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誰知崔承雖然害怕,仍是不肯走開,只閉眸縮緊脖子,咬牙欲受。 云鬟見他揚手,想也不想,抬手便把趙黼的腕子握住,急道:“世子?!?/br> 趙黼本也并沒想打崔承,不過是嚇唬他而已,見狀便挑眉道:“你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做什么,這會子卻不知道避嫌疑了?”說話間,眼底又泛出一抹笑意。 云鬟情急了才如此,被他一句,猛然察覺手底下肌膚異樣溫熱,忙便松開手。 趙黼目光變了幾變,方含笑點頭道:“可知你方才說的話,太過誅心了么,六爺到底怎么對不住你了,你跟我白首如新?” 云鬟見崔承仍杵在跟前兒,便把他往身旁攬了過來,輕聲道:“并沒對不住,只是我早就說過了,我原本就跟世子不是一路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又怎么樣?” 誰知趙黼突發奇想,竟道:“什么井水不犯河水?比如……那井水底下,你焉知不是跟河水滲通著的?或者河水暴漲,又怎么知道不會沒過河水?依舊難舍難分起來?!?/br> 崔承抱著那小牛犢,起初還防備著趙黼,忽然聽他嚼出這一番歪道理來,他小孩兒家,認真想了回,卻覺著有些道理,便忙仰頭看云鬟怎么回答。 云鬟大皺其眉,尚未開口,便聽見門外有人道:“小白公子來了?!?/br> 趙黼跟云鬟聽了,都覺意外,兩人對視一眼,復看向外頭。 果然就見門口進來兩人,當前一個,卻是跟隨羅氏身邊兒的大丫頭碧玉,身旁跟著一人。 碧玉才進來,見云鬟跟趙黼對面兒站著,便笑道:“給世子請安了?!庇謱υ器叩溃骸疤貋砹?,因小白公子尋姑娘有事兒,便吩咐我好生送公子過來?!?/br> 原來先前羅氏去看望季陶然,白清輝自然也在,因他得知消息的早,早在這兒呆了半晌了。 季陶然因受驚暈跌,竟傷到了后腦,幸而不算極重,大夫給看了,叮囑叫靜靜地養上半個月。 季陶然死死地暈了半夜,在清輝來后才慢慢醒來,起初還有些糊里糊涂,漸漸地才恢復了神智,兩個人私底下又說了些話。 待羅氏來探望之時,他看著卻已是好多了,只頭上仍裹著一層紗布。 羅氏見狀,早心疼不已,就道:“昨兒是鬼節,本就不該你小孩兒出去亂跑,如何還在晚間去那地方呢?才死了人,自然不干不凈的呢,好歹你福厚些,有天神菩薩庇佑,才沒出大事?!?/br> 季陶然安撫了幾句:“姨母,我沒事兒呢,做什么也驚動了姨母呢?!?/br> 他母親也在旁道:“這孩子近來有些瘋魔了,只顧在外頭亂走不著家的,也不知是怎么,今兒得了這個教訓倒也好,看他以后還敢不敢再肆意妄為了,若然還敢胡鬧,家里也不饒他的?!?/br> 羅氏忙道:“他畢竟年紀不大,玩心自然重些,不可過于危難?!?/br> 如此說了一陣子,羅氏見無礙,便欲家去,季陶然因拉著她的手道:“姨母,我有幾句話要告訴鬟meimei,已經說給了清輝,你可不可以順路帶清輝過去?讓他轉達?” 羅氏聽這般說,不覺詫異,然而她因向來溺愛季陶然,自然無有不從,只當他們年紀小,或許有些古靈精怪的話,不便給大人知道,因此便笑說:“使得。不過你且也好生養著才是,不要只顧分心亂想,改日,我叫云鬟自個兒來看你就是了?!?/br> 季陶然雙眼一亮,便喜喜歡歡地答應了。 當下羅氏才帶了白清輝來到府中,又派大丫頭親送他過來,誰知正趕上趙黼也在。 碧玉稟明后,忽地見云鬟手搭在崔承肩頭,崔承又抱著牛兒,依依地靠在她身上,他兩個原先卻并沒有這樣親昵的時候……碧玉心里詫異,便笑道:“好少爺,方才奶奶還問你在哪兒呢,你竟在這兒,快跟我去吧?!?/br> 崔承聽是母親叫他,不敢耽擱,邁步欲走,卻又停下來,小心翼翼地把牛兒遞給云鬟。 云鬟想到他方才挺身而出之態,便將牛兒在他鼻尖輕輕一碰,道:“得閑就再來玩兒吧?!?/br> 崔承眉開眼笑,才要走,忽然問道:“jiejie,真的是他說的那樣么?” 云鬟一愣:“什么?” 崔承疑惑不解地問:“井水真的通著河水,河水真的能淹過井水?” 云鬟大為意外,啼笑皆非,趙黼卻大笑道:“好小子,你倒是機靈的很?!?/br> 不料白清輝在旁聽了,他雖不知前情如何,只聽崔承如此問,趙黼又是這個情態,清輝便正色道:“認真說來,是這樣的不差。但自古以來,‘井水不犯河水’這一句老話,不過是說一個道理罷了,——意思就是兩不相干,你可記住了?” 崔承眼珠轉了轉,道:“原來是兩不相干,我知道了?!毕蜈w黼扮了個鬼臉,方高高興興地跟著碧玉去了。 趙黼聽白清輝冷冷清清地解釋了這一句話,便暗中撇了撇嘴:“好沒意思的人?!?/br> 云鬟卻含笑問道:“小白公子如何這會兒來了?可是表哥……他還好么?”又請白清輝坐,叫丫頭奉茶。 白清輝因知道昨兒晚是趙黼陪著季陶然的,見他在此,本以為他已經告訴明白了。聞言便道:“他傷了頭,不過并沒有大礙,已經請太醫看過了,叫靜靜地休養幾日便好了?!?/br> 云鬟聽了他說,那顆心才慢慢地放下。道:“多謝告知?!?/br> 白清輝說完,又看趙黼,因問道:“世子如何在這兒呢?” 趙黼見他來,知道必然有事,若是其他人,這會兒早識趣走了,但趙黼正巴不得留下來,便故意道:“我正跟阿鬟說正經事呢,就是季陶然昨晚上忙的那件兒,我心里好多疑惑不解,正跟她說著……” 云鬟聞言,便側目看他。趙黼似沒看見般,又對白清輝道:“小白你這會兒來,莫非也是為了此事?” 白清輝竟道:“是?!?/br> 趙黼靠桌邊兒坐了,自己舉手倒了杯茶,嘆道:“昨兒原本是我陪著季陶然的,誰知仍是害他受了傷,可知我心里也過意不去,恨不得快些捉到那兇手,替他報仇呢,季陶然常說你聰明難得,你對這案子倒是什么看法?” 白清輝不答,只抬眸看云鬟,云鬟知道以他的機敏,只怕也猜到季陶然不會無端端跑去由儀,故而過來問自個兒……可此刻當著趙黼的面兒,若他問起來……倒是有些為難的。 不料白清輝看她一眼,只道:“世子既然也插手了此事,就更好了,大家齊心協力,總比孤掌難鳴、單絲不線的好?!?/br> 云鬟見他不提,便垂了眼皮,略松了口氣。 白清輝又道:“不知世子可否將昨夜的情形,詳細地同我們再說一遍?” 當下,趙黼果然便把昨夜歷經之事從頭到尾說明了。 白清輝仔細聽罷,忽然問道:“這樣說來,陶然跟世子先聽見慘呼聲,然后才見到所謂鬼影,世子攔住陶然,一起去往案發之地,世子正又發現方督學離開現場?” 趙黼聽他將這幾件事梳理說來,便道:“說的不錯,且我確信,那所謂鬼影子,跟方荏不是同一個人?!?/br> 白清輝點頭,問道:“世子攔住方督學時候,他是如何?” 趙黼道:“看著有些慌張之意,不過還過得去?!?/br> 清輝想了會子:“那慘呼聲可有可能是方督學發出的?” 趙黼撇嘴道:“不似,那聲音聽著……是臨死的叫聲了?!?/br> 云鬟聽他兩個越說越是仔細,便走到靠墻的柜子邊上,抬頭看那花瓶上描繪的宅院美人。聽到這里,便皺了皺眉。 白清輝道:“除此之外,你可聽過方大人叫過什么?” 趙黼道:“我的耳力也算極好,不曾聽見他嚷嚷什么?!?/br> 清輝道:“方大人承認他是第一個發現尸首,但他卻一聲也未曾出,只要離開現場,被世子攔住后才說是要去找人的,這樣是否有些反常?” 趙黼點了點頭:“季陶然見了尸首,嚇得都暈過去了,這姓方的連叫一聲都不曾,的確有點古怪?!?/br> 室內微微沉默,片刻,清輝道:“世子可知道,那韓敏曾向大理寺衛大人供認,說宋邰那日早起去書院,是為了見院長?” 趙黼道:“季陶然跟我說過了,不過那何院長明明人在家中,有許多人證。故而眾人都說韓敏說了謊?!?/br> 清輝搖頭:“只怕韓敏并未說謊?!?/br> 趙黼忙問:“這是何意?照你這樣說來,兩個人豈不是都未說謊?” 清輝淡淡道:“因為世子你不是學院中的人,故而不知情,何院長雖是由儀的院長,但方督學,才是由儀真正能說話的人,在書院里,眾人畏懼方督學,更甚過何院長許多?!?/br> 趙黼雙眸微微瞇起,這會兒也忘了其他,只顧盯著清輝道:“你莫非在暗示六爺,韓敏說的‘院長’,是這方荏,而并非是何院長?” 清輝微微一笑:“我正要說此事,可知在書院內,那些人私底下稱呼方大人為什么?” 趙黼遲疑著問:“院長?”望著清輝肯定的眼神,便道:“豈有此理,那何院長呢?” 清輝喝了口茶,慢慢道:“就如你現在所稱呼的一樣——‘何院長’?!?/br> 原來,衛鐵騎等都被韓敏一聲“院長”給蒙蔽了,實際上在由儀之中,小學生們私底下提何院長的時候,都會習慣地叫“何院長”。 而他們口中的“院長”,則是由儀真正“掌權”的那位,那便是方荏,方督學。 趙黼聽白清輝一語道破,幾乎忍不住站起身來:“這樣說來,這方荏豈不是有極大嫌疑?” 清輝卻并不回答,只是默默在心底想起方荏為人。對于方荏的形貌舉止,清輝自然是極熟悉的,方督學素日謹言慎行,又因德高望重,由儀上下都甚是敬重。 白樘對他也贊譽有加,說他是個飽學之士,因為這個的緣故,清輝自也格外地敬重師長。 先前清輝才入由儀的時候,方督學還曾親自召他去督學室,叮囑他好生讀書,又說若有不適應之處,便來尋他即刻,態度依稀有幾分長者的關切和藹。 但是不知為何,面對這樣人人敬重的方大人,清輝卻總有種想要“敬而遠之”之意,這種莫名的感覺,就如同當初……他初見趙黼時候的所感類似。 但畢竟此事非同小可,縱然方荏有些嫌疑,在沒有真憑實據之前,尚不能擅自就一口咬定,免得平白冤屈了好人。 他兩個推演半晌,不知不覺竟得出如此結論,趙黼轉頭看云鬟,想看她是怎么說。 卻見云鬟仍是出神似的在在打量那梅瓶,不為所動似的。 趙黼便問:“阿鬟,你可聽見我跟小白說的了?這方荏是否就是連殺兩人的真兇?” 白清輝早知云鬟有“過人只能”,心頭一動,靜候答復。 卻見云鬟回頭,半晌方道:“我著實不知他是否是真兇,然而你們若要查……則要快些才好?!?/br> 白清輝眉尖一動,趙黼問道:“什么意思?” 云鬟垂了眼皮,低聲道:“因為……我總覺著,下一個喪命之人,就是他?!?/br> 室內鴉默雀靜,頃刻,趙黼才似笑非笑地道:“敢問,阿鬟你又為何會這樣說呢?” 云鬟在開口之前,就預料到他們會問:“就如我告訴表哥的一樣道理。方才你們說,宋邰是去見過院長……而后身亡的,然后韓敏身為同宋邰最親近之人,也第二個死了,于是剩下的、跟此事牽連緊密的,自然就是這位方院長了,不過,這也不過是我胡亂猜的罷了,同樣無憑無據,未必準?!?/br> 她雖然說著未必準,但是聽在這兩人耳中,卻儼然已如金言玉律一樣,哪里還能等閑視之。 第88章 這般劇情,可真是山重水復,柳暗花明。 趙黼因想不通,便笑道:“這可是奇了,方才我們還說這方荏大有嫌疑,倘若他會死,那豈不是說兇手還是另有其人?” 白清輝靜靜地凝視著云鬟,不言不語。 趙黼轉頭之際,無意看見他的眼神,不知為何心里不大受用,便在他肩頭推了一把:“小白!” 清輝身子一歪又坐正了,方垂眸道:“不管如何,現在只能查到方督學身上去……此刻不知衛大人是不是也留心到了,畢竟若要審問的話,還是官府出面比較妥當?!彼谥须m這般說,眼睛卻看著趙黼。 趙黼畢竟也是個聰明絕頂之人,當即雙眸瞇起,道:“我明白了,怪不得先前你說什么孤掌難鳴,原來是想六爺給你當跑腿的,你想讓我去跟衛鐵騎說明此事,對不對?” 清輝淡淡一笑:如今清輝乃是被懷疑之人,季陶然又養傷,思來想去,最適合出面兒的竟是趙黼,只因他年紀略長些,又是鳳子龍孫,說的話自也有幾分分量。 趙黼因道:“不過,倘若那方老頭并無嫌疑,我卻去這樣一說,豈不等同我得罪了他了?我可也聽說他在朝中有許多弟子……” 不防云鬟輕輕道:“我們還當世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原來也怕得罪人?” 趙黼歪頭瞄她,笑道:“你不必用激將法……六爺不吃那一套,還不如……”他本想說用另一種計策會比較妥當,然而看著云鬟的臉,便話鋒一轉,只說:“不過,可知我最怕得罪的是誰?” 云鬟見給他幾分顏色,便必要開染坊,當下又轉頭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