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云鬟本巴不得他離開,然而人在黑暗之中,那份不安竟越來越濃,不由道:“等等!” 耳畔似聽見他細細的呼吸,云鬟竭力不去回想,如此一來,黑暗中互不能相見,倒也容易適應,云鬟慢慢往前蹭了一步,道:“你慢一些?!?/br> 趙六低低地笑了聲,意思莫名,半晌,云鬟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她心中警覺,便喝問道:“你做什么?” 趙六笑道:“你這丫頭如許膽小,六爺怕你走丟了,拿著?!闭f話間,云鬟覺得手上多了一樣東西,她忍了幾番,才不曾立刻扔掉,試著握了握,卻像是一條汗斤,或者衣帶之類的。 趙六道:“好生跟著六爺,必然帶你出去?!闭f著,云鬟覺得手上汗斤一拉,她松了口氣,才慢慢跟著往前一步。 當下兩人一前一后,摸索著走了片刻,眼前逐漸地竟像是有了似光亮。 云鬟心底忖度,他們從三樓上掉下來,這會兒只怕是在底樓,但走了這會子,卻不知到了何處了,若非今日誤打誤撞,也絕想不到這繡樓上竟還有密道,且設計的如此隱秘。 如今看來,必然是那王閆知道了密道的存在,故而借此前來,裝神弄鬼,做下這禽獸不如的惡行。 忽然聽趙六道:“你如何知道此地竟有機關的?” 云鬟小聲道:“我若知道,就不至于這樣狼狽了?!?/br> 趙六又笑了聲:“我還當你真個兒是女諸葛呢,如今看來,倒只是個會撞運氣的小丫頭而已?!?/br> 云鬟聽他語氣輕松,眼前不由浮現前兒在小狗兒家,他故意嚇唬自己之態,以及葫蘆河畔,他咬著狗尾草站著的不羈模樣,跟趙黼更無半點相似,云鬟便哼了聲:“誰讓你自以為是來著?!?/br> 如此一問一答,氣氛不覺緩和了些許,只兩人一路而來,卻像是往地下而去一般,幸而眼前的光亮也漸漸大了,竟似是火光一般。 云鬟看著那閃閃爍爍的光芒,竟遲疑著放慢了腳步:她畏火,尤其是這種黑暗中的火光。 對她而言,每當這樣的情形出現,都不會有好事發生。 趙六聽見腳步聲停了,便道:“怎么了?”回頭看云鬟臉色不大好,他便道:“怕什么?有六爺在呢,縱然真有個鬼,也叫他先吃六爺罷了?!?/br> 云鬟不知該如何回答,趙六又笑道:“放心,六爺是有毒的,給他吃了,看毒不死他?自然就不吃你這小丫頭了?!?/br> 云鬟輕輕嘆了口氣,遲疑地看他,微淡的火光中,少年稚嫩的眉眼,看著就仿佛另一個人般,似真似幻。 趙六見她遲疑,卻以為她仍害怕似的,便道:“罷了,知道你膽小,等會兒六爺取了這火過來,咱們就沿路回去,可好?” 云鬟勉強點了點頭,不料正在此刻,卻見那火光搖曳,前頭拐角處,顯出一個極巨大的黑影來,搖搖晃晃,宛若巨靈魔神,駭人之極,云鬟差點便叫出聲來。 趙六見云鬟直直地看著他身后,他早知其意,便道:“莫慌!”彎腰俯身,從靴筒里掏出一柄匕首來,橫在胸前。 云鬟見他彎腰之時,動作有些古怪,卻來不及細看,對面那影子又晃了晃,仿佛要向前,又仿佛遲疑不敢。 這會子,趙六忽地靠近了她,不等她躲開,便匆匆低聲道:“待會兒我若跟他打起來,你且記得,不用管別的,只取了那火,沿路返回……這密道通向繡樓,可是往三樓處只是一道直著的長梯,很是危險……”說到這里,趙六目光閃爍:“你且小心別再掉下來,六爺不能再當你的人rou墊子了,明白么?”說著,竟又笑了笑。 云鬟來不及多想,卻見拐角處的那道影子徐徐又探了出來,他越是靠近,那影子便越發巨大,看著就仿佛藏匿于地獄的鬼怪,正蓄勢待發,想要擇人而噬一般! 云鬟忍不住屏住呼吸,手中的布帶卻赫然一松,是趙六撒手了! 且說阿澤吩咐了樓下的公差分頭行事,他自不死心,飛快地又去底樓跟書房分別搜了一遍,最后又回來三樓的臥房中,里里外外,邊邊角角都細看一番,卻始終毫無所獲。 阿澤自不肯輕信什么鬼神作祟,但兩個活生生的人就在他眼前不見了……說出去只怕也沒有人信,阿澤思來想去,各種匪夷所思的念頭都想遍了,卻偏想不到,在小姐的繡房之中,竟有所謂的“密道”! 何況就算他知道,等閑也找不到那隱秘入口的,除非是拆了整座樓。 阿澤尋了半晌,垂頭喪氣來到外間,正要下樓催問差人,卻見袁老先生扶著小廝來到,因問發生何事。 阿澤本不想張揚,然而畢竟找不見人,遲早要說穿的,當下不敢隱瞞,便把兩人無故失蹤之事告知了老先生。 誰知袁老先生聽了,震驚之余,竟暈厥過去——他本就連日來心疾難除,如今聽聞此信,自如雪上加霜一般。 袁府眾人當下又是一團忙碌,阿澤見狀,無可奈何,便仍先回樓上去。 誰知從一樓上了三樓,進了小姐閨房之后,忽地聽見里頭似有些動靜。 阿澤只覺得如一點星火在眼前亮起似的,風一般掠向臥房,閃身來至門口,頓時驚喜交加! 阿澤望著眼前——卻原來正是云鬟,正呆呆地坐在地上。 阿澤喜的無可不可,當下大叫一聲,竟仿佛上天終于開眼,降落了寶貝下來一般,他竟不顧一切,上前抱住云鬟道:“鳳哥兒!你方才去哪里了?怎么總也找不到人?” 云鬟不言不語,只愣愣地望著他。 阿澤狂喜之余,忽然想到還有一人不在,當下問道:“對了,那小六子呢?” 云鬟仍是滿目空茫,那種眼神,竟仿佛看的不是他,而是別人,又仿佛什么都不曾看,只是整個兒魂不守舍而已。 阿澤忽地心驚,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鳳哥兒?你怎么了?方才……到底發生何事?那小六子……” 云鬟還未說話,忽地聽見樓下一陣鼓噪,緊接著樓梯上腳步紛迭而來。 頃刻間,有許多人涌了進來,為首的正是鄜州知縣黃誠,人還未進門,已經問道:“阿澤人呢?如何說鳳哥兒……” 黃誠一句話沒說完,便見云鬟正在眼前,黃誠一見,那顆心才徐徐放了下去,便忙進來道:“怎么先前說你不見了?我正也有所發現,聽這般說,還以為……” 阿澤正也不知所以,云鬟卻仍是面無表情,只手上緊緊地捏著一物。 黃誠緩緩住口:見她手上握著的是塊半新不舊的汗斤子,看著像是男子所用。 黃誠便問道:“對了,趙六爺呢?” 阿澤卻也想問此事,兩人不約而同,都疑惑地看向云鬟,卻見女孩子懵懵懂懂,仿佛神游物外般,兩人見她如此,不由擔心,都以為或許是受了驚嚇之故。 云鬟抬頭,看看黃誠,又看看阿澤,此刻面上雖懵然,心底卻似有驚濤駭浪。 ——趙六,她自然是知道在何處的。 但,云鬟不知道的是: 她到底,該不該說出來。 第44章 且說黃誠跟阿澤見云鬟如此,不免以為她是受了驚嚇所致,然而畢竟人好端端地在此,已是萬幸,當下阿澤便拉著云鬟的手兒,想將她帶出去。 正此刻,外頭秦晨帶人上來,一眼先看見云鬟,便招呼道:“鳳哥兒沒事兒呢?太好了!” 黃誠回頭道:“底下可細細地查過了?” 秦晨這才回答:“一樓已經查探過了,看不出有什么密道暗道的?!?/br> 云鬟聽見這個,抬頭看向黃誠,黃誠以為她不解,便道:“我原本想同你說,這兩日我細看這幾起案子的卷宗,果然有所發現,你可還記得前天我帶你來此之時說過——這宅子是袁家后來搬入的?” 原來這兩天黃誠不眠不休,把前前后后的卷宗都看的仔細明白,包括先前王閆掐死丫鬟,被“斬首”那次的記載。 黃誠心性堅定,既然認定王閆活著,自然不信他有什么超乎尋常的飛天遁地本領,然而尋常之人一時之間,卻也難想到有“密室暗道”之說。 黃誠一來難以窺破這其中訣竅,二來因陳秀才男扮女裝逃走之事,不免要把袁家宅子繪圖找了來細細研究。 不料袁家管家因道:“這個我們老爺不曾有,須得向原主兒張家去討,只不過這張家的人早搬走了,老爺要這繪圖,只怕難得?!?/br> 黃誠便道:“張家的人如何搬走了?” 管家道:“他們家原本不是本地人,只是前幾年遷來的,如今仍舊回本鄉里去住罷了,當初老爺因急要房子,他們家又急著賣,兩下因一拍即合?!?/br> 那管家去后,黃誠琢磨半晌,總覺得不妥當,當下便將袁家此宅周圍三戶眾人請來,因問起這宅子的來歷。 這幾個人不敢隱瞞,便道:“這宅子原本是王家的,后來便賣給了張家?!?/br> 黃誠道:“哪個王家?” 眾人道:“戶主王平老先生,原本是本地士紳,因子嗣單薄,只一個獨生女兒,也遠嫁他鄉,四年前他體弱多病,臨去世前便把這屋子賣給了張家?!?/br> 黃誠因翻看卷宗,卻沒見過有個叫王平的,一時皺眉,自忖線索又是斷了。 不料這三戶人家彼此相看后,其中一人便多嘴說道:“其實當初若不是那刻薄鬼家里逼人太甚,王老先生也不至于賭氣把房子賣了……” 黃誠正無計可施,聽這似乎有內情,便問:“這是什么意思?刻薄鬼家又是什么人?” 那人卻又訕訕地,有些后悔失言,其他兩人也不敢吱聲。 黃誠一再逼問,這幾人才吞吞吐吐說道:“說來老爺也是不陌生的,這刻薄鬼家里,豈不正是年前被斬首的王閆家里,因為他們家性情苛厲,慣于強橫霸道,不干好事,故而我們背地里都叫他們刻薄鬼?!?/br> 另一個人也壯著膽子道:“王閆被斬首后,刻薄鬼已經換作短命鬼了!” 幾個人不由失笑,卻又自知是公堂之上,不敢造次,忙又噤口。 誰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黃誠聽說“王閆”兩字,就仿佛黑夜之中終究見了黎明之光,忙道:“他們兩家到底有何瓜葛,細細說來!” 這幾個百姓見問的這個份兒上,只得一一說明白了。 原來若算起來,這王平先生,還是王閆的老伯父,只因王閆一家,從上到下都并非善類,又欺負王平獨女外嫁,因此一直覬覦王平的這所宅邸,幾次三番勸老先生立字據,把宅子轉給他們。 這兩家雖是同宗,但王老先生一直看不慣王閆一家的所作所為,哪里肯平白便宜他們,正好兒張家人要找房子,因此老先生便索性把這宅子賣掉,錢銀等物,都只給了自己的女兒,此舉自然把王閆家里氣的半死。 黃誠因又細問王閆,鄰居想了想,又道:“這短命死鬼小的時候,還常常往這宅子里跑,后來因老先生見他不是個好的,漸漸地就拒了來往?!?/br> 只因查明了袁家的宅子原本跟王閆有關,黃誠才隱約有所領悟:世上哪里會有這樣巧合的事,必然是這宅子內有蹊蹺! 黃誠參透這點,立刻點帶三班衙役,匆匆前來袁宅,想要再仔仔細細搜查一番,誰知中途正好遇見袁家來人,說是阿澤交代:讓多帶人手前去尋人,是兩個哥兒不見了。 是以黃誠一行人才來的這般快。 且說在樓上,秦晨回稟之后,又有捕快上來,說是二樓書房已經搜查完畢,并無異樣,剩下的便只有這三樓臥房了。 而在他們進門之后,也早有公差開始邊邊角角地細敲細看,柜子箱子等又重新打開。 連秦晨也走開了去,到了床榻邊兒看了會兒,把床底下的地板都按了一翻……原先鋪著的地毯也自被掀了起來,果然是一寸兒也不肯放過。 然而如此興師動眾,卻仍是一無所獲, 黃誠好不容易找到了這樣一個“缺口”,自然不肯放過,因看著滿屋忙碌的眾人,心想:“先前的兩個疑點都有了著落,第一是王閆生死謎題,第二是這密室之謎,如今王閆信是活著,這密室,卻一定是有暗道……如此一來,所有才可以得解,然而這宅子張家住了三年,袁家又住了將一年,卻都毫無所覺,可見這暗道必然是極隱秘的……到底在何處呢?” 黃誠皺著眉,背負著手兒走來走去,此刻臥房的窗戶已經被打開。 黃誠走到窗戶邊兒上,探頭往外看看,復又回身看看里屋……自看不出什么不妥當來。 此刻袁老先生復又蘇醒,因聽聞知縣帶人前來,便顫巍巍地出來看究竟,誰知見樓內竟是這樣亂糟糟地,站滿了差人——原本是小姐的閨房,連一只狗兒都不許亂入的,眼見如今這般,老先生忍不住便越發地悲從中來來。 忽然有個儀態高貴的婦人,身后跟著兩個丫鬟,并幾個小廝們走來,見狀便喝道:“到底是在做什么?到底是在查案,還是抄家!” 黃誠隱約聽說袁家有個人從京內回來了,只不知袁錦的身份。 袁錦身后一個丫鬟上前,道:“這是京城林國公府的坤少奶奶,你們且仔細,這樣的人命案子拖了許久都結不了,卻又來府內驚擾老大人,行這等荒唐的抄家之舉,你們好大的膽子!” 黃誠聞聽,這才知道方才毛丙基為何不肯前來的緣故了,自然是怕得罪了貴人,黃誠便上前道:“請少奶奶明白,下官并不是抄家,而是在找尋重要線索?!?/br> 袁錦冷笑道:“哦?聽聞你前前后后來了也不下七八回了,難道還有什么線索不曾找見?如今弄得這樣大陣仗,又找到了什么了?倒叫我開開眼界呢?” 黃誠語塞,此刻袁老先生因擦著眼睛,道:“錦兒,不要多話,黃知縣也是為了……破案心切?!?/br> 袁錦很是不忿,因道:“我自來沒見過這樣破案的,不過是無能罷了,既然無能,還要找出些法兒來遮掩……”說到這里,眼圈兒也忍不住一紅,便掏出帕子,哽咽道:“可憐我的秀兒meimei,死的不明不白,死后還要被人這樣踐辱攪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