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季陶然見她終于肯說話了,便笑吟吟道:“我方才本是要去,不料中間看了一場戲……你是怎么知道黑麒麟在鈺兒那里的?” 原來方才季陶然過來,遠遠兒看見崔承撲過去質問,他本想出面解圍,誰知看云鬟始終云淡風輕地,跟對自己時候那種刁蠻無禮大為不同,他想著白清輝所言,因此索性不露面,只看她如何答對……誰知竟峰回路轉,看了一場好戲。 云鬟皺了皺眉,不愿答此話。季陶然道:“你好歹跟我說呢,難不成是鈺兒偷了去,卻反而跟承兒一起冤枉你?” 露珠兒在旁聽見,大驚失色:“姑娘,果然這樣嗎?” 云鬟只得咳嗽一聲,便叫露珠兒先去,露珠兒不情愿去了。 云鬟才正色對季陶然道:“我當時不揭露此事,便是想保全彼此顏面,免得撕破了臉,都是手足,將來不好相見,你若嚷嚷出去,鈺兒只當是我透露的,必然仍要仇視我了?!?/br> 季陶然捂住嘴,又道:“我不說就是了,然而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麒麟在他那兒的?” 云鬟知道他的性子,雖看著笑嘻嘻的,實則也十分倔強,若不跟他說明,只怕他更死纏不放。 因此云鬟嘆了口氣,便將內情解釋給季陶然聽。 原來先前,在羅氏房中之時,丫頭小慧來奉茶,云鬟曾見過小慧腰間綴著一個香囊,她雖只掃了一眼,卻看得很是分明。 方才崔承過來興師問罪,她因也見了崔鈺腰間這香囊,原本這種香囊,毫無花色,亦不名貴,自是隨處都有,可云鬟卻一眼便認出來,這正是小慧曾佩戴的那個。 因香囊的一角兒,尚有一處白色線頭未曾鉸了去,直直地戳著,尋常之人自不留意,但對云鬟而言,簡直如一張名刺般鮮明打眼。 只有一點不同的是,當時小慧戴著的時候,還是空著的,此刻在崔鈺身上,卻是鼓起來,看著沉甸甸的。 因此云鬟只一詐,果然崔鈺撐不住,自己摘了香囊,露了出來。 季陶然聽了,喜不自禁,又看云鬟,又喜又笑,道:“好meimei,你怎地這樣厲害?” 云鬟雖不愿跟他多有接觸,然而見他這樣喜笑顏開的模樣,這笑容堪比太陽之光,云鬟心頭微酸,便也一笑道:“這算什么?” 季陶然興高采烈,忽然說道:“你這能耐,竟跟清輝不相上下了?!?/br> 既然開了頭,云鬟也再難硬裝下去,便問道:“什么意思?” 季陶然好不容易同她說上了話,當下便把前日在刑部時候,嚴大淼說清輝極有“天賦”、“萬中無一”等話一概說了,因道:“我瞧你們兩個這能耐,倒是異曲同工的。你覺著呢?” 季陶然感慨了一句,忽然又道:“不知嚴大人見了你……會覺著如何?” 云鬟見他抓耳撓腮,沒個停歇,便笑了笑:“罷了,別在此手舞足蹈的,讓人看了成什么樣子?!闭f了一句,低頭往回而行。 季陶然忙跟上,因聽了云鬟這句,雖然聽著淡,可隱隱地有些柔和之意,季陶然心頭一陣恍惚,不由想道:“怪不得清輝說她不是那樣的……原來清輝說的果然至真,只不過,先前meimei如何那樣待我呢?” 然而季陶然心中雖然存疑,卻不敢立刻就問,生怕再惹了云鬟不喜。 頃刻兩人回到云鬟住的院子,進了門,入內落座,季陶然打量周遭,忽然見里屋帳子底下枕頭邊兒上,有一只小牛犢,若隱若現,如斯眼熟。 季陶然一見,想到她說“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可見又是口是心非。 云鬟回頭看見,面上微紅,只做若無其事狀,回身到床邊兒,甩手把那小牛扔到枕頭后面。 季陶然只顧呆看,一時并沒說話,云鬟叫丫頭上茶,季陶然慢慢吃了口茶,才回過神來。 云鬟打量季陶然,此刻才肯認真地望著這舊時相識,然而望著他時,不免便想起那些不愿回憶之事來,便又轉開頭去。 兩個人一時都不曾言語,屋內格外靜謐,只聽見外頭風吹竹子,時而是小丫頭說話的聲音悄悄傳來。 云鬟因心里微亂,便不欲如此尷尬面對,想到方才季陶然說起白清輝來,她便也想到一事,因問道:“如何你們常去刑部么?” 季陶然正滿心空茫,不知說什么好,聽了這話,便捉到了救命稻草,忙道:“不是我肯去,是清輝一直拉著我去?!?/br> 云鬟笑道:“這可奇了,總去刑部做什么?難道是去見……” 季陶然猜到她的意思,便道:“并不是去見白四爺的,清輝同四爺兩個……不大好呢?!?/br> 云鬟抬眸,季陶然卻咳嗽了聲,不好背后說人家的閑話,就道:“清輝拉我去,是找嚴大人的,今兒去,卻是叫我看那勞什子尸首?!币粫r之間愁眉苦臉,仿佛回想起先前那不堪回首的情形。 季陶然本擔心云鬟聽了“尸首”,必然害怕,不料她竟問道:“是因什么緣故呢?”竟滿是好奇似的。 季陶然見狀,才又放心地一一說來。 先前清輝拉了季陶然前往刑部,正嚴大淼不在,清輝問明上回帶來的那當鋪的尸體在何處,便拽著季陶然前往查看。 因清輝來過兩回,嚴大淼對他又另眼相看,且又是白樘的公子,因此眾人都不攔著,反是季陶然,咬牙抱著柱子,并不肯前往一步,道:“你要看則自己看,拉我做什么?” 白清輝見他死抱著柱子,忍笑道:“我怕我見血暈了,自然要你幫手?!?/br> 季陶然索性抖開他的手,一發用雙手抱緊柱子道:“你見血暈了不打緊,我若看了那勞什子,回頭晚上做噩夢如何是好?” 白清輝道:“大不了我陪你睡?!?/br> 季陶然回頭看他一眼:“那更睡不著了?!?/br> 行驗所的幾個人看見這般情形,都嘻嘻哈哈地站遠了看熱鬧,季陶然叫苦連天,嚷道:“你隨便叫個驗官隨你去就是了,何苦只賴我?!?/br> 清輝好說歹說,終于勸他放手,到了屋里,戰戰兢兢把那尸首看了一回。 因死了多日,死者又是干瘦老者,傷口且又猙獰可怖,季陶然看了片刻,幾乎窒息暈厥,最后連滾帶爬跑了出來,撲在柱子旁邊,大吐特吐。 清輝卻仍又看了會子,才踱步出門,面上神色如常,就仿佛閑坐廳內喝了一回茶一般。 因畢竟死了甚久,傷口又且處理過,血漬早就干了,是以清輝看了無礙。 清輝又叫了那仵作來,便問起馮貴的傷,那仵作因見了他行事做派,不敢把他當尋常小孩兒看待,便拿了記錄冊子來,道:“那人因在京兆尹療傷過,記錄的很是清楚,他的雙手之上有傷,肋下兩處,胸前三處,大腿上也有一處劃傷,胸口那兩處傷的最重,若不是發覺的早,也就因失血過多救不得了?!?/br> 清輝問道:“脖子上呢?” 仵作仔細又看了一回,搖頭:“不曾有?!?/br> 仵作說罷,便問道:“小公子因何問起這些?” 清輝不答,只問:“昨兒那個粱哥兒的尸首可在行驗所么?” 仵作道:“不曾來,此刻還在京兆尹?!?/br> 清輝點頭,便叫了季陶然要去,季陶然才有些神魂歸位,鬼使神差問道:“你又做什么?可別說是要去京兆尹?!闭f完之后,猛對上清輝的眼神,季陶然立刻握住自己的嘴,暗覺自己真真兒的是一只烏鴉一般,一言中的。 季陶然因繪聲繪色地說了被清輝押著去各處“驗尸”之事,云鬟聽得又是緊張,又覺好笑,可聽他兩個人如斯相處……又有幾分感慨。 然而對季陶然而言,這記憶卻早不是一個“不堪回首”可以形容。 他原本以為在刑部行驗所那經歷已經算是地獄一般,不料來至京兆尹,卻更叫他覺著如進了地獄十八層。 只因這小伙計粱哥兒死的不長,傷口開綻,自有些血跡未干,清輝只看一眼,便別過頭去。 季陶然被他推了兩把,渾身顫抖,硬撐著看了一回,便又狼奔豕突似的跑了出來,就在屋檐下喘息,如自己也死了一回般。 正此刻,忽聽得刑部來人,要帶走這粱哥兒的尸首。當下里頭一番忙碌交接,兩人就趁機離開了。 云鬟聽了一通,倒是覺著頗為有趣,因見季陶然兀自一臉痛不欲生,她忍著笑,就撿了兩顆榛子糖,撥開了給他吃了壓驚。 云鬟又問道:“不過,我并不懂,為何要跑這兩個地方,看這尸首呢?” 季陶然吃了糖,覺得甚甜,見她非但不怕,反而問得仔細,便道:“清輝覺著,這案子有蹊蹺,比如掌柜是一刀斷喉,但那馮什么貴的卻只傷著身上,他還說……這粱哥兒跟那掌柜的,喉頭的傷口是一樣的!” 云鬟一愣,季陶然滔滔不絕道:“我說他真是古怪之極,那兩道傷口,我一看就已經暈了,哪里還能認得出什么一樣還是兩樣呢?他卻認認真真同我說是相同的,meimei你看,若真個兒一樣,那豈不是說,殺死了那掌柜之人,跟殺死小伙計之人是一個?哪里能說得通?” 云鬟凝視著他,季陶然對上她的目光,不知如何就想繼續往下說,因又道:“我看他堅持這般認為,倒也不好多跟他犟,便想回刑部告訴白大人,不料清輝執拗,竟不肯跟白大人說……” 云鬟忙道:“為何不肯說?這是極重要的線索,自要告訴四爺……” 季陶然眨了眨眼:“只怕是因蔣勛之事,清輝心里暗暗地有些記恨四爺呢?!?/br> 云鬟聽到“蔣勛”兩個字,心中一動,就說:“使不得,這不是該意氣用事的時候,畢竟人命關天的大案呢?!?/br> 想了想,又笑說:“你不要只聽清輝的話,他興許只是面上下不來,實則不會真記恨了四爺的,畢竟父子無隔夜之仇,你只背著他,把此事跟四爺說知就是了。他必然不會怪你……要知道他如此費心查看尸體,不也是為了破此案么?且四爺畢竟行事方便,心思又更縝密,你告訴他,他會舉一反三也說不定的?!?/br> 季陶然見她認真如此說,心里有些詫異,又覺著有理,便點頭道:“很是,既然如此,待會兒我便去刑部找四爺就是了?!?/br> 云鬟莞爾,便催促道:“破案如救火,就別待會兒了,且快去罷?!?/br> 季陶然本想再坐會子,見云鬟這樣,就有些不好意思,因起身道:“那……我改日再來找meimei?” 云鬟含笑點了點頭,季陶然心花怒放,這才心滿意足,自出門去了。 季陶然去后,云鬟倚在門口,想著方才他的話,默默出神。 終究還是遇上,終究也避不過……可是方才季陶然坐在對面,那樣言笑晏晏、眉飛色舞的模樣,如此相處,竟何其之好? 云鬟平定心緒,轉身回屋,先前從藍府出來,見白樘起轎回刑部,那時候有人來報說“一刀斷喉”,必然就是說的此事,只愿季陶然傳的信兒于他有助。 不過按照季陶然所說,倒的確是怪異起來:明明眾口一詞指認粱哥兒是真兇,可真兇忽然身死,據白清輝所言,被害的手法竟跟老掌柜是一模一樣的。 難道兇手……竟真的另有其人? 云鬟思來想去,并不明白,正欲拋開這些,去書架上拿一本書,不料剎那間,“一刀斷喉”四字,忽然自腦中閃過。 與此同時,竟又有一道舊傷,如此清晰地就在眼前,是那衣衫華美的貴婦,高高領口竭力遮掩……卻仍舊掩不住底下那猙獰可怖的傷處。 云鬟扶著書架,才抽出的一本書“啪嗒”落在地上。 第74章 且說云鬟正欲取書來看,因季陶然說了“一刀斷喉”的案情,不由令她記起心底那未解之謎——宣平侯夫人頸間那猙獰的傷痕清晰在目,底下究竟掩藏著何等可怖的真相,尚未可知。 云鬟怔了會子,心中疑惑:如何會無端把當鋪案情跟藍夫人之傷連在一塊兒?明明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何況此事既然由白四爺經手,那自然是不必cao心的。 當下只勉強按捺住心頭驚跳,只俯身撿起書,自看去了。 不提云鬟府中心頭不安,只說季陶然因聽了云鬟勸說,出了侯府后,便忙忙地往刑部而來,刑部的侍從見了他,忙迎了入內。 季陶然雖跟清輝交好,然而面對白樘,卻委實大氣兒不敢亂出一聲,站在門口往內一看,見白樘端坐案后,低頭正看卷宗,他便有些不敢亂動。 那侍從進門稟報了,白樘不答腔,只仍低著頭看卷,侍從自知道此刻他多半沉思案情,因不敢打擾,就悄悄兒地退了出來。 門口陪著季陶然略站片刻,白樘才說道:“進來罷?!?/br> 季陶然忙才入內,一時有些不知從何說起,白樘抬眸掃他一眼,問道:“是有何事?” 季陶然把心一橫,便道:“陶然此次過來,是有話想跟白叔叔說明……先前我跟清輝無意查探過兩具尸體,清輝說……說那兩個死者的傷……” 當著云鬟的面兒,季陶然還可百無禁忌、暢所欲言,然而此刻在白樘跟前兒,卻無端心頭發緊,嘴角聲澀,竟不敢隨意說出口,生怕清輝判斷的有錯兒……那可如何是好? 白樘見他遲疑,便抬頭道:“是不是,那兩人的傷有些相似?” 季陶然睜大雙眸,脫口說道:“可不是么?莫非清輝已經向白叔叔說了?” 白樘見他眼睛骨碌碌地,因一笑,搖頭道:“并不是?!?/br> 季陶然納悶,白樘道:“第二具尸首先前從京兆尹那邊運了回來,嚴大人親自檢驗過的,說是兩個人頸間的刀傷有些七八分相似?!?/br> 季陶然張口呆道:“原來清輝說的果然是真!”又想起他跟清輝在京兆尹之時,果然是刑部的人來帶了尸首去,原來是為了讓嚴大淼親驗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