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藍夫人笑道:“好得很呢,偏你多心?!?/br>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便有些低,低低切切,那甜蜜繾綣之意難以遮掩。 云鬟在外間,又是氣悶,又是詫異,沒想到自個兒無意中竟撞見侯爺夫婦秀恩愛,早知道就不該往內躲,很該出去才是。 正托腮發呆,便聽宣平侯道:“是了,方才說的那個,可是崔家才回京的那個小女孩子?” 藍夫人笑道:“侯爺也知道了?正是阿鬟……”語氣里有些淡淡惆悵之意,“許久不見,她也長大了許多,只是謝jiejie竟那樣去了,畢竟叫我心里……”說到這里,聲音里帶了幾分哽咽。 云鬟不知藍夫人竟是如此情深,微怔之余,也有些心酸。 宣平侯低聲安撫了幾句,說道:“你也不必太傷懷了,謝夫人泉下有知,知道她的女孩兒如此出色,必然也欣慰?!?/br> 兩人低語幾句,宣平侯才去了,云鬟見時機尚好,便慢吞吞地從里頭繞出去,門口的丫頭見了她,忙請了入內。 藍夫人的眼角兀自有些紅,見了云鬟來到,便拉到跟前兒,一把抱入懷中。 云鬟靠在她溫暖柔軟的懷抱,心頭一陣暖意掠過,但她也最怵這般場景,眼角發澀,鼻子微酸,情緒有些無法自控,便只竭力隱忍罷了。 云鬟仰頭看著藍夫人,想勸她幾句,誰知目光所及,卻見藍夫人因抱她之故,領口里衣扯得傾了些許,底下竟隱隱地露出一道駭人的疤痕,紅色的rou皮兒驚心動魄地外翻。 云鬟不知是否是幻覺,眼睛便直了,藍夫人察覺,忙抬手在頸間一捂,又拉了衣領細細遮住,她見云鬟呆呆地,便苦笑道:“是不是嚇到阿鬟了?” 云鬟rou跳心驚,這般傷痕,若她看的不錯,只怕有些年頭了,且看似極深,她竟想不到,若有人受了如此重傷,竟還能活下來的……縱然親眼所見,卻也難以相信,這般傷痕竟會出現在溫柔如水的藍夫人身上。 云鬟自是個散散淡淡的性情,可是此刻,竟按捺不住,也無法讓自己視而不見,便沖口問道:“這是怎么了?” 藍夫人神色有些慌張,眼底卻透出傷懼之意,旋即道:“是……一處舊傷罷了,早已經好了,阿鬟別怕?!?/br> 云鬟不怕,只是又驚駭又疼惜罷了,渾身發涼,顫聲問:“藍姨母,這到底是怎么傷著的?”云鬟心底怦怦亂跳,如此的傷,除非是自己拿刀抹了脖子……又或者…… 她忽然模模糊糊想起來,數年前的有一天,謝氏匆匆忙忙出府,竟是兩日未歸,回來之后,眼睛通紅,顯是傷心欲絕。 此后極長一段時候內,藍夫人未再登門崔侯府,再往后,就傳來她成親的消息。 云鬟見藍夫人不肯吐露實情,她情急之下,便咬牙道:“是不是侯爺對姨母不好?”因恨極了,眼底也透出幾分銳色。 藍夫人愣了愣,旋即笑了起來,道:“好孩子,別亂想,侯爺對我是極好的?!边@笑卻端地是明媚燦爛,提到“侯爺”兩字,眼底都泛著滿漾的喜悅之色。 云鬟見狀,莫名松了口氣,方才她才見過宣平侯夫婦鶼鰈情深之狀,還替藍夫人欣慰喜歡,自然萬不想這樣快就反轉過來。 看出云鬟的擔憂之意,藍夫人嘆了口氣,柔聲道:“阿鬟聽話,這件事兒……早就過去了,姨母都也忘了,且又怕人的很,阿鬟不聽才好呢?!彼踔器叩哪?,又笑道:“何況現在姨母很好。你方才不也見過侯爺了么?” 云鬟一怔,旋即臉上一紅,原來藍夫人已經知道她方才躲在里頭了。 下午時候,賓客四散,門口處云鬟正欲上車,忽然見宣平侯送了一人出來。 此刻日影雖有些西斜,卻仍耀眼的很,那人修長挺拔的身形在夕照之中,沈腰潘鬢,豐神俊逸,更是引人注目,門口許多賓客一時都挪不動腳,只齊齊轉頭看他。 宣平侯笑道:“今兒還以為請不到白侍郎了,雖然遲來,不過已算是給了少紳極大顏面了?!?/br> 白樘溫聲道:“侯爺過謙了,且請留步?!?/br> 宣平侯仍是舉手送出了門口,云鬟站在馬車邊兒上只顧看,連車內林奶娘喚她都未聽見。 那邊白樘正欲上轎,忽回過頭來,恰好四目相對,白樘便沖著云鬟一點頭,雖看似仍是沒什么表情,云鬟卻仿佛看見,白樘的眼底透出幾分暖色。 夕照落在臉上,有些熱辣辣地癢,云鬟情不自禁抓了抓臉,正慌手慌腳地要上車,忽然一匹馬飛快而來,看著竟是刑部公差服色。 那人翻身下馬,上前向著白樘拱手行禮:“大人,那粱哥兒找到了!” 云鬟依稀聽他道:“已是死了,死因是一刀斷喉……地方就在……” 白樘聽罷,雙眉微蹙,沉聲道:“回刑部?!?/br> 第72章 先前那當鋪血案,因乞兒跟傷者都口供了是小伙計粱哥兒殺人,故而發布了通緝布告,四處緝拿這粱哥兒。 誰知這一日,有個挑擔的人經過小井胡同之時,無意聽了動靜,便往內看了一眼,誰知竟見兩個人在相斗,還未反應過來,其中一個已經捂著脖子,搖搖欲墜,另一個卻倒退數步,轉身逃得不見蹤影。 那目睹之人戰戰兢兢靠近,卻見倒地之人,喉嚨間血如泉涌,喉頭格格作響,卻說不出一個字,很快便咽了氣。 嚇得那人踉蹌后退,正巧有一隊巡城兵馬經過,見此人形跡可疑,便靠過來,因才發現了倒地的死尸,雖立刻派人去追蹤那兇犯,卻并沒結果。 一直通報了京兆尹,忙派了人來勘查之時,才發現這死者赫然竟是那在逃的小伙計粱哥兒,地上一把匕首,正是兇器。 京兆尹立刻叫帶了那目擊者上堂,問起來案發經過,那人道:“那胡同又窄且暗,沒看清那兇犯的樣貌,只見是極高大一個人……” 再問他更多,卻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當下便叫起去。 那主簿道:“大人,如何趕巧兒就是這粱哥兒死了?是偶然殺人?還是……” 旁邊的捕頭道:“看兩人仿佛經過一番撕扯,是不是有兇徒見財起意,失手殺人?或者是粱哥兒走投無路,持刀行兇搶劫,反而被殺?” 京兆尹想了會子,道:“橫豎目前已經證實這粱哥兒便是當鋪血案的真兇,不管如何,此人已死,且兇器也正在現場,當鋪之案倒可以先結了。此案就慢慢地再找兇手就是了?!碑斚陆袑懡Y案公文,并一干卷宗,遞送刑部批示。 且說在刑部之中,白樘看了刑部遞送的公文等,心底思忖片刻,把公文通翻找了一遍,不見驗尸公文,便問道:“尸首可還在京兆尹衙門?為何不見行驗公文?” 書吏稟道:“尸首是在,正在查驗。先前已經催他們盡快將公文呈上了?!?/br> 白樘皺眉不語。那書吏又道:“京兆尹說是當鋪一案可以終結了,大人怎么看?” 白樘冷笑道:“尸格還未見到呢,就急著結案了?”書吏是知道脾氣的,當下噤聲。 白樘又翻看一回,心道:“粱哥兒被殺一事,若說偶然,也太過巧合了些,且倘若是因財殺人,想那粱哥兒不過是個當鋪小伙計,難道他的衣著裝扮,會引什么人覬覦么?若是行兇不成反被殺,這殺人的手法……” 白樘說到這里,竟想著親自去看一眼尸首,然而以他如今的身份,其實早不必管這些瑣碎事了,也絕少親臨兇案現場。 能叫他親自出馬的,一來是涉及機要敏感之事,二來則是相當棘手、旁人難以偵辦之事。 譬如上回蔣府之事,因蔣統領是大內身份,而洛陽周家案情,也是因通判親自上書訴冤,且又涉及地方大吏,旁人自然畏首畏尾地難辦,非他不可。 似這些市井尋常案件,雖也涉及人命,但自有京兆尹、巡檢司等地方料理,他不過是負責審辦底下送來的各種公文,經手審核定案罷了。 故而刑部這邊若不許結案,京兆尹那邊兒自也束手無策。 白樘說罷,那書吏忽然想到一事,忙回身到桌上取了一物過來,道:“上回侍郎吩咐說,那馮貴的供詞不詳細,我便叫他們又問了一次,據他說,去當鋪是當這塊玉的?!?/br> 白樘接過來,卻見果然是一塊兒佩玉,玉色不算上乘,雕工也稱不上精致,白樘翻來覆去看了會兒,道:“這個是他當日身上所帶的無誤?” 書吏道:“正是當日所帶的,那天他因傷的重,便在京兆尹衙門留了調治,底下人都認過的。無誤?!?/br> 白樘打量這玉佩,道:“……仿佛不值什么錢?!?/br> 書吏答道:“這看著最多也不過是幾百錢?!?/br> 白樘頓了頓,忽道:“這人一大早兒的便趕去當鋪,想來……必然是要錢急用,故而等不及趕早去,怎么卻只拿這么一個廉價之物?” 書吏也沒料到如此,想了會子,試探道:“莫非是這馮貴不識貨,以為是個貴價之物?” 白樘聽這說得也有些有理,便微微頷首,將此物又放回去。 到傍晚時候,那粱哥兒的尸格便呈了上來,白樘看了一會子,見寫得也算仔細,左手有傷若干道,雙手腕又隱隱有青紫之痕,致命一道傷自然是頸間的,傷的極深,竟切斷了喉管。 白樘看了一回,便傳命讓盡快找出真兇,再行一并結案。 如此一來,便又是掌燈時分,白樘自出刑部,回到府中,便先去見白老夫人。 還未進門,便聽到里頭有些怨嘆之聲,白樘正有些遲疑,就見嚴二奶奶來到,滿面春風地看著他。 白樘垂眸,行禮口稱:“二嫂?!?/br> 嚴二奶奶笑道:“在家里,都是一家人,四弟不用這樣多禮數,你是要進去見老太太?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老太太惱著呢?!?/br> 白樘雖想知道白老夫人因何惱怒,但卻并不問,只說了一聲“是”,便轉身往內,嚴二奶奶瞅著他的背影,也隨之拾步入內。 果然,白樘見禮完畢,只聽白老夫人道:“你可知道,清輝今兒在外頭傷著了?” 白樘略微訝異,白老夫人道:“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你都快忘了有這么個孩子罷了?” 白樘默然無語,此刻江夫人在座,便解勸,嚴二奶奶也道:“老太太別認真惱了,反傷了身子……是小孩子們貪玩兒,何況四爺公務繁忙,又哪里能抽身顧全呢,這事兒細算起來,倒是我的不是,很該多派幾個人隨著清輝出入才好?!?/br> 白老夫人橫她一眼,哼道:“我還沒說你,你自己倒是先招認了,不錯,我也正想說此事呢,如何不派幾個頂用的人手,緊緊地跟著?上回在王府里,無緣無故竟撞了柱子,好端端地臉都青腫了,莫說是我,你們哪個看了不心疼的?只因清輝自己認了,倒也罷了……今兒倒好,變本加厲了……” 白老夫人說不下去,只唉聲嘆氣起來。 江夫人起身,一聲不吭,嚴二奶奶也不吭聲。 白樘見狀,便道:“老太太不必惱,小孩子們有些跌撞磕碰是有的?!?/br> 白老夫人叱道:“胡說,若是尋??呐?,我自然不惱,虧得你在刑部,你竟自己查去,看看他是怎么傷著的?” 白樘心中知道了幾分,便不再做聲。 白老夫人盯了白樘一會兒,忽然說道:“因這件事,倒是讓我想起另一件來,孩子沒有親娘,到底是不成,別人對他再好,也不如個母親知寒知暖的,先前你不留心此事,讓清輝胡打海摔的,到了如今……不如趁機再周詳周詳,續一房妻室罷,你屋里有了人,也不至于鎮日不著家,總是在外頭跟個孤鬼兒一樣了?!?/br> 白樘垂著頭,眉峰微微一蹙,因是老夫人出言,自不能當面兒駁了,老夫人見他沉默,卻也不再追逼叱問,便又叮囑了幾句,方叫他去了。 白樘出了上房,問過丫頭們,知道清輝在屋里睡著,他便一徑去了。 進了門,清輝的奶娘迎了,便道:“哥兒先前吃了藥,已經睡下了?!?/br> 白樘問道:“到底是怎么了?” 奶娘也有些忐忑之色,道:“今兒哥從外頭回來,臉上又帶著傷,他雖只說是失足跌了一跤,然而上回已經有過一次了,這次老夫人竟不信,到底問出幾分來,竟好像是跟人打架傷了的?!?/br> 白樘來至里屋,果然見清輝臥在床上,白樘來至床邊,低頭看去,果然見細白的臉上,臉頰上一塊兒明顯的青。 白清輝本生得雪團一般,如此一傷,格外打眼,自叫人越發疼惜。 雙眸微微瞇起,白樘順勢坐在床邊,默默地看了清輝一會兒,見他的手擱在被子外,便拿了起來,小心要蓋起來。 不料一抬手的功夫,卻見衣袖底下,手腕上竟有一道青痕。 白樘有些吃驚,將清輝的袖子輕輕撩起,仔細看去,見臂上有數處痕跡,手心更像是蹭破了一樣,隱隱滲著血漬。 白樘刑獄出身,只是一看,便知道這些痕跡是從何而來,果然絕不是尋常碰撞留下的。 他不由想到上回在靜王府那一次……當時他雖看出來,卻只暗猜清輝是跟人動了手罷了,男孩子之間打打鬧鬧,也不過是尋常事,何況傷的也并不重,因此他并未理會。 可是如今看來,竟仿佛是越演越烈一般。 白樘出神之時,清輝仿佛有些察覺,輕輕一動,雙眸微睜,看清楚是父親,便一驚,忙抽手要起身。 白樘按住他:“不用起來,你自睡罷,我坐一會兒就去了?!?/br> 清輝望了會兒,便才緩緩又躺了回去,目光卻又斜斜移開,并不看白樘。 室內又是一片靜,白樘問道:“是跟誰動了手呢?今兒我不是看你跟季陶然在一起么?” 清輝不答,白樘道:“又是為了什么而動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