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節
徐志清說到這兒,便頻頻打量云鬟,心里有一句話,卻又不好意思說出來。 云鬟倒是看出幾分,因問道:“徐兄想說什么?” 徐志清才道:“我看大哥從來對鳳哥兒你不同,倘若是你說的話……只怕他會聽?!?/br> 云鬟張了張口,又無言。 徐志清因怕云鬟不悅,便又道:“先前他接了那捕頭一職,雖然嘴上說不喜歡,但是我瞧他那段日子,竟是難得的意氣風發……尤其是鳳哥兒也在縣衙當差后,他連胭脂閣都不去了。那些污糟之事更是半點兒不沾,我還當他真的脫胎換骨了,暗暗替他歡喜呢。沒想到如今竟然……我只是怕他這樣下去,就真的毀了?!?/br> 雖然徐志清請親口求過,但云鬟仍是未曾去見徐沉舟,這也是幾個月來,她第一次再見徐沉舟。 卻不想竟是在他這樣狼狽的時候。 此刻還是一大清早,雖然有陽光初升,但是河道上隱隱地竟還有些白蒙蒙霧氣,徐沉舟卻竟喝得大醉。 看他衣衫不整的模樣,又仿佛是剛從哪個相好兒的家里跑了出來。 前兩日還有捕快暗中嘀咕,說徐沉舟跟什么停浪巷的小寡婦勾搭上了……又說那小寡婦是極有風情等話,引得徐沉舟也不去青樓了,鎮日只窩在寡婦家中,那些樓里的姑娘都很是吃醋呢。 云鬟默默地看了會兒,正欲離開,那邊徐沉舟因干嘔了一陣兒,忽地抬起頭望了過來。 兩個人橋上橋下,目光相對,徐沉舟眼前所見,那人站在高高地拱橋之上,背后是晨起那極為新鮮的青天,白云縷縷,有清晨的霞光透出。 而她靜靜而立的姿態,就仿佛人在云端天上,清冷自若,不沾凡俗。 那淡然無波的雙眸,冷冷地俯視著地面眾生……以及、如同塵埃蟲豸的他。 徐沉舟喉頭動了動,忽地咧嘴一笑,抬起袖子擦擦嘴角,轉身踉蹌離去。 云鬟目送他離開,下了拱橋,往相反的方向而去。心想:或許這畢竟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今日也并沒別的事,只料理了一件小小地偷竊案,還有一宗當街斗毆案。 后面一件兒無甚可提,不過是兩個人一言不合便生了齟齬罷了,霍城很快帶人趕去制止,那兩人見公差這么快趕到,又聽說要上公堂,即刻握手言和。 至于那偷竊案,犯案的卻是熟人,竟是先前劫鏢案中身死的、范捕快的兒子范小郎。 原本范小郎以為父親是“因公殉職”,而霍城是殺人兇手,誰知道后來案情反轉,范小郎自然有些難以接受,又加上有許多人背后指指點點,小郎越發生了逆反之心,竟時常于鄰里街頭上做行竊之舉。 霍城因為“誤殺”范捕快,心里畢竟過意不去,起初巡街之時發現了幾回,便都及時攔住,只說他兩句,并不肯多加為難。 誰知范小郎竟不思收斂,反有些變本加厲,今日在西倉街上偷了東西后,竟又打傷了人,被店主扭住,霍城想攔阻下,那人不依,竟一直送來了衙門。 當時白清輝正在跟縣丞核對今年的稅收賬目,云鬟自出來外間,問明內情,又看那店主著實面上有青,且有兩個店內伙計作證,所說無誤。 云鬟便看那范小郎,問道:“他們所說是真?” 范小郎嘴角也被打破,流出血來,聞言卻一聲不吭。 云鬟知道他對自己也有心結,正沉吟時候,那店主道:“說起來,他在街頭偷竊為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典史只要去我們街上問一問,便會知道?!碑吘共辉负艿米锘舫?,便不提霍城曾為他周旋之事。 云鬟想了想,便道:“知縣跟縣丞正在商議事情,且稍后片刻,自會料理?!?/br> 不料霍城在旁聽了,便咳嗽了聲。云鬟會意,同他走開兩步,霍城道:“公子,能不能從中周旋周旋?” 霍城自打擔任捕頭,從來毫無偏私,這卻是頭一次如此要求,云鬟道:“可有內情么?” 霍城道:“我已經打聽過了,小郎偷竊是真,可是,他從來不曾傷人,這一次,是因為店主辱罵范捕快……說他是賊的兒子,故而小郎才忍不住動了手……” 云鬟愕然,定睛看了霍城片刻,斟酌道:“雖然不該如此出口傷人,但他行竊是事實,我知道霍大哥是好意,不過若只是一味縱容,對他毫無幫助?!?/br> 霍城也明白這話,便嘆了聲,低下頭去。 云鬟拍拍他的手臂:“霍大哥不必過于擔心,我會將此事向大人詳細稟明,一切由大人處置就是了?!?/br> 第192章 這一日,忽然有胭脂閣的人來報,說是樓內出了血案。 因春汛期間,白清輝跟縣丞一早便出城去視察溝渠等狀況,云鬟又聽說霍城已經帶人趕往,當下便也喚了兩名公差并仵作,同往胭脂閣而來。 進了樓中,卻見霍城已經帶人站在廳中,正在同龜公跟鴇母說話,見云鬟來到,忙行禮道:“典史?!庇诛w快地將案情說了一番。 原來,先前有人發現,胭脂閣的頭牌姑娘春蘭忽然不見了,房中竟只有一大灘鮮血,當下眾人驚動起來,在樓內找了一番未果,便忙出來報官。 霍城道:“方才我也命人各處搜了一遭兒,并沒發現春蘭姑娘的蹤跡,正叫人盤問外間的小廝,看是不是被人暗害,或者偷偷帶了出去?!?/br> 云鬟點了點頭,道:“帶我去春蘭姑娘房中一看?!?/br> 那鴇母親自領路,一邊兒含憂訴苦道:“我們春蘭,平日里是最乖巧懂事的,且還是正當紅呢,每次她出來接客,從這上面下樓的時候,不管是新客舊客,眼睛都在她身上呢……樓里萬萬不能缺了她,如今竟不知怎么了,小史來了就好了,快給我們看看?!?/br> 云鬟邊走,邊打量周圍,樓上樓下一時都掃過了。鴇母領著來到二樓一間房跟前,云鬟不覺怔?。涸瓉?,這正是昔日她因為烏篷船殺人案件前來,見到春紅姑娘所住的那間房。 這鴇母倒也是個機靈之人,記得當初云鬟未曾進衙門之前曾來過此處,如今見她有些怔忪之意,便笑道:“這自然就是昔日春紅住過的,只有我們樓里最當紅的頭牌姑娘才能入住呢。典史請?!闭f著推開了門。 果然便嗅到一股淡淡地血腥氣。云鬟走到里間兒,迎面便見地上有很大的一灘血,猩紅刺眼,旁邊床榻褥子上也星星點點沾染著。 看這現場,就仿佛是有人在榻上,然后被人拿刀刺傷,最后死在地上流光鮮血一般。 云鬟走到跟前兒,見那血泊的邊緣才有些干涸之意,便問:“何時發現的?” 鴇母道:“半個時辰……不對,是一個時辰前,春蘭相好的歐陽大爺來找她,誰知道看見這樣,嚇得半死!” 云鬟在屋內里里外外,通走了一遍,梳妝臺上各色物件兒,榻上窗外等盡數看過。 那鴇母在旁盯著她,仍是問道:“小史可看出什么來了?我們春蘭到底是怎么樣了呢?可還活著?人在哪里?” 云鬟并未回答,門口霍城道:“這位mama,謝典史雖然能耐,可也并不是神仙,哪里能看一眼就認出來的?” 那鴇母便訕訕地道:“原本是我太心急了?!?/br> 說話間,云鬟出來,因掃著底下眾人,便對霍城道:“霍捕頭,這屋里有些古怪,你有沒有發現?” 霍城道:“有何古怪?” 云鬟道:“除了地上的那攤血跡,以及被褥上零星點點外,其他地方并沒有沾染……” 霍城有些不明,云鬟解釋道:“假設春蘭被人刺傷,從榻上跌落地下,那么她身上的血灑落下來,被褥上應該一塌糊涂,總該留下什么掙扎的痕跡之類,然而我方才看過,所有血跡都極為完整,并沒有被擦碰過的痕跡,尤其是被褥上的血,就仿佛是……”云鬟皺眉,欲言又止。 霍城卻已恍然:“我方才一看那許多血,整個人就驚呆了,只當是死了人,哪里還會留意這些細節?” 自打霍城上任,便并沒有出什么人命案子,他雖然是個能干之人,面對這些兇案現場,卻到底是經驗不足。 云鬟斂了思緒,道:“我也是因為忽然想起以前的一件案子,有所觸動罷了?!?/br> 原來云鬟方才看里頭之時,忽然便想起鄜州的時候黃誠所經手的那“城隍鬼殺人”案子,當時兇手殺人之時,對方竭力掙扎,便留下許多血跡甚至血手印在被褥上,兇手因怕留下血手印,便不似鬼殺之象,便特意卷走了那被褥,卻也因此反而留下破綻,難逃黃誠雙眼。 但是云鬟看著方才春蘭姑娘的房中,卻仿佛是兇手特意而為,不僅被褥上的血跡完好,地上的血泊也有些古怪…… 云鬟思慮片刻,便問那鴇母:“既然如此,先前進出春蘭姑娘房中的人,可都記得有誰?” 鴇母回頭叫了聲,伺候春蘭的丫頭夢兒便走了過來,低著頭,戰戰兢兢道:“先前……給姑娘送了湯,姑娘說困了,要睡,叫人不許打擾,因此我是最后一個離開姑娘房中的。此后,我便在下頭廚房內做些雜事,并沒留意樓上了?!?/br> 云鬟問道:“你確信你離開時候,姑娘就在房中?” 霍城道:“我先前也問過其他人,都說并沒見可疑人等出沒?!?/br> 鴇母在旁聽了,不由拉出哭腔,道:“自從春紅遭了事,春蘭是樓里最當紅的,如何好端端地又飛來這等禍事?一個大活人平白不見,難道就被鬼吃了么?” 云鬟道:“春蘭姑娘平日里在樓里人緣如何?” 鴇母道:“因她當紅,這里的姊妹們自然也有些嫉妒之意,不過我教的好,大家從來也都極安分守己……莫非典史懷疑是樓里有人殺害了春蘭?” 云鬟搖了搖頭,卻走開兩步,來到春蘭旁邊的房間,卻見有個樓里的姑娘正站在那里,手里握著一把葵花籽不停地嗑。 云鬟道:“方才鴇母說起春蘭姑娘當紅之時,姑娘好像很不以為然?” 鴇母在后,忙問道:“還不快回答典史的話?” 這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云鬟一會兒,笑道:“你是懷疑我殺了人么?還是別費心了,跟我不相干,我原先有相好兒在呢。顧不得別的呢?!?/br> 笑吟吟說了這句,又道:“不過,不過看在你長得這樣俊秀的份兒上,我指給你……你只去找那房里的翠羽,她可是最眼紅春蘭,若說這樓里有人想殺了春蘭,只怕她才是第一個?!?/br> 鴇母啐了口:“別只顧瞎說!”又對云鬟道:“這丫頭說的對,一個時辰前她的確是有客的,只是聽聞出了事,才嚇得跑了?!?/br> 霍城早就去尋那翠羽,推開房門,卻見那女子正坐在梳妝臺前打扮,仿佛對外頭所有都毫不關心。 只見了霍城進來,才一笑起身,道:“霍捕頭,怎么不進來坐呢?可知道我最喜歡你們當捕頭的人了?!?/br> 才要上前撒嬌,就見云鬟出現門口,翠羽挑眉,道:“你是先前來找過春紅姐的那孩子?!?/br> 云鬟舉手行禮:“我今日來是為了春蘭失蹤的案子。不知姑娘可聽見隔壁有什么動靜不曾?” 翠羽噗嗤一笑,道:“我沒事兒聽她的動靜做什么?那小蹄子的聲兒,我聽著便犯膈應,還聽不夠呢!” 霍城道:“好生回答典史的話?!?/br> 翠羽向他拋了個媚眼,道:“是,捕頭大人?!甭曇艟箣舌鞘?,說著,又回頭去照鏡子,抬手扶鬢邊的簪花,十分喜悅似的。 云鬟望著她,忽地問道:“方才那屋里的姑娘說自己有客人,jiejie這屋里……先前是不是也有客人?” 翠羽手一停,有片刻的停頓,繼而才回頭笑道:“我這兒并沒有人在?!?/br> 云鬟目光上移,打量她鬢邊的那金燦燦的壓角花:“這朵金花,想必是姑娘新得了的?” 翠羽目光有些游弋,鴇母在后看了眼,道:“這是哪個大爺送的?我如何不知道呢?” 翠羽竟不能答,云鬟道:“這個花兒,我方才在隔壁春蘭房中,也看見過一套,有壓角,發頂,跟耳墜子,jiejie的這朵,卻很不打眼了?!?/br> 翠羽聞聽,面上竟浮出惱怒之色,抬手將那金花摘下來,狠狠地甩在桌上。 云鬟道:“若我猜的不錯,這花兒的做工,竟是徐記的手藝,……該是徐府徐大爺送給jiejie的吧?” 翠羽咽了口唾沫,賭氣道:“是又怎么樣?” 云鬟問道:“徐大爺方才可來過?” 鴇母一頭霧水:“徐大爺先前的確來過,……是了,他幾時走的?” 翠羽啞口無言,只是擰眉擺了擺手,仿佛十分懊惱。 霍城問道:“典史,這是何意?你指的是徐沉舟徐爺?他跟春蘭姑娘被殺之事有關?” 云鬟淡淡道:“并沒見著尸體,如何能說被殺?” 霍城也摸不著頭腦:“可是那血……” 云鬟回頭,低低問了霍城一句,霍城點頭道:“是……所以我們沒靠前兒?!?/br> 云鬟思忖片刻,復低低向著霍城叮囑了一句,霍城答應,忙抽身出門。 云鬟在翠羽的房中來回踱了兩步,走到窗口上看了一眼,才問道:“方才霍捕頭說,他先來一步,搜尋春蘭姑娘的時候,也來過你的房中,當時你房中有客人在?那客人,必然就是徐沉舟徐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