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趙六忍痛回頭,皺眉道:“蠢材,還不追回來……” 一句話未完,杜云鶴已經喝道:“追什么,跟你有什么相干?” 趙六一愣,杜云鶴吩咐黑衣人道:“把他抬回去?!?/br> 趙六看杜云鶴一眼,又扭頭看向林子里,還欲說話,杜云鶴走到近前,忽然抬手,閃電般點了他幾處xue道。 趙六萬想不到會如此,身子重跌回軟轎中,只死死地瞪著杜云鶴而已。 杜云鶴垂眸淡看他一眼,指揮黑衣人匆匆撤去。 一行人去后,素閑莊的莊客們才都反應過來,忙也隨著追入林中,眾人鬧騰騰地找了好久,才見前方不遠處,是云鬟站在那里,不知為何動也不動。 莊客們兀自不知發生何事,只齊齊地涌上跟前兒,便七嘴八舌勸道:“大小姐,不可亂跑,若是跌壞了可怎么說呢?” 忽然有人因看云鬟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也隨著看去,果然發現異狀:“那是什么?” 有幾個莊客舉高了火把,大家仔細看去,待看清眼前所見,林中一片此起彼伏的驚恐慘叫聲響起。 原來就在眾人跟前,那棵大槐樹的旁側,靠樹坐著一個人,手足無力垂在地上,頭也低垂,散發在夜風中微微飄拂…… 有個膽大的莊客摸到跟前兒,舉著火把看了會兒,駭然失聲道:“是青姑娘!她、她已經死了!” 云鬟定定看著,腦中回想方才在林中跟趙六的一言一行,起初他不許她靠前,自然不是因為怕她看見傷口害怕暈厥,而是云鬟倘若走到他跟前兒,必會看到他對面的青玫。 當她答應給他送信,另轉了個方向去的時候,他厲聲吩咐“不許回頭”,自是因為她轉的這個方向,一回頭,正好兒就看到原先被樹擋住的青玫。 ——當時青玫還活著么?還是已經死了? 然而……她千辛萬苦,費盡心機要保住青玫的性命,誰知道卻仍是一場空。 眼前火光逐漸蔓延,仿佛把青玫的身子亦裹在其中,烈焰熊熊,灼熱炙痛,云鬟再站不住,往后便暈跌出去。 就在這一刻,有一人上前,恰接住云鬟,順勢將她抱了起來。 第21章 原來這及時出現將云鬟抱起的,卻正是白樘白四爺。 先前白樘跟任浮生在素閑莊上等候,不料左右不見人,陳叔跟林嬤嬤兩個急得如熱鍋上的蚰蜒,卻也無法,知道這位爺自有要事在身,勞他下降一趟已經是極難得的,可惜畢竟沒緣法兒,留不住活神。 白樘跟任浮生出了素閑莊,往回而返,卻不是去鄜州縣城,而是往軍營去的。 只因為鄜州大營鎮在此,故而間壁州牢之中,關押的并不止是鄜州縣的要犯而已,更有一些來自臨近敷城,洛川、直羅等各地各縣的囚犯,甚至有遠自京城發配過來的囚徒們,有些年輕力壯的便撥入軍中,做為苦役或者軍漢使喚。 這些囚犯只有在軍中才安寧,極少有重大事故出現,故而朝廷才對此次越獄事件如此重視。 幸而如今,逃走的囚犯捉回了大半,只剩下兩個棘手的在逃。 白樘來至大營轅門外,翻身下馬,因前日早已來過,故而門口的士兵是認得的,便請了進去,里頭杜云鶴迎了出來,入內落座。 杜云鶴因問道:“四爺如何一去這半日?” 白樘道:“只在周遭走了一走罷了?!?/br> 杜云鶴笑了一笑,唇邊橫出幾道紋來。白樘見浮生站在身旁,便使了個眼色,浮生會意,便對杜云鶴道:“杜監軍,我想在營里逛一逛,可使得么?” 杜云鶴便叫了個小軍來,吩咐領著浮生而去。 當下堂上只剩下兩人,白樘因道:“那往上的文書,你可想好怎么寫了?” 杜云鶴搖了搖頭,道:“嚴審了緝拿回來的囚犯,我越發疑心是有人里應外合?!?/br> 白樘道:“什么人竟這樣大膽?” 杜云鶴道:“目下猜測,多半是花啟宗昔日的黨羽……” 白樘聽了,眉頭一蹙,杜云鶴便停了口,道:“莫非不妥么?” 白樘垂著眼皮,輕聲道:“花啟宗從來都是相爺的心頭之患,先前聽說是他逃了,已發了雷霆之怒,倘若再說是他的黨羽所為,只怕無法善了?!?/br> 杜云鶴低頭想了會兒,道:“是,現在尚未查清,只怕另有人從中作亂也是有的?!?/br> 白樘并未搭腔,只沉默了會子,才說道:“不管如何,且記得避開相爺顧忌之處,上奏的時候圓的妥當些,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br> 杜云鶴點頭,道:“衡之,我這里多謝了?!?/br> 白樘看他一眼,眼底微瀾乍起,卻又垂眸道:“我也不過是聽命行事,公事公辦罷了?!?/br> 杜云鶴又一笑道:“我知道,這回相爺單派你過來查辦,只怕也想看你的言行罷了,我不會讓你再落嫌疑,畢竟十年前已經欠了你一條命了……” 白樘皺了皺眉,杜云鶴便緘口不語。 白樘吃了口茶,才道:“小六還未回來?” 杜云鶴聞聽,才也面有慍色,道:“是我教導無方,竟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怕又出了事,已經派了人各處去找?!?/br> 白樘道:“他年紀雖小,人卻機警敏銳,且后生可畏,多歷練歷練些是好的?!?/br> 杜云鶴嘆道:“上回已死過一次,畢竟是年幼,全不知畏懼為何物,真當自個兒是那有九條命的貓不成?” 白樘一笑,兩人又說了會子,見任浮生從外跳了進來,道:“這鄜州大營果然氣派,我又開了眼界了?!?/br> 此刻天色已黑,杜云鶴正命人備飯,忽地見一名隨官從外急急跑了進來,報說道:“大人,有煙火信號?!?/br> 正是葫蘆河畔那守夜人發出的消息,杜云鶴見狀,忙先明先鋒精銳輕裝簡從,快馬趕到,自己隨后而行。 白樘跟浮生便留在營中用飯,浮生吃了兩口,抬頭說道:“今晚四爺為何不答應留在素閑莊呢?人家那樣苦苦挽留了,何況我還沒見到鳳哥兒呢?!?/br> 白樘默默道:“食不言,寢不語?!?/br> 浮生吐了吐舌,飛快地吃過了飯,才又說:“鳳哥兒倒真真是個獨特的女娃兒,不像是女孩兒般裝扮也就罷了,性子更比世人都古怪,只是咱們等了那半日她竟不回去,倒是讓我有些擔心呢?!?/br> 白樘正漱了口,聞言道:“擔心?” 浮生反著跨坐在椅子上,又扒著椅背,思忖說道:“叫我看,他們莊上可不太平呢。左一左二的事兒……對了四爺,你如何不好奇我在她房內看見了什么呢?” 不料白樘聽到這里,在室內來回踱步,忽然轉身往外而去,浮生早習慣他雷厲風行之舉,頓時便一躍而起,笑道:“又是去哪里?若是回素閑莊我可就喜歡了?!?/br> 只想不到,并不是回素閑莊,而是來到了葫蘆河畔,正也眼見了這駭人的一幕。 白樘見云鬟往后倒下,便及時探手將人擁住,輕輕易易抱在懷中,往外而行,他一邊吩咐浮生:“讓他們留人手將此處看起來,不許人亂入,再去衙門請公差仵作前來?!?/br> 浮生答應,忙吩咐諸人行事,莊客們才紛紛地又行動起來。 白樘出了林子,恰遇見陳管家帶了幾個人趕來,忽然見狀,便忙跑過來:“我們大小姐怎么了?” 白樘道:“不妨事,受了驚嚇一時厥過去了?!贝丝處讉€莊客也紛紛亂亂地都跑出來,見了陳叔,便又七嘴八舌、顛三倒四地將青玫之事說了。 陳叔乍然聽聞,如晴天霹靂,幾乎放聲大哭起來。 青玫打小兒在謝家長大,后來跟隨伺候謝氏,陳叔是從小看著的,也如女兒一般看待,此刻聽說噩耗,自然悲痛的老淚縱橫,難以自禁。 白樘本想把云鬟交給他,見他哭的如此悲傷,只好仍自己抱著,又因此地漸人多眼雜,不宜久留,白樘翻身上馬,便先往素閑莊趕回。 而在莊子里,林嬤嬤因見入夜人都未歸,正又恨得牙癢,只想等青玫帶云鬟回來后就狠狠地打一頓,忽地看白樘抱了云鬟進來,她一怔之下,自然不敢說什么,只陪著小心道:“白大人,您怎么……” 話猶未完,猛然看見云鬟臉色慘白,雙目緊閉,林嬤嬤便直了雙眼,忙搶到跟前兒:“鳳哥兒是怎么了?” 白樘道:“她先前受了驚嚇,暈了過去?!?/br> 林嬤嬤見云鬟這樣情形,手足俱亂,淚先涌了出來,哆嗦著吩咐露珠兒快些去請大夫,又欲抱云鬟過來。 白樘見她渾身亂顫,便道:“勿驚,我抱姑娘回房罷了?!?/br> 林嬤嬤急急地把白樘引到房中,又哽咽哭道:“這半夜不回來,我便知道有事,近來總是如此兵荒馬亂……到底是怎么了?我就說鄉野地方,不能住的……” 白樘見她慌得如此,顯然不中用,便不言語,只把云鬟放平后,便從懷中掏了個小瓷瓶出來,倒了一顆丸藥,對林嬤嬤道:“用水調開給姑娘喝下?!?/br> 林嬤嬤見狀,忙止住啼哭,雙手接過去,竟如捧仙丹一般去尋水。 白樘隨她走了兩步,忽聽身后云鬟亂嚷了一句什么,白樘回頭,卻見她又安靜下來,只眉心鎖皺,顯得十分痛苦。 白樘便止步回來,俯身又端詳了會兒,不由也輕皺眉心,嘆了口氣。 ——任浮生心心念念想要知道他跟崔云鬟到底有何淵源,但對白樘而言,那一段過往,其古怪離奇,若不是親歷,他也未必肯信。 故而先前在鄜州衙門,看到云鬟力抗知縣,眾人皆詫異,浮生更“驚為天人”,而他卻仍是波瀾不驚。因他在很久之前,就見識過這女孩子的奇異之處了。 四年前的京城,彼時白樘尚且在大理寺當差,那日,因要緝拿一名重犯,他在畫師處得了繪影圖形,便拿了往回。 正崔侯爺抱著才兩歲的女孩兒下車,看見白樘,便滿面春風攔住,要與他寒暄。 白樘素知這位侯爺生性風流,最愛風花雪月,因跟他素來并無深交,便只想略說兩句離開而已。 誰知那女孩子見他手中握著一卷紙,便伸手要來拿。 崔侯爺便順勢問乃是何物,白樘自說了是重犯的影貌圖像,本是想讓崔侯爺知道自己身有要務,知難而退休要糾纏的意思,誰知這位侯爺竟越發饒有興趣,反而笑道:“這樣稀罕,不知可否給我看一看?瞧著我們云鬟也是喜歡的?!?/br> 白樘心想此人當真是沒有眼色的很,然心中如此想,面上卻仍是淡淡帶笑,又看那女孩兒生得花蕊似的臉孔,雙眸晶亮著實可愛,白樘便笑道:“自然使得,橫豎將來是要貼出來的……何況侯爺可以先認一認是不是見過此人?!闭f著,便展開給他父女兩人看了一眼。 崔侯爺見了圖上的人,嘖聲道:“這人好生jian詐的模樣,果然一看就是個大jian大惡之徒……我卻從來不曾見過的?!闭f著,又逗弄懷中的女孩兒:“云鬟可看見過么?這可是個大惡人……”說著又吐舌瞪眼,做出鬼臉。 白樘見他一副樂天無憂之態,心念一動,便故意道:“侯爺大概不知,這正是近來犯下連環鴛鴦殺的兇徒?!?/br> 果然,崔侯爺一聽,臉色便有些變了,結結巴巴問道:“就、就是此人?” 白樘點頭,崔侯爺咽了口唾沫,果然興趣全無,強笑著對白樘道:“我該帶小女回去了,白大人改日得閑,還請過府詳敘才好,是了,下個月是家母壽辰,若是白大人無事……” 白樘見他如此“盛情”,只得隨口答應就是了。 不料崔侯爺記性卻好,回府后不久,便送了一封請帖給白府,白樘無法,當日只得也前來拜壽而已。 酒席之上,崔侯爺又抱了云鬟出來,因女孩兒生得極好,是以竟愛如掌珠,抱著到處走動。 而在座各位也都贊不絕口,云鬟睜圓眼睛,挨個看了過去,最后竟只望著白樘,且口中呀呀喃喃,不知說什么。 崔侯爺笑道:“白大人,小女對你格外親近呢?”竟把女孩兒抱到白樘跟前兒。 白樘心中并不喜歡如此,當著眾人的面兒,只得一笑應付罷了。 誰知女孩兒竟在崔侯爺懷中掙扎起來,很不依伏似的,侯爺見素來乖順的女兒忽然鬧起來,很是莫名,只得順勢將她放在地上。 此刻崔云鬟已經學會走路,便顫巍巍地站在地上,竟仰頭望著白樘。 白樘不明所以,崔云鬟看了他兩眼,自己扎手扎腳地往外走了幾步,卻又停下,仍回頭看他。 白樘起初并不在意,看了會子,忽地覺著……仿佛這孩子是在示意他跟上似的。 或許是因他不喜酒席之上的氣氛所致,或許是因好奇,故而白樘起身,便隨著崔云鬟而行,偶爾見她站立不穩要跌倒之時,便伸手一扶。 崔云鬟走走停停,走一會兒,便左顧右盼看一看,仿佛是在認真認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