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節
原本的演練雖看似天衣無縫,參加圍捕的也都是刑部身經百戰的好手,從來配合無間……可以面對任何一名窮兇極惡的兇犯而從容緝拿,但只有在遇上這猛獸之后才知道,這些刀箭竟無用,此獸更如刀槍不入似的,而他們的阻撓,在這“饕餮”跟前,就如小孩兒玩鬧。 這太仆寺的王員外郎雖得了一條性命,只是因被那獸的利爪踩中腰臀大腿,因此整個人竟如廢了般,且那傷連日診治卻不能好,掙扎哀嚎了兩日,終究一命歸西。 白樘回到刑部,將那記載中“六月十三,太仆寺,折柳胡同,不明”的一欄上,便添上了王梓的名字。 接下來……白樘目光移動,看著下面數行字,長長地嘆了口氣,便命人道:“去大理寺,將衛鐵騎請來?!?/br> 第217章 衛鐵騎最近自也為了這兇獸案件焦頭爛額,聽刑部來人說傳他,即刻飛馬趕來。 白樘素來有洞幽察微之能,衛鐵騎渴盼他能有些此案的內情,又因隱隱聽說刑部仿佛有過一次“圍捕”行動,——只是不得詳細,所以也著急想來打聽。 衛鐵騎一進門便道:“怎么我聽說今兒你動用了刑部鐵衛?果然是為了緝捕那饕餮?如何不同大理寺通一聲兒?” 白樘看他一眼:“坐?!?/br> 上回崔云鬟尚在京內之時,因那盧離效仿鴛鴦殺的案件,白樘事先派了人在那案發地埋伏偵查,誰知仍給盧離窺知異樣,竟“打草驚蛇”,幾乎一敗涂地。 故而這一次行動,白樘只挑了十幾個最為可靠的好手參與,更加不曾將此事對任何人泄露,甚至對那些參與緝捕的鐵衛們,也只說是要拿一個“極為棘手”的嫌犯。 到了現場之后,才說明是拿“饕餮”。 眾人見白樘鄭重其事,自也打起十萬分精神,誰知道真的動起手來……仍是大為意外。 衛鐵騎見他面沉似水,只得落座,卻仍是坐立不安。 此刻小侍上來獻茶,白樘道:“我在會客,不許有人打擾?!蹦切∈虘?,緩緩退下。 衛鐵騎這才又問:“你果然是行動了?你如何知道那怪物出沒的地方?” 白樘端詳著他,道:“我不僅知道這個,還知道更多?!?/br> 衛鐵騎嘖了聲,又皺眉說:“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如何不告訴我,莫非連我也信不過?” 白樘看著眼前那張紙,道:“我來問你,如今死了幾個人?” “若加上今日受傷的太仆寺王梓,有三個了?!毙l鐵騎想了想,忽然說道:“第一個是太常寺的,第二個是光祿寺的,咦,有些怪,竟都是五寺的人?” 白樘見他點出端地,便道:“不錯。這饕餮正是向著五寺的人下手的?!?/br> 衛鐵騎雙眸微睜,聽出他話中的弦外之音:“你是說……太常寺,光祿寺,太仆寺,難道接下來還會有……”忽地放低了聲音,問道:“我們大理寺跟鴻臚寺?” 白樘點頭。 衛鐵騎見他確認,猛地抬手在桌上一拍,震得那茶盞也隨著一跳,口中尚且喃喃低罵。 白樘不理他,只道:“如今死了的太常寺蘇祭酒,光祿寺程主簿,太仆寺王員外郎,你可都認得他們?” “我……”衛鐵騎才要回答,忽地皺眉,有些狐疑地看著白樘:“你問這個做什么,總不是在懷疑我呢?” 白樘道:“你只管回答?!?/br> 衛鐵騎哼道:“你知道我的脾氣,我哪里是那等長袖善舞之人,自然跟他們并不熟悉?!?/br> 白樘道:“我暗中叫人調查了一番,這三人平日里也并沒什么交際,但是各有劣跡?!?/br> 衛鐵騎不由睜大雙眼:“是什么劣跡?” 原來就在蘇祭酒跟程主簿遇害后,因無法從饕餮身上追查到線索,白樘便將兩人的底細摸了個一清二楚。 這蘇程兩人,平日看來不過是一般的小小官吏罷了。 然而詳查之下,才發現,這蘇祭酒昔日為了爭奪一份曲譜,曾“害”過一個外地而來的琴師,那琴師落魄街頭,最后投水自盡。 那名琴師并非京城人士,且蘇祭酒始終堅稱那曲譜是他自己所有,這琴師又著實拿不出什么有力證據,就算上告了,官府也無法判定,只草草勸他了事。 是以此事雖有過一段小小地波折,最后也是偃旗息鼓、無疾而終罷了。 這一件故事因過去數年,幾乎沒有人記得,是刑部的暗探在太常寺里打聽一個白了頭發的老仆,那老仆昔日曾接待過琴師,也曾跟琴師相處過,聽他訴說過苦水……本不敢對別人說,只如今蘇祭酒死了,這老仆年紀也大了,才終于肯說出口,證明當初是琴師拿了那曲譜來求知音,誰知反被“知音”所欺。 至于程主簿,因在光祿寺任職,先前未升上來之前,卻只是負責管理采買等雜務。 他卻趁著這職務之便,收受賄賂,任意挑選底下的供給戶子。 因有一處莊園未曾打點的他滿意,他便故意刁難,不肯置買他們的菜蔬,竟讓那莊園的當季菜蔬都漚爛在手里,底下許多的農戶都也跟著遭了秧,種種叫苦連天,有許多人幾乎餓死。 程主簿卻已得意地中飽私囊,對底下所有疾苦艱難都視而不見。 白樘說完了這兩個人的丑事,便道:“那太仆寺的王梓,自然也有些齷蹉劣跡,只是如今還未查證。但相信很快就會有回音了?!?/br> 衛鐵騎聽白樘說完,目瞪口呆,這些事世人都蒙在鼓里,他自然也全然不知。 而在衛鐵騎震驚之余,白樘卻也正打量著衛鐵騎。 崔云鬟托周天水轉告的名單里頭,衛鐵騎是倒數第二人,而以上這三位遇害者,顯然都并非什么良善之輩,那么……衛鐵騎呢? 雖然對那幾個人并不清楚,但白樘自詡,對衛鐵騎卻是十分了解的,衛鐵騎從來嫉惡如仇,并不是那些狹隘藏jian之輩。 那么,饕餮為什么還會盯上他呢? 衛鐵騎自然不知道白樘看自己的眼神究竟是為了什么,自顧自驚愕了會子,才說道:“既然如此,這饕餮倒是長眼的?專門挑那壞人的心肝兒來吃?倒不愧是什么’上古四兇獸’之一啊?!?/br> 他本是滿腔憤怒,一心要殺死饕餮,如今聽了白樘的話,卻不由驚笑起來。 白樘挑了挑眉,心想:倘若衛鐵騎知道饕餮也會對他下手,不知他還會不會笑得出來? 白樘沉思片刻:“你看,這被害的三個人,看起來都十分的正人君子,可私底下,卻都是劣跡斑斑……可見人不可貌相?!?/br> 衛鐵騎怒道:“簡直衣冠禽獸!要不怎么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咦,那饕餮故意把人剖腹剜心,是不是故意看看那心是黑是白呢?” 白樘不禁皺眉,衛鐵騎忽然又想到先前所提之事,便不等白樘回答,又問:“是了,你方才說接下來是大理寺跟光祿寺……你今兒又是趕在那饕餮要吃王梓的時候出現,那接下來的兩個人又是誰,你可知道?” 白樘先前說那番話,本想拐彎敲他,問問他是否也有什么不為人知的虧心之事,誰知衛鐵騎又問起這句來,倒是讓他不好再提了,否則以衛鐵騎的反應,即刻就會猜疑起來。 兩個人對坐半晌,衛鐵騎忽然想到一個法子,便道:“我聽說,恒王爺府內養了好幾條細犬,是最能打獵追蹤的,不如我們去求一求王爺,將細犬借了來,不是說那饕餮的氣味很大?興許那細犬能帶我們找到它的藏身之地?!?/br> 白樘心頭一動,道:“你這個提議,倒有幾分可行,只不過我跟恒王爺的交情委實一般,只怕求不來?!?/br> 衛鐵騎道:“不用你去求,我已經想到一個人了,我去求他,讓他去跟恒王爺說,便有七分可成?!?/br> 白樘心念轉的甚快:“你說的……是宣平侯?” 衛鐵騎笑道:“敢情你是我心里的蟲兒?好了,事不宜遲,我去了?!闭f著,便起身往外。 此刻,天色黃昏,風卻已經停了,然而這般“風平浪靜”,兩耳寂然之狀,對比中午時候那場狂暴場面,卻更讓人覺著不安。 白樘盯著衛鐵騎的背影,目光垂落,看著手上的名單,竟壓不住心底的奇異之感,當即手上一動,將那張紙折了起來,道:“稍等?!?/br> 衛鐵騎已經出了門口,聞言回頭:“有什么吩咐?” 白樘已走過來:“我隨你一塊兒?!?/br> 衛鐵騎有些詫異:“你……”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不是跟宣平侯有些……” 白樘淡淡道:“我只陪你走一趟,不進府內就是了?!?/br> 衛鐵騎啞然失笑:“隨你?!?/br> 白樘才要出門,便有先前負責追查王梓的一名鐵衛回來,因知道王梓當時是從偏院出來,就特意先去責問那美姬。 那女子知道是刑部當差,不敢隱瞞,她又是王梓最偏愛的枕邊人,自然深知王梓的齷齪事跡,可卻無非是貪婪好色之類。 那刑部之人一再催問詳細,美姬搜腸刮肚,忽地又想起一件無意中聽來的事。 原來數年前,王梓因寵愛一名小妾,為了要博取那妾歡心,便把先前強要了的一個丫頭攆了出去。 當時那丫頭已經懷了六七個月的身孕,自忖出府之后,無處可去,便跪地哀求。 王梓很不耐煩,索性就命人給她喂了一碗落胎藥。 不料那丫頭服藥之后,腹痛難禁,掙扎了半天,最后竟大出血死了。 王梓也不以為意,只叫拉了出去,埋葬而已。 白樘聽聞此事,心頭一嘆。 當下兩人便出刑部,阿澤跟任浮生因先前在折柳胡同也見過那饕餮之狀,又記得周天水的叮囑,哪里敢怠慢,都忙跟上。 四個人騎馬便往宣平侯府而來,行到半路,天色越發暗了,街頭行人稀少。 因近來的傳言更是甚囂塵上,京內百姓官員等,將入夜之前就盡量地避免出門,只苦了那些負責巡城的士兵,幸而仗著人多壯膽罷了。 白樘跟衛鐵騎兩人在前,白樘因把王梓之事跟衛鐵騎說了。 衛鐵騎越發瞠目結舌,忽地磨牙道:“這王梓卻是該死的很,這樣草菅人命!我原本還以為他只是好色而已呢,真真是死有余辜?!?/br> 念了兩句,又道:“不過,這些隱私瑣碎之事,你尚且要暗中命人細查才知道,如何這饕餮便一吃一個準兒呢?” 白樘道:“這所謂‘饕餮’的出現,本就有些反常,今日我聽到風中似有哨音,我懷疑這饕餮,是有人‘豢養’的,既然能養出這樣反常之物,背后之人,自然也跟常人不同?!?/br> 衛鐵騎道:“你的話太隱晦了,你不過是想說這背后之人,也是個……有些奇異的怪物罷了?!备锌艘痪?,又說:“假如不是鬧得人心惶惶,我倒是樂意這饕餮多吃幾個人的?!?/br> 白樘不知自己該是何表情,趁著衛鐵騎感嘆,便問:“老鐵,你心里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沒有?” 衛鐵騎只當他是信口問話,因說:“我?我倒是想有,只是我的性子也容不得有那些,什么偏私,什么貪財,什么好色的……一概都沒有那些愛好,難道你不知道我?我是眼里揉不進沙子的,不然哪里如今還身無長物,又只是個大理寺丞,上不去下不來呢?!?/br> 白樘自然深知,但聽了他親口如此說,不免仍安心多了一分。 兩人且說且行,忽然之間,胯下馬兒低低嘶鳴了聲,慢慢止步,竟似有些躁動不安。 衛鐵騎還未反應過來,道:“這是怎么了?”一抖韁繩,催促往前。 然而那馬兒一發躁動起來,低著頭,弓著身子,馬蹄亂踏,竟是不住地往后倒退。 白樘眼神一變,低低道:“不好……” 話音剛落,就聽見街頭傳來一聲隱隱地咆哮。 與此同時,馬兒長嘶一聲,竟欲轉身,衛鐵騎此刻也有些知道了,拼命想拉住馬兒。 那駿馬因受了束縛,急切中竟前蹄飛起,往后一倒。 衛鐵騎坐不穩,頓時松手跌在地上!與此同時,那匹馬兒撒腿就跑! 地上衛鐵騎又氣又怒又驚,百忙中罵了聲:“這畜生……”便欲從地上爬起來。 誰知一句未完,衛鐵騎若有所覺,緩緩回身,卻見在身后暮色淡淡,街頭處有一頭似獅子又似饕餮之物,雙眸正死死地盯著他。 剎那間,身上汗毛倒豎,衛鐵騎生平第一次,心底涌起戰栗之意。 而饕餮盯緊了他,低狺片刻后,便勢不可擋地向著這邊兒沖了過來,這般架勢,就仿佛千軍萬馬在前也無法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