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南陌東阡自在身,一年節物幾番新。 鰣魚出后鶯花鬧,梅子熟時風雨頻。 是日,季陶然從崔侯府拜過羅氏,因聽說了林嬤嬤跟露珠兒自回鄜州去的事。 季陶然心里疑惑,又不好多問什么。 出了侯府之后,便一道思忖,一道騎著馬往前,眼前不由浮現那日他前往世子府的時候,云鬟說要跟他說幾句話的情形。 那日兩個人出來后,云鬟瞥一眼里屋,小聲在他耳畔道:“表哥去侯府的時候,跟我屋里的林奶娘說一聲,就說我……惦記鄜州的舊宅了?!?/br> 季陶然起初詫異,細想,只當她是離開鄜州甚久,故而有些“思鄉”之意罷了。 當下便在去崔侯府的時候,抽空跟林奶娘說了此話。 林嬤嬤聽了,呆怔半晌,又再三地問他:“姑娘果然是這么說的呢?哥兒可別哄我?!?/br> 季陶然笑道:“我哪里敢亂說這些,又不是瘋了,原本是meimei親自拜托我轉告的?!?/br> 林嬤嬤點了點頭,又道:“多謝哥兒了?!?/br> 不料如今,竟是便同露珠兒自去鄜州了。 季陶然心想:“莫不是因我那句話的原因?姨母說林嬤嬤是替meimei回去盡心了的……倒也說得通?!币虼吮悴辉俚嗔看耸?。 行了半晌,因想到近來并沒跟白清輝碰頭,便跑去由儀等候。 正趕上他們散了學,門口上阿澤正百無聊賴地跟車夫小廝等候,見季陶然來了,便招呼了聲。 卻見眼前學生們魚貫而出,當中白清輝跟蔣勛兩個并肩而行,季陶然先叫了聲,他兩個便快步走了過來。 白清輝因問:“你今日怎么有空來呢?” 季陶然道:“有兩日不見了,過來瞧瞧你怎么樣了?!?/br> 清輝道:“你明年就要科考了,還不正經上心?倘若名落孫山,可別哭?!?/br> 季陶然笑道:“我每日用功呢,且是好意來看你,如何反說我?” 蔣勛在旁插嘴說道:“我聽說哥哥近來多在京兆府里頭走動?是為了……先前那案子么?可有頭緒?” 季陶然搖頭道:“沒什么特別的,原來那些案卷記錄,多數都在刑部里呢,我所能看的,都是些尋常記錄,很不足為奇?!?/br> 清輝道:“這么說,是沒什么發現?” 因書院門口人來人往,當下阿澤替季陶然牽著馬,他們三人便上了馬車,且行且說。 正行走間,季陶然因往外看了眼,卻見有幾個京兆府的公差們從路邊兒過,都是面熟的,末尾一人,身形偏瘦狹,很不打眼,卻是盧離。 季陶然本沒留意,忽然白清輝道:“那個人是誰?” 季陶然兀自沒發現,順著白清輝目光看過去,才見是盧離,卻見他似乎早就看見了自個兒,四目相對,便有些靦腆地低下頭去。 季陶然笑道:“我幾乎沒看見,那是小盧?!?/br> 蔣勛聽他兩個人說話,也探頭看了一眼,這會兒因眾捕快走得急,盧離匆匆一笑,便隨著去了。 四個人在酒樓里吃了飯,季陶然因說:“前日有一份文書沒找見,我今兒再去碰碰運氣?!?/br> 清輝道:“不然我們直接去刑部罷了?!?/br> 季陶然道:“刑部的東西雖全,只是未必肯讓我們去看?!?/br> 阿澤道:“有什么難為的,那還不是四爺一句話的事兒?” 季陶然笑道:“可不正是因為白叔叔么?他又哪里肯把那些機密給我們這些人看?除非是刑部正經當差的罷了?!?/br> 涉及白樘,連阿澤也不好多嘴。 清輝卻道:“就如你所說,去碰碰運氣也好。這幾日父親越發不著家,以他素來的行事作風,我覺著他定是查到了什么?!?/br> 季陶然聞言,不免心動,阿澤因近來一直跟著清輝,也正想著回刑部看一眼,當下眾人一拍即合。 當下乘車來至刑部,往內而行之時,廊下有一人走了出來,垂著頭仿佛出神,正是方才路上見過的盧離。 季陶然見是他,先緊走幾步,笑道:“小盧?” 盧離抬頭,忙行禮:“季公子?!?/br> 季陶然問道:“方才在路上見了你,也沒顧上說話,你如何獨自一個在這兒呢?” 盧離道:“白侍郎傳了我們幾人過來問話,他們先問完都走了,我是最后一個,便落了單?!?/br> 季陶然好奇道:“叫你們來問什么話?” 盧離有些遲疑,旋即小聲兒道:“正是為了先前連環殺人案的事……” 季陶然心中一動:“是么?都有什么?” 盧離道:“季公子對這個感興趣么?這個……說起來十分可怕,白大人就問我們,到的時候現場是如何的、有沒有發現可疑情形……之類的?!?/br> 季陶然看著盧離的樣子,便道:“把你叫了來,莫非你當時也在現場?” 盧離點了點頭。 正在這會兒,白清輝等人走了過來,正好聽見兩人對話,清輝便問道:“你果然也在么?” 盧離微睜雙眸,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季陶然道:“這是白侍郎的公子,你先前沒見過么?他叫清輝?!?/br> 盧離方又低下頭道:“依稀見過幾次?!庇只卮鹎遢x:“是,我當時也在?!?/br> 清輝問道:“是兩件案子的都在?” 盧離遲疑,又點頭:“是?!?/br> 清輝忽然想起上次去王家案發之地時候,曾見幾個捕快忍不住在外吐的死去活來,便問道:“我聽說現場慘不忍睹,好多人都吐了,可是如此?” 季陶然見他忽地說的這樣,便掃了他一眼。 盧離沉默片刻,道:“是……有些怪嚇人的?!闭f著閉上雙眼,仿佛又想到那可怕情形一樣。 季陶然也想起他在王家所見那血池一樣的臥室,心有戚戚然,便道:“何止怪嚇人,簡直人間地獄一般。我都差點兒沒忍住呢?!?/br> 清輝忽地看著盧離問:“你可也像是季陶然這般么?” 盧離呆了呆:“什么?” 清輝道:“你可也沒忍住吐了么?” 盧離搖了搖頭:“我并沒有?!?/br> 季陶然雖覺得清輝問的過于詳細,有些古怪,卻也很同情盧離,便道:“看你的樣子,莫不是嚇得直接暈了過去呢?自然更顧不上別的了?!?/br> 盧離這才笑了笑,也并沒有回答。 清輝看看他兩人,淡淡地說道:“我們先入內去了?!?/br> 當下帶著阿澤跟蔣勛兩人,果然先走一步。 季陶然本要跟上,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又問:“對了,你娘好些了么?” 盧離微笑道:“好多了,娘問我哪里來的銀子,聽說是季公子給的,很是感激呢,又說公子好心。她每天在家里念佛,求佛祖庇佑公子長命百歲?!?/br> 季陶然笑道:“這不算什么?!?/br> 因怕耽誤他的事兒,正要告別,不妨盧離道:“公子也在查那連環殺人的案子么?” 季陶然道:“咦,你看出來了?” 盧離道:“我聽府衙里,他們私下都在猜測?!?/br> 季陶然原本暗自行事,并未大張旗鼓,不料仍走漏風聲,一時只是笑道:“不愧是府衙,瞞不過人的?!?/br> 盧離卻又小心翼翼般道:“這案子如此可怕,公子還是不要沾手的好呢?!?/br> 季陶然見他有些擔憂之色,心里承情:“知道了,我會自己小心的,再者說,瞧那殺手殺的只是成對兒夫妻,我可還未婚配呢?!?/br> 盧離聽了這話,便也笑了。 作別了盧離,季陶然便往內而去,卻見清輝三人再廊下等候。 清輝見他走了過來,便問:“你跟那盧離很熟悉么?” 季陶然道:“不怎地熟絡,如何?” 清輝盯著他看了會兒,忽然道:“他身上有股血腥氣?!?/br> 季陶然嚇了一跳:“說什么?我怎么沒聞出來?”一怔之下,又問阿澤跟蔣勛:“你們可聞到了?” 阿澤搖頭,蔣勛遲疑地看了清輝一眼,才也緩緩搖頭。 季陶然道:“看見了?” 清輝也不反駁,仍往內去。 季陶然跟上來,笑道:“好端端地什么血腥氣呢?其實小盧有些可憐的,是個苦孩子,你大概不知道,他其實是養子,養父親原來也是刑部的捕頭,后來因為一案出了事,前兩年又亡故了,家里有個寡母,身子又不好,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平日里吃湯吃藥的,全靠他里里外外地照料養活呢,委實的良善孝順?!?/br> 阿澤道:“這樣也算是難得的了?!?/br> 清輝并不做聲。 季陶然聒噪了會子,眼見要到白樘的公房了,才忙噤聲。 話說在世子府中,趙黼因勉強裝了兩日的“傷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其實在季陶然來探望他那日,云鬟便有些猜到他是假裝的了,卻并不說破,只再不肯來安撫他。趙黼見狀,知道露了馬腳,才訕訕地爬起身來,云鬟也不曾奚落他,只一切如常而已。 這天,日色晴好,碧空如洗,靜王爺忽地派了人來,請趙黼過府飲宴。 云鬟本不肯隨他去,誰知趙黼執意如此,只得從命。 吃了中飯,雖然跟靜王相處甚歡,但趙黼因怕云鬟不自在,便早早兒地要告辭。 靜王爺十分愛惜他,便挽著手送出來,又說:“以后切莫再鬧出那種事來了,有多少法子解決不了,非要動刀動槍的呢?圣上雖然喜歡你,可皇族子弟如此……總是不像話的?!?/br> 靜王只大趙黼七歲,生得姿容秀美,氣質高貴,談吐文雅,正是皇室貴胄風范。 趙黼對他的話倒是很聽,便說:“四叔放心,我都記住了?!?/br> 靜王也并不多言,笑著拍了拍他的手,又掃了一眼他身后的云鬟,見她始終安安靜靜地垂首侍立,便道:“你的書童倒一表斯文,書童既然這樣相應,你近來可也有好生看書?” 趙黼啞然,繼而笑道:“有,每天挑燈夜讀,沒瞧我眼圈兒都黑了么?” 靜王又拍了他一把,似笑非笑:“行了,你去吧,別緊著胡鬧就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