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兩人正說著,忽地見前方有兩個人匆匆走過,邊走邊說什么:“聽說了沒有?好像有人親眼看見過,原來當日楊老大船上有個女人,殺人者只怕就是那女子,并不是吳老實?!?/br> 另一個說道:“哪里聽來的?是誰親眼所見?” 那人道:“我方才在沿河客棧里聽一堆人扎在一塊兒議論呢,這還能有假?” 旺兒聽了,偷偷一笑,對云鬟道:“主子,我做的可妥當不妥當?” 云鬟忍笑點頭,又道:“噤聲?!?/br> 原來昨兒,云鬟因出門閑看,因想著先去那王曦之題字的“題扇橋”瞧瞧風景,因一路緩步上橋,站著看了會兒,果然見風景開闊,碧波涌涌,有幾頂烏篷船飄拂其上,十分賞心悅目。 后來破開張三郎跟王娘子jian情之后,眾人嚷嚷說出了人命,云鬟跟著回來,才知道是烏篷船內死了人。 當時韓伯曹命手下去查問可疑男子,誰知那時,云鬟細看了看那楊老大的烏篷船,卻見那船側有一道白痕,而篷子上破了一個小洞。 云鬟怔了怔,復凝望河上,細心搜尋。 就如時光閃爍,眼前顯出一幕,卻是原先在她沿河覽景之時,目光所及,一艘艘烏篷船,悠然自眼前河上搖過,卻有其中一艘,篷上有洞,船側白痕,正是楊老大那艘船無疑。 這艘船慢悠悠靠在岸邊兒,撐篙的手一松,復拉了按上繩索,縱身上岸而去! 那人是一身藏綠色的布衣,男裝打扮,頭戴斗笠,云鬟當時自然并未在意這一幕,若是留心,也必以為此人就是艄公而已。 然而就在韓伯曹說要追蹤那可疑男子之時,云鬟回想這一幕。 當找到楊老大那艘船之時,自然也見到了這人,這自然就是艄公們所說楊老大載了的那“男子”,然而就在那“男人”棄了長篙,舉手去握繩索的時候,云鬟瞇起眼睛……卻瞧見一只白嫩的過分的纖纖素手,而手指甲上,竟涂著鮮紅的蔻丹。 所以當時云鬟因想到此事,便猜那男人也是個女扮男裝的,那兇手必然是故布疑陣而已。 先前在縣衙門口,她特意打量過吳娘子的手,卻見她的手指甲上一片素凈,并沒有絲毫蔻丹之色。 可見當日在船上的并不是吳娘子。 可從吳老實跟吳娘子兩人吞吞吐吐之態可以看出,這兩人必然有事情隱瞞。 因見鄭盛世果然是個糊涂任性之人,云鬟不愿就在自個兒眼皮子底下生出人命冤案來,因指使旺兒叫喊了那幾句后,又暗中命他偷偷地四處散播一句傳言:就說是有人親眼目睹,那楊老大船上的,并不是個男人,而是女子。 如今果然流言四散,只怕衙門里鄭盛世也要再多想想,不至于立刻倉促定案,至少要找到那目擊之人才是。 兩人回家里吃了飯,云鬟琢磨了會子,便對旺兒道:“這會子那些話都傳開了,也不知衙門里的人會怎么樣?!?/br> 旺兒察言觀色,問道:“主子,你是不是還有事吩咐?” 云鬟覷著他道:“是有,只是有些不便,我怕你不留神被人看見?!?/br> 旺兒聞言便拍胸脯道:“我做事,難道主子還不放心么?” 云鬟咳嗽了聲,笑道:“如今我想,這些話只怕也傳到了吳娘子耳中了,今日她去衙門給吳老實開脫,卻無功而返,我看他們兩人的情形,倒仿佛有些話說不出口,這兒她若是聽見這話,不知會什么反應……我想你去……” 旺兒眼珠骨碌碌亂轉,不等云鬟說完便道:“我知道了,主子是想讓我去盯著吳娘子,這個叫做什么來著……‘打草驚蛇’是不是?” 云鬟忍笑,又低低囑咐了幾句:“你去吧?!?/br> 旺兒領命,蹦蹦跳跳出了宅子,果然一路往吳老實所住的越門坊而去,慢慢地將來到地方,他卻并不急吼吼地,只裝作四處打量的模樣。 瞅了會子,便折進旁邊的一個小茶棚里,且坐了喝茶。 這茶棚距離吳老實家里不遠,一抬頭就能看清大門,旺兒叫了一盞蜜茶,一碟果子,只喝茶吃果子坐著等,此刻又想到云鬟叮囑的話,留心打量周遭,卻并沒有見公差的影子。 這會兒茶棚里也有幾個茶客在,因也知道吳老實出事,都議論紛紛,有的說道:“聽說殺人的是個女人,可見吳老實是冤枉的,只不知道咱們的縣太爺會不會放人呢?!?/br> 又有的說:“吳老實若出了事,他這娘子可是可憐了,花容月貌年紀輕輕的,無依無靠,可怎么著喲?!?/br> 另一個道:“這怕什么,改嫁不就完了?自然一大堆人搶著要,只看她自個兒守不守得住罷了?!?/br> 那守茶攤的婆子道:“爺們兒都少說一句吧,人家已經是夠凄慘的了?!?/br> 一片哄笑中,忽然就見那邊兒門開了,果然見是吳娘子走了出來,眾人忙都緘口,只那茶攤上的婆子走前一步,道:“娘子去哪里?” 吳娘子道:“沒、不去哪兒……”低頭匆匆去了。 背后眾人不由猜測:“莫不是又去衙門?這會子天也有些晚了,只怕不是?!?/br> 又有的道:“總不會是想不開,要怎么樣呢?” 旁邊一個啐了口:“瞎說,要想不開,在家里也是一樣的,如何非要走出來?” 議論紛紛離,旺兒早扔了一枚銅錢,起身跟上了。 那吳娘子在前頭,起先還慢慢地走,漸漸地便回頭打量是否有人跟著,奈何旺兒是個機警非常的,自然不會給她看出來,如此,一路過數條街,竟來到了清江坊。 旺兒在后跟的蹊蹺,又因怕被看出來,就只站的遠遠地,鼻端卻隱隱嗅到一股脂粉香氣,他揚首看去,竟見前方一幢樓前,已經挑起了大紅燈籠,樓里頭還傳出嬉笑之聲。 那吳娘子略看了一眼,卻并不從前門進,只悄悄低著頭轉到了后面角門上,敲了半晌,里頭有人迎門,因拉了吳娘子入內。 旺兒有心跟過去看看是什么人、又是說什么話,怎奈這地方乃是第一是非之地,他在這兒縮頭縮腦,已經有人留意了,當下只得裝作無事人般,負手往前走了過去。 正過了那角門,便聽得吱呀一聲,竟是吳娘子走了出來,垂著頭,隱約仿佛是個拭淚的模樣。 旺兒心中一動,卻不便在這會子跟上,眼睜睜看吳娘子一路去了,旺兒才從街頭發足狂奔,從另一條街直穿過來,誰知卻沒了吳娘子的身影! 旺兒退回去瞧了會兒,又往前再趕了半條街,總是不見人,他正如無頭蒼蠅般,卻聽得有人道:“這是怎么了,好端端如何把那女子捉了去?” 另一個道:“你難道沒聽說?前兒那艄公被殺之事,原本捉了艄公吳老實的,誰知今兒不知是什么人,說見過殺人者乃是個女子,方才捉去的那人,就是吳老實的妻子了?!?/br> 旺兒大吃一驚,忙問:“誰把吳娘子捉了去的?” 那人道:“還有誰,自然是縣衙里的公差了?!?/br> 旺兒一捶手,忙又撒腿奔往衙門口。 且說云鬟正在家中等候消息,忽地見旺兒狂奔回來,滿頭的汗,氣喘吁吁,道:“主子,大事不好了!” 云鬟道:“不急,慢慢說?!泵新吨閮旱挂槐杞o他。 旺兒忙喝了口,才說道:“先前我跟著那吳娘子,竟然、竟然是去了胭脂樓……后來又……”唾沫橫飛,指手畫腳地說了一通。 云鬟因才來不多久,更不知這胭脂樓是什么地方,旺兒咂嘴道:“不是好的,是男人們喝花酒的地方?!?/br> 云鬟一愣,又問捕快帶了吳娘子回去是為何,旺兒唉聲嘆氣道:“我在外頭打聽了半晌,原來因為白日那傳言,給鄭大糊涂知道了,他想來想去,就懷疑上了吳娘子,說她才是真兇,說吳老實只是替她擔罪呢?!?/br> 云鬟聞聽如此,大為意外。 旺兒擦擦汗問道:“主子,現在該怎么辦?” 云鬟嘆了聲:只因她知道殺人者是個女子,故而想撇清吳老實的嫌疑,才命旺兒散播那些話出去,本是想給鄭盛世韓伯曹等指個路的,誰知道反讓他們誤解了,竟纏上吳娘子。 然而話說回來,云鬟認得那染蔻丹的手,是以知道吳娘子沒有嫌疑,但是鄭盛世韓伯曹自然不知此情,若說懷疑上吳娘子,倒也…… 云鬟喃喃道:“這可怎么說,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br> 旺兒道:“今兒只是稍微審了兩句,明兒之才是正式開審呢,明兒我陪主子再去看吧?” 次日,兩人果然又來到縣衙,見今日聽審的人比昨兒更多了,把縣衙門口圍得水泄不通,幸而有旺兒在,仍是泥鰍一般拉著云鬟鉆了進去。 只聽那鄭盛世問道:“阮氏,你還不從實招來,是不是你殺了楊老大?” 底下吳娘子垂著頭,一聲不響,鄭盛世又問兩遍,她卻仿佛沒聽見似的,韓伯曹在旁喝道:“阮氏,再不回答大老爺的話,就是藐視公堂!” 這一聲,吳娘子才終于垂淚道:“是,是民婦殺了楊老大?!?/br> 一句說罷,堂上堂下頓時又仿佛炸鍋了一般,眾人議論紛紛中,是吳老實掙扎叫道:“不是你,娘子!你別認!” 吳娘子也不看他,只是趴在地上,哭著說道:“民婦已經認罪了,求大人判我死罪吧!” 第150章 公堂之上,吳娘子磕頭供認,頓時之間一片嘩然。 云鬟不等看完,便退出人群。 旺兒仍忠心耿耿跟在左右,見云鬟皺著眉頭,他便問:“主子,你是不是覺著不對?現在該做什么?” 云鬟心里本正不受用,聽他這樣躊躇滿志似的,心里一動,便問道:“昨兒你說的那胭脂樓在哪里?” 旺兒大吃一驚:“主子你問這個做什么,你總不會是想去那兒吧?” 這胭脂樓名字雖動聽,奈何是個風月場所,俗稱“妓院”,旺兒雖聽過別的男人常常去“光顧”,他卻從來不曾進去過一次,何況又見云鬟年紀尚小,生得又這樣俊美秀氣,比他自小到大看見過的男男女女都好看,昨兒他在那胭脂樓外頭也看見過幾個樓里的姐兒,哪里趕得上“小主子”半分美貌? 不提旺兒這邊胡思亂想,云鬟心里卻算計:吳娘子不會無緣無故去那個地方,且是在如此敏感之時,所以吳娘子此刻所見之人,必定跟案件有關,若是去查一查,必有新的線索。 原本這些追查線索的事,該是衙門捕快所為,只可惜昨兒見識了鄭盛世大人的審案風范,以及韓伯曹的行事……先前也曾給他們透了信兒,卻反而把吳娘子搭進去,因此此刻委實不敢再指望了。 其實云鬟本也可以撒手此事不管,然而她既然已經插手了,如今且又事關吳老實夫婦兩條活生生的性命,又怎能半途而廢? 就算知道胭脂樓不是個好去處,此刻卻已經顧不得許多了。 云鬟因道:“咱們不是去胡鬧的,只是去查案,問心無愧,不必多管其他?!?/br> 旺兒見如此說,少不得從了,又嘀咕說:“只不過若是給老謝叔跟里頭嬤嬤知道了,只怕饒不了我呢?!?/br> 云鬟只是一笑:“咱們誰也不說就是了??鞄钒??!?/br> 兩人沿街而行,過了幾座橋,便來到清河坊,又走了片刻,云鬟耳畔隱約聽見嬉笑聲響,旺兒往前一指道:“前面就到了,就是那座樓?!?/br> 云鬟抬頭看去,果然見前方河畔,坐落著一幢兩層小樓,上面掛著燈籠,看著十分精致,門口上隱約還有幾個人在拉扯。 又走近了些,便聽見一個女孩子道:“別忘了我,要常來……”慵慵懶懶,吳儂軟語的腔調,聞聽這聲音,仿佛能酥到人骨子里似的。 旺兒是個少年,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看了這情形,不覺有些臉紅心跳。 云鬟神色如常,對于青樓這種邪地,她還是頭一次這樣近便的打量,雖知道不是好地方,可因她心無旁騖,自然毫無沾染。 兩人來到門首,那送客的姑娘一掩衣裳,正要入內,忽地看見云鬟,頓時眼睛有些發直。 呆了呆,才走過來道:“這哥兒是……”說著抬手,十指纖纖,都也涂著艷紅的蔻丹,便要摸上云鬟的臉。 旺兒見狀,忙上前攔住,呵斥道:“這是我們家小主子,你別亂碰?!?/br> 那女子聞聽,便笑了起來,又打量云鬟,拋著媚眼兒道:“是哪家兒的小公子呢,這樣愛樂子,竟一大早兒地跑了來?” 云鬟正留神她的手,一時沒聽清她說什么,還是旺兒道:“我們公子姓謝,你、你別亂打聽?!?/br> 女子嬌笑道:“我哪里亂打聽了,知道了名姓,也親熱些……你說是嗎,小哥兒?!闭f話間,故意斜肩,往旺兒肩上輕輕懟了一下子,旺兒只嗅到極濃的一股香氣撲鼻而來,竟有些無法做聲。 正在此刻,有個龜公因也迎出來,風月場中的人,何其眼尖,將云鬟上下一打量,便看出她氣度非凡,自然是大家出身的,當下樂得揚聲道:“有貴客到!” 旺兒紅著臉,便跟著云鬟進了樓里,云鬟方才仔細認過了那女子的手,見顏色雖是有些類似,可手指仿佛不如她所見的細長…… 因進了胭脂樓,此刻雖已快到晌午,然而這些姑娘們卻都是才起,正是招呼丫頭們伺候洗漱的時候,這會子來尋歡作樂的客人也少,多數都是才跟著起床離開的。 只見滿樓里鶯鶯燕燕,穿梭來去,云鬟趁機匆匆忙忙掃量過去,目光只在那些女孩子們的手上逡巡,連龜公招呼她落座都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