去。 到了廚下將東西放了,云鬟自去公房,如此,一個時辰后,忽然有捕快飛奔而來,道:“典史,出事了!” 云鬟忙問何事,那捕快啼笑皆非,道:“是徐爺出了事,也不知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家伙,竟打了徐爺的悶棍兒,且將他的衣裳都剝了去,卸了雙臂,赤條條地扔在河里呢?!?/br> 云鬟聽聞,也是又笑又驚,本要親自去看,聽說“赤條條”地,就有些忌憚。因問:“出事不曾?這會兒撈上來了不曾?” 捕快道:“幸而徐爺很通水性,不然這一會兒只怕就淹死了,已經撈上來了?!?/br> 云鬟松了口氣,又問:“那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了么?” 捕快道:“正是不知道呢,猜測是徐爺得罪過的人,可徐爺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又有哪個敢這樣對他?不過奇怪的是……” 云鬟又問怪在哪里,捕快琢磨著說道:“徐爺倒是絲毫都不惱怒,被拉上來后,借了一件兒衣裳穿了,自己就去了?!?/br> 當時這幾個捕快因在街頭巷尾巡邏,聽說有人落水,不知端地,忙去查看究竟。 誰知卻見是徐沉舟在河面上載浮載沉地,大家伙兒吃了一驚,紛紛跳下去,七手八腳撈了上來。 又見徐沉舟是那個模樣,知道多半是遭人報復了。因畢竟曾是“前捕頭”,徐沉舟素日又不薄待他們,所以捕快們雖然驚笑,卻仍義憤填膺道:“是哪個混賬不長眼的,敢這樣對待徐爺?兄弟們即刻給徐爺報仇!”一邊兒給他接骨,又忙從路邊住家要了一件衣裳。 徐沉舟痛的色變,卻似笑非笑說道:“還是不用了?!?/br> 捕快們知道他的脾性,絕不是個“與人為善”的性情,若是吃了虧,勢必要十倍奉還回來,因此聽了這輕飄飄地一句,都甚是詫異,有那聰明的便道:“必然是徐爺知道那人是誰,想自己動手呢?倒是輪不到我們了?!?/br> 徐沉舟面色有些古怪,笑道:“行了,你們趕緊回去吧,今兒之事就當從未發生就是了?!?/br> 眾人見他如此,摸不透如何,只得散開,背地里卻當是一件奇事來說。 云鬟聽了,也覺詫異,笑說:“倒是什么人如此大膽,敢作弄徐爺呢?” 捕快道:“徐爺不肯說,我們也不敢就問,倒是罷了?!?/br> 因見云鬟一個人在此,便問道:“大人可好些了?” 云鬟才想起白清輝來,當即回去,卻見仍是關著門,入內查看,見清輝已經露出頭臉,臉色卻比先前略潤澤了些,仿佛正酣睡。 云鬟見狀,便躡手躡腳出來。 還未回公房,就見四五個捕快從外回來,因招呼云鬟道:“典史用了中飯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