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
陳叔思忖道:“莫非是有什么黃皮子之類的?” 林嬤嬤先前在鄜州的時候,因素閑山莊在郊外,也常有些野物出沒,也見過幾次黃鼠狼,知道此物也是有些兇悍的,若是它傷了小雪,倒是有的。 云鬟因有幾分“宿醉”,頭正隱隱作痛,無法仔細去想,聽陳叔如此說,也覺有理,又道:“如何小雪直往我屋里撞?” 當下又驚起來,生怕這黃皮子偷偷跑了進來,陳叔同林嬤嬤兩人便入內,里里外外看了一番,并沒發覺異樣。 小雪因受了傷,撲棱了會兒,卻不再往屋里掙動,只伸長了脖子,轉動頭往外看,嘴里又尖叫了兩聲。 陳叔見狀笑道:“罷了,只怕是跑了呢?!庇謱υ器叩溃骸爸髯觿e驚著了,還是先睡罷了,我帶小雪出去?!?/br> 說著,便將小雪抱了起來。云鬟叮囑道:“記得給他上藥?!?/br> 當下陳叔抱了小雪出去,林嬤嬤屋里打量了會兒,對云鬟說道:“鬧得這樣,如何晴兒丫頭還不來?昨晚上我明明看她回來伺候了的?!?/br> 云鬟依稀想到昨晚上模糊中似同曉晴說過“談婚論嫁”的話,還記得她仿佛不愿,便道:“多半睡熟了,叫她睡去,奶娘也自歇息去吧?!?/br> 林嬤嬤知道她晚間吃了酒,便先去茶爐上取了茶,試著是熱的,回來給她倒了一杯漱口,又吃了兩口,見云鬟脫靴上榻,自個兒才挑著燈籠退了。 話說眾人去后,云鬟一時再睡不著,如此翻來覆去過了許久,耳畔又聽見小雪在外頭叫了數聲,不由一笑。 如此模糊又睡了片刻,耳畔忽然聽到外頭有風聲響起,屋內也涼浸浸地起來。 云鬟將被子裹緊了些,最終有些受不住,便又下地來,要往那爐子里加些炭,誰知轉頭間,卻見窗紙上微微泛白,就仿佛天將明了般。 云鬟不由走到窗邊兒,卻見窗栓并沒上,因她每每要開窗通風,想是昨晚上曉晴一時忙碌,忘了閂好,當下將窗扇打開,抬眼看時,又驚又喜。 原來此刻,外頭白茫茫地一片,起初云鬟還以為又是落了霜,細看來竟不是,屋檐上,假山石,地上到處皆是,忽地一陣風旋過來,面上竟沁涼濕潤,竟是在飄雪。 云鬟大喜,也不顧關窗,將門扇打開便跑了出去。 此刻院內靜寂非常,小雪因受了傷,被陳叔圈住在屋子里,不許出來。因此院中更見幽靜了。 頂上的風燈隨風搖曳,灑下一團柔和的淺光,照著廊下邊沿兒,已落了薄薄地一層白,十分均勻。 抬頭看時,天空灰蒙蒙地,仍有細碎雪花飄飄灑灑降落。 她來了南邊兒,過了三個除夕,這還是頭一遭兒下雪。 次日早上,曉晴早起來伺候云鬟盥漱,林嬤嬤因問:“昨兒你是真惱了不成?晚上鬧得那樣,你也不肯出來看一看?別的賭氣倒也罷了,如何竟不理主子了?” 曉晴驚問:“我哪里不理主子,昨晚又是怎么了?” 林嬤嬤道:“昨晚上小雪不知被哪里來的野物兒弄傷了,鬧騰了半宿呢。我本要揪你起來,是主子說讓你好好睡的。你敢情真是睡死了不知道?” 曉晴尋思了會兒,怔怔說:“昨兒我伺候主子安寢,把茶都溫好了,因想著要換件衣裳,便回了我屋里,本想換好了回來的,誰知不知怎么,衣裳還沒換,就困得睡著,早上醒來還發蒙呢,何曾聽見昨晚有什么躁動?” 林嬤嬤啞然失笑,方說:“那也罷了,必定是因為前幾日你忙里忙外,太過勞累也是有的,還好從此年下,要清閑些了?!庇謬@道:“怪道鳳哥兒不叫擾你,果然還是鳳哥兒心細?!?/br> 曉晴聞言,抿嘴而笑,又說:“奶娘別盡管說了,年下時候還要請客,迎來送往的,到時候還要又有一番忙碌呢?!?/br> 只因云鬟當了這個差使,每日里東走西走,本城從上到下,認得的人不計其數,有些愛“謝典史”為人的,又有些敬她的,自有心來結交。平日里的來往就極頻繁了,何況年下。 兩人說著,來到屋內,卻見云鬟已經起了,正坐在床邊發愣。 曉晴忙上前,先給她披了一件兒衣裳,又蹲下穿靴。 云鬟垂眸看著她,忽然道:“晴兒,昨晚是你最后一個走的么?” 曉晴手一頓,繼而道:“是我,主子喝醉了,是我送了上榻的。是怎么?” 云鬟眼神茫然,抬手在下頜處輕輕撫過,欲往上,又停住了,搖頭道:“沒什么?!?/br> 曉晴松了口氣,笑道:“方才奶娘跟我說了昨晚上的事兒,難道真是黃鼠狼子不成?總不會是個賊呢,又有哪個賊這樣不長眼,敢跑到典史官的家里來呢?也不怕給縣衙的差爺們亂棍打死?!?/br> 云鬟見她巧笑嫣然地,不再如昨兒般,便也一笑說道:“說的是?!?/br> 當下收拾好了,吃了早飯,便出門看雪,這會兒林嬤嬤正指使小丫頭們掃里頭地上的雪,云鬟便從內往外而行,正飽覽景致,忽地想到小雪,忙又拐去找陳叔。 正行間,就見小雪一搖一擺地從廊下轉了過來,看見她,便扇動翅膀飛跑到跟前兒,只不過畢竟一只翅膀受了傷,翅子略耷拉著。 云鬟俯身,細看他的傷處,見已經上了藥,倒也罷了,便摸著頭道:“幸好并無大礙,以后可要機靈些,別再吃了虧了?!?/br> 小雪似能聽懂,便昂著脖子,“嘎”地叫了一聲,仿佛應答。 曉晴因跟在身后,見狀便笑彎了腰。 就在這會兒,外頭旺兒來報,竟說:“知縣大人來了?!?/br> 云鬟忙迎出來,到了前廳,正見白清輝自掃清了血的中間甬道上走來,微微垂眸,似有些心事。 小雪雖仍跟在身旁,可見了清輝,卻并不叫嚷,只有老老實實臥在門口。 兩人廳上坐了,云鬟問道:“大人如何這樣早就來了?” 云鬟自知道趙黼跟蔣勛來到縣衙,心中便猜兩人多半離開了,是以清輝才得閑,不由又低聲道:“可是’貴客’已經去了?” 清輝見問,看了她片刻,方點了點頭。 云鬟聞聽,就仿佛卸下重擔,卻不便太過歡喜,卻不由笑道:“也是湊巧,我本以為今年大人無法在可園一塊兒過除夕了呢。這下子不用擔心了?!?/br> 清輝見她雙眸明亮,竟有些意氣風發似的,心底那些話轉了幾轉,終于又緩緩壓了下去,也便微笑道:“說的是,我……也正是想來跟你說此事的?!?/br> 兩人說話之時,外頭仍有小廝在掃雪,云鬟心里松快,且因喜歡雪后景致,因便笑道:“我來此過了兩個新年,這是第三年上才下了一場雪,倒不知雪后外頭的景致怎么樣,大人若是得閑,不如一塊兒出去走走?” 白清輝一怔,眼神便柔和下來:“好,我也正有此意?!?/br> 起身之時,清輝垂眸,眼底方掠過一絲悒郁之色。 其實清輝今早來可園,并不是為方才他所說之事,反而恰恰相反。 本來……他是來警告云鬟的。 昨晚上因蔣勛吃醉了,十分廝纏,顛三倒四地說起在云州之時、跟張可繁的相處種種,清輝耐著性子聽了許久,才恍惚覺著趙黼已經很長時間沒回來了。 好歹扶著蔣勛入內,將他安置妥當。清輝才來至外頭,因不見趙黼,便問底下人。 因先前趙黼打聽典史之事、而后卻又瞬間消失無蹤,那兩個捕快本就疑惑震驚,如今見清輝問,不敢隱瞞,便將來龍去脈盡數交代。 清輝聽了,竟是前所未有的驚心膽寒。當下顧不得,也不叫隨從,自己忙忙地出了縣衙,一路也往可園而來。 從縣衙到可園,本并不長的一段路,清輝卻想了許多可能,這會子趙黼如何在可園內大鬧天宮,云鬟又是如何驚懼慌張,統統都是雞犬不寧,天翻地覆的場景。 誰知來至可園,卻見大門緊閉,細聽,里頭卻寂然無聲。 清輝皺眉思忖片刻,舉手敲門。 半晌,那門上老仆才醒來開了門。清輝道:“方才可有人來過?” 老仆一愣,繼而搖頭道:“不曾有人來,今晚上只大人一個訪客。您找我們公子有事么?我叫他們去傳一聲兒……”才要走,便被清輝攔住。 清輝猶豫了會兒,道:“里頭沒什么事兒么?” 老仆懵懂,又陪笑說道:“大人指的是什么?今天發了年貨,晚上又吃了酒,大家伙兒都喜喜歡歡,睡得都格外早些。我聽說我們公子都破例喝了點子桂花酒呢?!闭f著,便呵呵地笑了起來。 清輝聽到這里,皺眉在心中飛快地思忖了一會子,便道:“既然如此,你不必入內稟報,我今日來之事,也不用對里頭說。橫豎……明兒我會再來,親給典史說明就是了。你去睡吧?!?/br> 老仆躬身答應,又送了清輝出來。 清輝雖出了門,一時卻并不曾走開,來回踱步數次,忽然抬頭,像是想到了什么,忙邁步往前而行,最終停在可園旁邊的周宅門口。 白清輝再次見到趙黼的時候,仍是在縣衙廳內。 清輝坐在桌前,望著趙黼一步一步從廳外走進來,他的臉色有些古怪,讓清輝無法形容,也看不出到底是喜是怒,又仿佛只是一片風平浪靜。 但清輝知道那是不能的。 趙黼緩步走了進來,在清輝對面兒椅子上坐了,沉默片刻,才抬眼看他。 終于他說:“你什么時候知道她在此地的?” 清輝淡淡道:“剛上任不久?!?/br> 趙黼笑了笑:“哦?如何知道的?” 清輝頓了頓,不答反問道:“世子想要如何?” 趙黼瞇起雙眸,卻并不做聲,只是默默地盯著清輝。然后說:“所以……你知道我去錢塘,就一直替她隱瞞?” 他的聲音仿佛帶著寒意,清輝仍是波瀾不驚:“是?!?/br> 趙黼道:“為什么?” 清輝道:“世子第一次來縣衙之時,我心里也有一句話,很想問世子,如今終于可以當面兒請教了?!?/br> 趙黼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聽清輝道:“世子,不覺著你有些逼人太甚了么?” 趙黼雙眉微蹙,卻偏笑了笑:“哦?你指的是崔云鬟?” 清輝道:“我一直想不通當初鳳哥兒為何要投水,縱然外頭那些流言十分不堪,但那也不是她的性子,后來,我想起在季陶然家里,無意曾見世子跟以鳳哥兒說話,我記得,當時她的眼神?!?/br> 趙黼瞳仁又有些收縮,清輝道:“她是為了避開世子,才寧肯選擇這樣決然的方式,這點兒,世子只怕也心知肚明吧?!?/br> 趙黼不語,似笑非笑。 清輝繼續道:“如今她很好,世子何必又欺人太甚,她連假死那般兇險之事尚能做出,世子如何不想想,若再緊逼不放,難道……一定要玉石俱焚,不死不休?” 聽到此刻,趙黼方道:“小白,你如今對我說這番話,是真心為了她著想,還是為了你自個兒?” 第210章 白清輝思及昨夜,當時他因過于驚怔,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趙黼。 可是此刻,看著她的笑顏,他仿佛已知道那個答案。 年下清閑無事,應酬著吃了幾日年酒,云鬟統共也只去過霍城家里,徐志清私下里請了一場,其他的人家兒不管如何相請,她也不過是抽空過去走動走動,只借口胃腸弱,不能奉陪了事。 到了十六日,忽然徐志清來見云鬟,兩人于廳上互相致意,敘了寒溫。 徐志清便說:“其實今兒我來找小謝,是有一件事想托付?!?/br> 云鬟問何事,徐志清道:“你可去過城外的戒珠寺?” 這戒珠寺,顧名思義,也有個典故,卻跟王羲之相關。云鬟在之前的確是曾去過,尤其喜歡寺內那養著的許多白鵝。 當下問:“去是去過的,怎么了?” 徐志清道:“我是受人之托來相求小謝你的,這件事卻不好透露給外人知道?!?/br> 云鬟自答應了,徐志清才將來意說了明白。 原來這戒珠寺,是東晉時候王羲之所建,曾經王羲之因癖愛玩珠,有一日接待一位故友僧人,手中也團著一枚明珠,因有事外出,將珠子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