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云鬟忙示意他小聲些,一邊兒又往外掃了一眼,卻見已經不見了沈舒窈的身影,只有趙黼站在花叢后頭,低頭盯著手里的一杯茶。 這兒季陶然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才道:“meimei如何這樣想?為何不說是韓敏殺了宋邰呢?” 云鬟眉峰微動,又緩聲道:“那大理寺的衛大人自是個能干的,他至今都不能將韓敏緝拿,連問話都要費周折呢,可見是毫無證據……” 季陶然覺著這話有理,便點了點頭。 云鬟不覺又往外瞧了眼,見趙黼仍是盯著手里的杯子猛看,她便垂眸道:“再過幾日,便是七月半了……” 季陶然不知如何,云鬟道:“這幾日,尤其是鬼節這天,表哥還是盡量別出門兒,尤其是別往由儀去……小白公子既然避嫌,想必不會出門,但為防萬一,表哥你且去同他說一聲,讓他萬萬別去由儀……” 季陶然聽她聲音輕輕地,說的明明似無理的話,卻叫人有些寒意,季陶然問道:“這是為什么呢?” 云鬟道:“我怕這日子不好,會多事?!?/br> 季陶然畢竟知道她的性情,便看出她有些隱瞞,忙問道:“meimei,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且跟我說說呢,可知若早一日查明真相,清輝的嫌疑才能洗脫?連白叔叔也好過些?!?/br> 云鬟聞言,才又抬眸看他,過了會子,轉頭又看一眼窗外,才似下了決心一般,低低道:“既然有世子跟著你,倒也……罷了,——你們……尤其在鬼節這日里,好生盯著韓敏,或許會有所得……不過,必要加倍著意小心才是?!?/br> 季陶然道:“meimei的意思……”聯想她方才說兇手盯上韓敏的話,心頭巨震,道:“meimei莫非是說……韓敏在鬼節這日里會……” 云鬟“噓”了聲,季陶然自個兒捂著嘴,眼中的駭然之意卻掩不住。 云鬟眼中透出幾分歉意,道:“你別怕,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故而不敢說……其實我說的也未必會真,只是……一點兒預感罷了,再者說,如今只韓敏是個嫌疑,是以你們只管盯緊他,想必會發現蛛絲馬跡?!?/br> 云鬟說罷,又一笑,悄悄地說:“我胡思亂想,多嘴跟你說這些,你是不是要把我當怪物了?” 季陶然一怔,又忙搖頭,正經說道:“可知meimei在我心中,就如天人一般……再說清輝也是個有能為的,難道我也把他當怪物了么?卻跟我說這些見外的話做什么……” 兩個人正說到這兒,忽然聽見外頭趙黼咬牙切齒地叫了聲,道:“可恨!” 云鬟轉頭看去,卻正見趙黼把手中的茶往地上一潑,道:“你們堂堂侯府的大小姐房里,就用這糙茶招呼客人?是看不起本世子么?” 露珠兒正站在旁邊伺候,見狀不知所措,便道:“世子,這是我們僅有的茶了……姑娘平日里也是喝這個的?!?/br> 趙黼道:“你只管哄人呢,我卻不信,我自個兒找找,別讓我找出好的來?!闭f著,便邁步往門口走來。 廊下沈舒窈轉頭看他,目光中有些詫異之色。 趙黼卻氣哼哼地進了房中,轉頭一看,見云鬟跟季陶然站在窗下,趙黼便冷笑道:“說了半晌了,有什么好話呢?六爺擾了你們不成?” 季陶然見他面有怒色,便想起那一夜他對自己所說的話來,他畢竟是個老實人,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 云鬟走前一步,淡然道:“并沒擾了什么,我們正巧說完了?!?/br> 趙黼喉頭一動,云鬟又垂首道:“不過我這里并沒別的好茶,只這種粗茶罷了,世子金枝玉葉,吃不慣這種也是有的,委屈世子了,很對不住?!?/br> 趙黼又是愕然,她的態度竟是前所未有的溫順,溫順的有些反常,但卻有效,讓他滿心的惱怒如打在棉花包上,頓時絲絲消散不見了。 云鬟又對季陶然道:“表哥,咱們出去罷,把沈jiejie落在外頭,怪不好的?!?/br> 兩個人一前一后,便往外出去了,趙黼反被撇在里屋,他略站了會子,方低下頭,也沒精打采地跟著走了出來。 趙黼站在門口,轉頭一瞥,卻見云鬟正走到了沈舒窈跟前兒,不知同她說了句什么,沈舒窈抬眸看向他,竟抿嘴一笑。 趙黼眉頭緊鎖,瞪了兩人一眼,便轉開頭去。 正季陶然因得了云鬟的囑托,有些神不守舍,便對趙黼道:“六爺,咱們去吧?” 趙黼才道:“不錯,留在這兒怪沒趣兒的,走了?!本谷幌韧耙徊?,昂首頭也不回地出院門而去,反把季陶然落在后面。 季陶然見他如此,倒也習以為常,只得向著云鬟跟沈舒窈點了點頭,又對云鬟道:“meimei,我改日再來看你……” 話沒說完,就聽見門口趙黼道:“啰嗦什么?里頭有花枝子絆住你的腿了嗎?” 季陶然啼笑皆非,只得加快步子,出門去了。 背后云鬟跟沈舒窈兩個對面站著,見他們都去了,沈舒窈方點頭笑道:“我早聽聞晏王世子性情有些不羈,是個不同流俗之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明明趙黼的舉止已算粗魯,在她口中,聽來卻如同贊美之意。云鬟淺笑道:“jiejie說的是,世子仿佛是個急性子,不過太嬌縱了,委屈吃口糙茶都要不依?!?/br> 沈舒窈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點頭道:“只怕不是為了吃茶而已?!?/br> 云鬟道:“不是吃茶,又為什么?是了……方才我因忙著跟表哥說話,倒是有些冷落了jiejie,世子的脾氣這般,總不會也有些無禮之處呢?” 沈舒窈笑道:“哪里,只不過畢竟不是熟識的人,相處未免有些生疏罷了?!?/br> 云鬟道:“這樣我便放心了,不然讓jiejie在我這兒受了委屈,卻讓我不知如何是好了?!?/br> 沈舒窈握著她的手:“你就是太多心多禮了?!?/br> 原來今日,沈舒窈忽然前來拜會云鬟,崔侯府的人聽了門上相告,自是驚喜非常,便忙叫請了進來。 崔老夫人也親見了沈舒窈,見生得如此大方端莊,舉止談吐等,又無可挑剔,也很是贊嘆了一番,又忙叫云鬟出來好生接待。 云鬟見她忽然到訪,有些意外,便陪著她來至自己房中。 沈舒窈細看了一回,見屋內陳設雖簡單,卻別有一股清雅古樸之意,正如其人一般。 沈舒窈含笑道:“我們在書院上學,一來是為學些規矩,長些見識,二來自然也是為了結交些脾氣相投的jiejiemeimei們……可知自打meimei去了,我見你很是不同,心中便有親近之意,早想著來拜會,又怕唐突……” 云鬟道:“jiejie言重了,云鬟年幼無知,德薄才疏,如何能得jiejie青眼,著實慚愧?!?/br> 沈舒窈道:“我便愛你這般沉穩謙和,你也不必過于自謙,不然連我也不安起來了?!?/br> 兩人坐了,說了片刻,沈舒窈因見將要正午,便要辭去,正露珠兒來同云鬟說:“表少爺來了,在奶奶屋里?!币蚨嘧煊终f了一句:“原來今兒是侯爺請了六爺……中午頭留了吃酒呢?!?/br> 云鬟聽了,便殷勤留沈舒窈中飯,兩人正說間,老夫人那邊兒又來傳話,說是務必要留沈姑娘吃了飯再走。 云鬟便道:“我的面子自然是不夠的,如今是老太太挽留沈jiejie,所謂長者賜,不敢辭,沈jiejie自然是要留下的?!?/br> 因此沈舒窈果然便留在府內,吃了中飯后,便又同云鬟回到屋內,正在庭前賞花,不料趙黼拉著季陶然來到了。 不提兩個人在侯府閑話,只說季陶然出了崔府,見趙黼已經翻身上馬,他忙打馬跟上,因問道:“到底怎么得罪六爺了?忽然就惱了?” 趙黼橫他一眼,也不答話。 季陶然心頭一轉:“罷了,別賭氣了,咱們去做正經事可好?” 趙黼哼道:“你又有什么正經事了?” 季陶然道:“咱們去韓府門口盯著,看韓敏會如何?!?/br> 趙黼本懶得看他,聞言便放慢了馬速,因回頭看季陶然,思忖問道:“你如何又提此人,莫非……方才崔云鬟鬼鬼祟祟跟你說的,就是此事?” 季陶然道:“哪里鬼祟了?這不是極正經的事么?” 趙黼唇角一挑,偏轉開頭,白眼看天,口中道:“我不去,除非你跟我說實話,她到底都跟你說了什么?” 豈料季陶然心中合計:云鬟說的那些“匪夷所思”,連知己如他,都忍不住心驚rou跳,自然不好再說給別的人,畢竟他人不似他一樣懂得云鬟,未必會明白這話,更甚至于以為是異類…… 趙黼見他面有難色,便冷笑道:“既然她只肯對你說體己話,卻把六爺蒙在鼓里,那要做什么你自個兒去就是了,六爺懶得理!” 事有湊巧,正有南山伯之子跟兩個子弟經過,見了趙黼,便忙過來招呼,道:“世子近來忙個什么?我們正要去校場看虎賁軍比武,一塊兒去可好?” 趙黼斜睨一眼季陶然,道:“好極,我也正閑的無事?!闭f罷,竟不再理會季陶然,打馬同那幾個人自去了。 季陶然張口結舌,眼睜睜看他走遠了,便嘆了口氣,心道:“他如何這樣喜怒無常?莫非真的是喜歡meimei,故而見meimei跟我說話,他就吃醋了么?”搖了搖頭,便自去了。 這一日,正是中元節,季陶然因想著云鬟的話,便來至韓府門前,只在拐角處留心查看。 整個上午,車來人往,有行人經過,也有兩三個來府上拜會的,卻并不見韓敏的蹤跡。 眼看日影西斜,過了晌午,季陶然等的眼花頭暈,他的跟隨小廝便道:“少爺在這兒半日,只怕累壞了,前頭有個茶館,你不如過去吃口茶歇息片刻,橫豎小的在這兒盯著也是一樣的?!?/br> 季陶然果然乏累,當下便叮囑這小廝仔細查看,他便騎了馬,沿路往前,拐到路邊兒的小茶館內,要了一壺清茶,一碟點心,慢慢地吃喝歇息。 約略過了半個時辰,季陶然正伏在桌上,想要假寐片刻,忽然有人從店外氣喘吁吁跑了進來,叫道:“公子!” 季陶然驚了一跳,忙抬頭看去,卻見是跟隨自己的小廝,跑到跟前兒道:“不好了,那韓少爺出門去了!” 季陶然跳起來:“幾時去的,去了哪里?” 小廝道:“不知道是幾時去的,小人一直守著大門口,并沒見他出入,是方才那衛大人又帶了人前去府上,不多時卻跑出來,韓府的人也都吵吵嚷嚷的,小人細聽才知道,原來那韓公子竟不見了,門上的人也說沒瞧見,——想必是從角門偷偷跑出去的?!?/br> 季陶然跌足嘆息,忽然想起云鬟曾叮囑叫他不要去由儀書院的話,頓時道:“不忙,我知道他去了哪里?!?/br> 當下主仆兩人出了茶館,季陶然上馬,只望由儀書院而去。 只因宋邰之事未了結,加上今日正式中元,故而書院并未開課,學生們都自在家中。 季陶然下馬,見書院大門關著,他左顧右盼了會兒,靈機一動:“咱們也去角門看看!” 當下帶著那小廝,沿著院墻一路而行,果然來至學院角門處,下馬輕推,那原本看似關著的門“吱呀”一聲,竟被推開了。 季陶然心頭一跳,本能地邁步入內,小廝有些擔憂,便道:“公子,就這樣進去可使得么?” 此刻因已是黃昏,這書院周圍又非百姓居處,因此內外都靜寂非常,只有院墻高高矗立,不免有些怕人。 季陶然也略有些心悸,便道:“沒、沒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闭f著便邁步入內,那小廝只得把馬兒栓在旁邊,也探頭探腦跟著走了進來。 平日里大大小小地學子們穿梭其中,嬉戲玩鬧,便不覺得怎么樣,如今空蕩蕩地一個人影也沒有,這重重落落的宅院便顯得格外森然起來。 加上此時此日,前些日子還發生過那樣一件事……簡直是“天時地利”,那小廝走不多時,已經雙腿發軟。 季陶然也不是個膽大的,也有退縮之意,心想:“不該逞強的,應該去叫著六爺才好?!庇窒耄骸傲T了,他總是酸我,還說什么meimei心里有他,我看倒是他妄想瞎說呢……如今我若能做出點什么來,才能讓他服氣?!?/br> 因如此想著,便賭氣壯膽,往內又走。 不覺穿過幾重回廊,天色越發暗了,書院內又無燈火,那些假山亭臺,森然如鬼魅欲搏人,小廝的聲兒里已有了些哭腔,拖著兩條腿磨磨蹭蹭。 季陶然放眼四看,心里叫苦,正在進退維谷,忽然聽見一聲凄厲慘呼,隱隱傳來,不似人聲。 那小廝“嗷”聲大叫:“鬼、鬼!” 季陶然只覺汗毛倒豎,渾身冰涼,臉呼吸都止住了。 孰料正在此刻,眼前的月門處,一道影子鬼魅般閃了出來,身后小廝見狀,連呼“救命”,踉蹌退后,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那魅影聽見動靜,便慢慢轉頭,黑暗中無法看的分明,只依稀瞧見面白如紙,雙眼森森。 季陶然見狀再也受不了,便也慘叫了聲,轉身狂奔,只覺身后陰風陣陣,仿佛那鬼已經追了上來。 正狂奔亂跳,忽然手臂被緊緊握住,手爪冰涼,卻如鐵箍一樣,令人動彈不得。 第86章 季陶然緊閉雙眼,撕心裂肺地叫喚起來,正在胡亂掙扎之際,耳畔有人喝道:“季陶然!” 這聲音聽來有些耳熟,季陶然愣了愣,方不再大叫,只仍有些心驚rou跳不敢信。 聽那人又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