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節
馬娘子動也不動,清輝皺皺眉,道:“關氏,本縣問你話,你如何不答?” 云鬟在旁見狀,便上前一步:“馬娘子,是誰傷了你的?”因見她仍似沒有反應,云鬟又道:“你的夫君馬大,雙足被開水燙爛,這件事,可是你所為?” 馬娘子聽了這話,眼睛一眨,忽然自眼角流出淚來。 云鬟同清輝對視一眼,原來昨晚云鬟入內查看,當時馬大雙足仍在盆中,盆中的水沒過腳脖,自不曾灑出去。 但是地上各處,卻也汪著水兒,而云鬟細想,當時馬娘子僵臥地上,衣裙頭發等也見濕潤帶水。 而且外間馬老漢也正洗腳,這種事在馬家,自然是身為兒媳婦的馬娘子來伺候。 這樣冷天,馬娘子頭臉身上卻濕著,以馬大的暴戾脾氣,只怕是因為嫌水涼水熱,故而一腳踢翻,水潑灑身上,導致如此。 如果馬娘子因此怒而報復,馬大不明真相,伸腳進內,然后哀嚎——也正是鄰里所聽見的那聲,自然說得過去。 云鬟試著說道:“是不是你因受夠了他們三人的欺壓,所以才……” 不等云鬟說完,馬娘子竟決然道:“不是我,我什么也沒有做過?!?/br> 云鬟驀地???,馬娘子已經閉了雙眼,眼中的淚也極快消退,冷冷說道:“殺人的是霍城,不是我,是霍城恨馬大罵他是走狗,懦夫……霍城才持刀行兇的?!?/br> 云鬟跟白清輝雙雙皺眉,白清輝望著馬娘子的臉,道:“關氏,你可要想清楚,你親眼看見霍城殺人了?” 馬娘子冷笑:“當然,他還想殺了我,可惜……我并沒有死?!?/br> 白清輝道:“既然如此,你把當時案發經過,同本縣細說一遍?!?/br> 馬娘子沉默,終于說道:“那夜,吃了晚飯,我伺候公公跟夫君洗腳,給公公兌好了水后,又去伺候夫君,我先燒開了熱水,便去廚下拿涼水來兌,誰知才打了水回來,就聽見夫君慘叫了聲,我跑進去看時候,見霍城正惡狠狠地殺了夫君,我嚇了一跳,霍城又來殺我……再往后,我就不知道了?!?/br> 白清輝道:“既然如此,兇手第一個殺的是馬大,第二個是你,然后才是馬老漢跟婆子?” 馬娘子道:“多半是這樣,我進屋里時候,公公還在洗腳?!?/br> 白清輝道:“那么霍城是如何避開馬老漢,進入你們的臥房的?” 馬娘子一怔,繼而道:“誰知道呢,他武功那樣高,或許……又是從窗戶爬進去的?!?/br> 云鬟在旁聽了,凝眸想了會兒:“這話不對,你們臥房中的窗戶,是從內閂著的?!?/br> 馬娘子皺皺眉,忽然道:“我的傷疼得很,也想不明白這些事。橫豎我只看見了霍城殺人罷了?!闭f著,便又閉上雙眼。 白清輝跟云鬟見問不出什么,便雙雙出來。清輝道:“你懷疑她是兇手?” 云鬟道:“我只相信,若是霍捕頭要殺人,以他的武功,那刀口也太粗糙了?!?/br> 正說著,果然見孟仵作前來,拿了驗尸的尸格,道:“大人請過目。馬大脖子上一刀,胸口被連刺數刀,血rou模糊,傷的甚重,看著像是第一個死的,馬老漢是第二個,正中頸間一刀斃命,馬婆子背心至頸間被連砍數刀,根據傷口判斷,砍馬婆子的時候,刀刃已經有些不如先前鋒利了,故而傷痕有些糙,所以判斷她是最后一個死的?!?/br> 白清輝聽了道:“分析的甚好,你莫非也看過嚴先生的《疑獄錄》?” 孟仵作笑道:“大人英明?!?/br> 白清輝若有所思道:“那馬婆子既然是最后一個死,自是聽見了動靜,逃進房中,卻終究被兇手趕上,所以才背部中刀……那你能不能根據這三人的傷,判斷兇手的個子高矮?” 孟仵作道:“這個卻有些難?!币蛉齻€人或坐或站或逃,竟無法做出詳細準確的判定。 白清輝道:“無妨?!庇謱υ器哒f道:“果然不是霍捕頭的手筆,若是以他的功力,就算是糙刀在手,也該一刀斃命?!?/br> 只不過雖然明知如此,但馬娘子一口咬定,又能怎么辦? 云鬟道:“有一件事,假設兇手是馬娘子本人,她先殺了馬大,又馬老漢跟婆子,可她最后卻仍是倒在自己臥房中,脖子上還中了一刀,這一刀,卻是從何而來?” 白清輝道:“若并無其他兇手,那么……是馬娘子自己所為?” 云鬟道:“若真是她自己所為,那兇器本該掉落身邊才是,如何不在現場?” 孟仵作也證實:“當時看過三間房,都不曾見作案的兇器?!?/br> 白清輝負手,來回踱步,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個上午時間,因真兇未落網,只得委屈霍捕頭仍在牢房中,不過相比較上回而言,這一次,霍城卻鎮定自若,也對前來探監的霍娘子道:“不必擔心,這一次不比上回,有白知縣跟典史在,相信很快就會真相大白?!?/br> 霍娘子到底疼惜,便落了兩滴淚,卻也說道:“我很明白。所以竟不曾特意去求過謝公子呢。我知道他一定會為你盡心的?!?/br> 中午,那老仆仍舊做了飯菜送來,白清輝叫云鬟一塊兒吃些,云鬟打開看時,忽然見今日菜色有些新花樣,不由笑道:“伯伯,怎么今日跟昨兒不同了呢?” 老仆說道:“因為今日不是我做菜,當然不同了?!?/br> 白清輝正想案子,聞言便也看過來,他竟不知此事。 那老仆不等他兩人問,便含笑說道:“昨兒有個什么柿子貴客……的來縣衙,后來他去找我,說我做的飯菜不合大人的口味,讓以后做的清淡些,我因想著,我做了一輩子菜,都是這個口味,如何能改?他竟拿了一錠銀子出來,問我到底能不能改,且說最好要個女人來著手?!?/br> 云鬟已經愣住了,白清輝也渾然不知此事,兩人都聽得怔住。 那老仆笑說道:“有了銀子,當然要改了,正好兒我小孫女做的一手好菜,我便答應了,從此就叫她特來給大人做菜,大人且嘗嘗看,做的如何?若不喜歡,我再叫我兒媳婦來試試?!?/br> 云鬟跟白清輝對視一眼,雙雙無語。 老仆兀自道:“這柿子不知是哪里的柿子,出手真是大方,知縣大人別怪我自作主張,我看他倒也是實心實意地為了大人著想呢?!?/br> 清輝只得說道:“我明白了,你去吧?!崩掀鸵娝还?,樂顛顛地便去了。 云鬟仍是無話,只看著桌上清淡菜色,打起精神道:“大人不如趁熱吃?!钡皖^打量,不知要先嘗那一道,可還未入口,心里卻早如打翻了五味瓶。 白清輝對面落座,也不知要吃什么好,習慣了吃那老仆的粗糙菜色,忽然換了新的,竟有些不大適應,想到昔日最愛吃那炒臘rou里的青菜,便要去夾,誰知還未落筷,心底忽地靈光乍現。 清輝抬眸看向云鬟,忽然說道:“鳳哥兒,我有個想法?!?/br> 云鬟便問如何。清輝道:“不管是關氏自己所說,還是我們的推論,都先認定了關氏是最后一個倒下之人,但倘若,她的確是最后一個倒下之人,卻并非最后一個被‘殺’之人呢?” 云鬟極快想通,道:“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說,關氏才是第一個被‘殺’之人?但是既然……” 清輝微微一笑:“你先前的推論我已經知道,如今我只給你修改其中一點。你聽聽是否更合理些?!?/br> 第203章 因今日大鬧了一場,雖然總算免除牢獄之災,可畢竟馬大霸道慣了的人,尋思著在眾人跟前頗有些沒顏面,自又窩了一股火兒。 晚上又灌了些酒,越發有了狂醉之意,因聽見霍城帶人巡街而過,竟不顧家里阻撓,跑到門口,走狗長懦夫短地亂罵一場。 霍城畢竟是捕頭,加上為人也有些心胸,故而雖然惱怒,卻并不跟他當真,反倒是那些捕快們很替他不平,霍城反一笑安撫,眾人只憤憤地去了。 而馬大痛罵了一回,見霍城悶聲不應,心里方得意起來,回到里屋,又同他娘老子吹噓了幾句,便死回了屋里要睡。 這會兒那馬老漢正要洗腳,關氏打了水來,又見馬大醉醺醺地,便不想再叫他起來,誰知馬大自己醒了,便喝罵叫打水。 關氏只得又伺候他,因耽擱了些時候,水有些冷了,馬大嫌棄,發脾氣一腳踹翻,濺潑了關氏滿身。又罵道:“作死的娼婦,是想凍死我么?一會兒不打你,你就懶了?!辈挥煞终f,揪著頭發過來,先打了幾個耳光。 關氏抱著頭,只是求救,馬大一旦動手,便收不住,必要打的痛快才使得,頓時又踹到肚子上,撲到身上,亂拳如雨。 這會兒才將白日里受得氣都發泄出來。 關氏哭叫嚷著救命,那兩個老東西雖然聽得分明,卻哪里敢狠勸兒子,生怕惹惱了,連他們都打起來,只勉強說了兩句,也全不頂用。 ——故而這會子外頭的鄰居們才聽見那叫嚷救命的聲音,所以此刻還并非兇案,而是馬大正發yin威弄出來的。 頃刻,馬大打的累了,終于松了手歇息。 關氏爬起來,渾身發抖,那婆子卻站在門口道:“你還不去燒水?是還要討打不成?” 關氏忍氣吞聲,挪步出外,重去燒水。 誰知那馬家兩個老的,見關氏被打,并不覺得憐惜,反而還百般數落,說她又饞又懶,手腳又慢,活該被打等話,一句一句,傳到廚下的關氏耳中。 那灶膛里的火焰熊熊,將她帶傷的臉照的有些變形。 且說白清輝因觸動靈機,午飯也不肯吃了,叫了幾個捕快,帶了云鬟跟孟仵作,要出縣衙一塊兒往馬家宅子而去。 誰知還未出門,就見范小郎迎了上來:“大人是要去哪里?” 其中一個捕快道:“去馬家宅子?!?/br> 小郎竟道:“可是要去破案么,可否讓我跟著?” 白清輝端詳他一眼,便答應了。那旺兒還未回家,正在衙門口上跟兩個捕快說話,見狀忙也跟上。 不多時來至馬家,門口還有個捕快在守著,見他們都來了,便忙行禮。 白清輝帶人入內,站在院子中間,打量左手廂房是廚下,右手是雜間,對孟仵作道:“去廚下仔細驗看?!?/br> 孟仵作昨晚因只看過那停尸的三件房,廚下各地只由捕快們飛快搜查了一趟,只看有沒有疑犯罷了。 且又因天黑心慌,只怕有疏漏之處。 當下便再入內,過了片刻,忽然叫:“大人,有了?!?/br> 白清輝才要往內,云鬟道:“大人,我去看就使得?!?/br> 卻見孟仵作蹲在廚房的灶邊兒上,正在打量地上跟旁邊堆放著的柴草。 云鬟定睛細看,見地上果然有星星點點的血滴,柴草上也依稀有些許干涸血漬,因過了一夜,不仔細看,更加看不出來了。 只因兇器并未尋到,兩個捕快正在翻那些柴草跟灶下等處。 此刻白清輝來至廚房門邊兒,道:“我說的如何?” 云鬟點頭:“還是大人縝密?!?/br> 那關氏因被合家辱罵欺負,又才被馬大打了一頓,起初還悶了氣來燒水,因聽著里間兒兩個老貨越發嘮叨的不堪起來,又想到素日的遭遇,一口氣憋在胸口,目光轉動間,便看見旁邊放著的柴刀。 她一時怒痛絕望,握了刀在手,一咬牙,便自往脖子上割了去! 頸間的劇痛讓關氏陡然清醒過來,鮮血濺落在柴草上,也有些許灑在地上。 關氏愣怔,忙舉手捂住。 誰知正在此刻,里頭馬大厲聲叫起來:“天殺的賤婦,到底是燒水去了,還是挺尸去了?” 關氏聽了這句,慌亂的眼神慢慢地靜了下來,她并未將那染血的柴刀放下,只墊在水盆下頭,便端著盆低著頭,走出了柴房。 將進屋的時候,那馬老頭兀自說道:“水都涼了,也不知道添些,只顧偷懶,必然是打的輕了?!?/br> 關氏也不理會,徑直進了屋內,將水盆放在地上,那馬大早就按捺不住,嘴里不干不凈地只是辱罵。關氏走到他身邊兒,將他雙腳握住。 馬大還以為她是要伺候自己洗,正不在意,誰知關氏握著腳踝,用力往下,竟按在了guntang的開水之中。 馬大起初還未反應過來,剎那,察覺如一萬根燒紅了的針扎著雙腳,頓時哀嚎起來,誰知還沒叫完,關氏已經抽了刀起來,朝著脖子身上亂砍亂揮下去。 院落之中,清輝將這情同云鬟說罷,又道:“先前我聽聞你破那劫鏢案的時候,用過一種法子,叫做犯案經過重現,今日你不如也照樣再試一試,或許會有意外發現?!?/br> 云鬟正也在想此情,旺兒跟范小郎在旁聽了,都忙舉手,云鬟打量兩人,指著旺兒道:“你就做那馬婆子?!狈缎±删彤斈邱R老兒。 旺兒問道:“那誰是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