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陳平被他收拾的哭了一整個晚上,如此窩囊的模樣讓全煎曬場的囚犯都甚為不恥,連囚老四都怒其不爭,喝罵道“做啥上趕子讓人戲耍,咱犯人命再賤也由不得人這般羞辱!你還是不是個爺們了!” 陳平抬袖抹掉淚水,紅著眼睛頂嘴“誰不是爺們!” “瞅你那慫樣吧!趕緊干活!”囚老四懶的看他那副窩囊樣,抱了一大抱柴丟給他干活。 這半月時間,廖凡志也沒閑著,早將鹽場的守衛情況暗查清楚。眼下已知大概方位,想探明礦場所在還得再派人秘密排查。 涼山大小山頭不計其數,若想突破重圍還得多耗費些時日。好在此事不急于一時,假以時日不難查出鹽礦的確切所在。而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收集罪證,未免放跑落網之魚,必要在圍剿鹽礦之余,將所有涉案官員悉數定罪。 鹽場外圍由官兵把手,百米設一崗,每一個時辰輪崗一次,每月休沐一天。不執勤的官兵,休沐日也不得私自離營,只有將領級別和運尸的官兵才可聽令調遣。 而獄卒則不同,他們大多都是本州人士,除了休沐還可以探親,也就是把假期攢到一起,回家同媳婦親熱幾天。 廖凡志教給劉帶娣的方法便是去堵這些探親休沐的獄卒,借由他們將口信捎給牢頭,再由牢頭安排捎帶進來的各種物品。 是以沒有牢頭吩咐,獄卒是不敢輕易給囚犯捎帶東西的,即便是銀子也只敢私下里貪沒。 像肖九那般,從外圍親戚那里撈好處的則算例外,牢頭會從里面抽取相應好處,再睜只眼閉只眼的允許獄卒關照個別囚犯。 官場等級制度森嚴,歷來以上克下,絕不允許小卒私下里收取賄賂。而牢頭收上來的大把賄銀,也有泰半進了廷尉的腰包,廷尉再孝敬上頭和鹽鐵使,層層盤剝最終流入重臣的口袋。 劉帶娣按照廖凡志的交代,花了五十兩銀子才跟牢頭接上頭。 第一次做劉帶娣的買賣,牢頭并未答應見面,而是借由獄卒之手將包裹夾帶進來。 陳平于當天夜里就收到媳婦捎來的棉衣。捻起中間夾的紙條,心里即覺欣喜又感動到想哭。他這傻媳婦,大字都不識一個,是怎么千里迢迢走到涼山腳下的? 事出倉促,劉帶娣來不及請人代寫家書,況且這事也不好讓人知曉,只得自己畫了一幅“家書”,夾進棉衣里托獄卒帶給夫君。 一幅妻盼夫歸的望夫圖,真真表達了劉帶娣的思念之情,陳平捏著信紙,仰頭眨掉淚花,復又仔細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呵呵……傻瓜……嗚嗚……” 大山上身負鐐銬的男子在彎腰勞作,一抹孤寂背影在山腳下殷殷望向山頭。遠處荒蕪的田地和空蕩蕩的農宅上飄著四座新墳,朱門大院里則躺著嗷嗷哭泣的奶娃…… 一派蕭索的景象無不彰顯妻盼夫歸的急切心情。 “啊……家里沒人了……兒子托給梁家撫養,你就跑到涼山腳下來等我……”陳平讀著家書,每念一句都要泣不成聲的抽噎兩下,一封信看了足足半個時辰,才小心的收進懷中。 穿著拙妻一針一線縫制的棉衣,陳平身心巨暖,活動了下手腳,才笑著跑去干活。 “做啥又哭的跟個娘們似的?”囚老四罵罵咧咧的訓他,說完又驚叫道“信不是才捎走么?咋才幾天就收到衣裳了?” “嘿嘿嘿……媳婦來了”陳平摸著嶄新棉衣,笑的一臉幸福。 “嘖嘖~我說的嘛……來了好,來了也好有個奔頭!你小子命好,能娶這么個好媳婦,老頭子羨慕呦”囚老四感慨的說完,又瞪眼罵道“你他娘答應我的酒呢!” “沒忘,沒忘,這不托人給您買去了嘛”陳平趕緊安撫,又賊兮兮的討好“有好處哪能忘了您那” “算你小子有良心”囚老四砸著沒味的嘴,他有多久沒喝過酒了? 有劉帶娣在外遞銀子,陳平的小日子徹底悠閑起來,牢頭隔三差五就安排人給夾帶東西,是以同牢房的囚犯全都上趕著巴結陳平。 劉帶娣按照吩咐,買了一個金鎖,直到牢頭尋上門來,才將銀票和金鎖一同裹進包袱遞交。 牢頭掀開瞧了,略顯不滿的吆喝“這么點哪夠孝敬上面的?” “這次出門急了點,待得家里捎來,定少不了您那份好處”劉帶娣期期艾艾的求情。 “罷了,我這邊先放放,待得家里捎來銀子,可別忘了我這份”牢頭將一百兩銀票和金鎖揣進懷中,便提著包袱走了。 “勞您給費心了”劉帶娣等人走遠,才關上破敗的院門回屋琢磨。 得虧恩人想的周全,若沒這個金鎖,牢頭一準獅子大開口。光捎帶吃食就花了不下一百兩,再不想轍,怕是真撐不了多久。 一百五十兩調去灶房,劉帶娣覺得這錢花的不冤,先不管累不累,好歹能有口飽飯吃。 隔日劉帶娣便上街打探可有鋪面出租,他預備支個包子鋪,一來有個事做,二來也好添個進項。 光出不進可不成,陳青那頭他沒臉再求,銀子就必須節省著花。涼州土地貧瘠,佃田耕地最多混個溫飽,想賺取賄賂肯定不成。 劉帶娣在梁家別的沒學會,只這包子蒸的連劉紅梅這個師傅都夸好。 店面支起來沒幾天,便多有主顧買來果腹。劉帶娣手里有了活計,總算能踏踏實實睡個好覺,每日忙碌之余倒也減少了些許思兒心緒。 陳平被調去灶房,剛開始還覺愜意,可沒過兩日便發覺這里真不是好呆的地兒。 灶房除了兩名伙夫,另有十名囚犯在此服役。能調到這的無一不是背景深厚的官宦子弟,最不濟也是身負要案的亡命徒。 陳平有牢頭關照,本也和他們相安無事,可壞就壞在灶房是做吃食的地方,伙夫嫌他太臟,給弄了盆洗澡水清洗。這一洗,可就洗壞事了…… 陳平本就長的不難看,再加上犯人中又有傳言,說陳平之所以得上面特意關照,全是因為他曾“服侍”過胡先生…… 別忘了,胡聊回來之后,陳平可是哭了一整個晚上…… 鹽場關押的都是多年不見葷腥的壯勞力,精力過剩又有傳言相伴,自然不會放過如此秀色可餐的俏爺。 “鹽場一共不到60名囚犯,每日卻要做出300份伙食……”陳平正為進一步發現暗自竊喜,就被同牢房的兩名囚犯堵在灶房中。 直到被扒光衣裳,摁趴在地,陳平才鬧明白這倆人是想要干啥…… “你他娘的死斷袖離老子遠點!”陳平細胳膊細腿不停掙扎,眼見猙獰的棒子就要懟進來,摸起地上的柴刀就是奮力一捅。 “殺人了!”另一名囚犯眼見鮮血自那人胸膛噴薄而出,顧不得提褲子,跌跌撞撞的奔出去喊人。 陳平抖手扔掉柴刀,心慌意亂的叫到“怪你……不賴我……” 平頭柴刀是如何捅進去的,不等陳平鬧明白就被沖進來的獄卒打暈過去。 再次醒來時,他已被押往另一處礦場。 服刑期間殺人,按律當判絞刑。死的那人又是京官的旁系族親,上面交代,絞刑未免太過便宜,是以死前必要好生折磨一番。 劉帶娣下了血本才將夫君的處境問出來,牢頭明知陳平必死,最開始還故意相瞞,直到再無好處時,才將實情告訴給他“趕緊改嫁吧,殺了人,花再多銀子也甭想留得性命” 劉帶娣當即暈眩,扶住桌案才勉強穩住身形,語氣微弱的求道“求您最后再給捎封家書……” 牢頭暗自輕嘆口氣“你好生打算后路吧,這次權當我發回善心,銀子就不要你的了” 劉帶娣跌跌撞撞奔進后屋,磨墨將恩人交代的事情描入畫中,又收拾了包袱即刻出門。 陳平接到家書時,已然被打的不成人形,若非誓死保住了這身棉衣,早就敵不過寒意凍死在礦底。 這里用人間煉獄形容亦不為過,每日超強度體力勞動,還要動輒忍受皮rou之苦。官兵一刻不閑的揮舞皮鞭,驅使體力不支仍蹣跚而行的畜生。囚犯基本上只要倒下去,不在三息間爬起來就永遠都得躺著了…… 被累死、凍死、打死的囚犯不計其數,每日都有被押進來亦或抬出去的人形牲畜在這里生死輪替。 陳平更是被關照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要犯,之所以能熬過一個月,還是礙于上面不想他死的太快而已。 家書到手后,陳平終于盼來了一線生機,假意跌倒后抓著鞭打他的官兵哭求“我有銀子,就藏在一顆松樹下面……” 官兵起初不信,卻架不住陳平再三保證,得知里面藏了50兩銀子,三牛子也不免動心。 當兵一年到頭不過二十兩紋銀,面對如此巨款,不心動就怪了。最多空跑一趟,如是真的,那他可就賺大發了…… 按照陳平供述,三牛子跑了兩個山頭才尋到最高那顆松樹,掘地三尺挖出一小包銀子,趁夜便溜回了營地。 值崗官兵見怪不怪的放人入內,只要不值崗,由得兵痞溜出去打野食。 有了銀子打點,陳平偶爾能多吃上兩個窩頭,但挨打仍是家常便飯,不是打的狠了,他也不肯透露銀子藏在何處。 三牛子同幾個官兵輪番照看陳平,嘗過三次甜頭后,更加肆無忌憚的鞭打他,好在他們還顧惜銀子,沒真往死里打。 最后一次挨打時,陳平本以為真熬不過去了,臨死前卻仿佛看到媳婦那雙焦急的大眼,捧著他的腦袋撲簌簌掉淚……“帶娣……” “夫君,帶娣來救你了……”劉帶娣不顧兵荒馬亂的場景,將人攬進懷中痛哭。 時至冬末,鹽場走私案終于告破。由鹽鐵使牽頭,奴役囚犯盜賣官鹽的涉案官員盡數落網。 其中僅朝中顯貴就多達十余人,更合論兵部、刑部等一眾從屬官員?;实郛敵鹋?,下旨凡涉案者,一律格殺勿論,九族盡數貶為奴籍,發配苦寒之地勞役…… 大量空職引來各派明爭暗斗,景王預先籌謀,占盡先機,穩cao勝券的將大半要職攬入名下,其余閑散職位則任由各派爭鬧不休。 陳平光養傷便足足修養了大半年,得知自己獲救緣由,不免抓著媳婦的手再三嘟囔“得虧你送信及時,要不是四處埋銀,也不能這么快查到鹽礦所在” 劉帶娣也沒想到情況會危及至此,當初不等行事便東窗事發,不得已草草將銀子分成十份各處掩埋,又著重標明埋藏地點。 好在夫君讀懂了他的畫,在最后兩份被挖出來之前,引著官兵將偷挖銀子的三牛子逮個正著,若非如此,還真難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救出夫君。 每每思及陳平氣息奄奄那刻,劉帶娣都為之后怕。晚上一日,估計夫君都將性命不?!?/br> “嘖~也算你小子命大,不僅活了下來,還難得立了大功”廖凡志推開房門笑著打趣。 “你他娘的還有臉來?不是你說算無遺漏的嗎?怎沒算到我會遭人……遭人……”陳平一想到殺人緣由,就眼珠通紅的死咬著下唇不肯放聲。 “咳~誰尋思你這面皮能惹禍啊……”廖凡志不懷好意的瞄向瘦弱身板,直到劉帶娣疑惑問起,二人才一致改談起別的話題。 陳平雖說立下大功,未免日后遭人報復,仍得隱姓埋名直至刑期將滿,至于回鄉后的事宜,廖凡志也早有安排。 榮歸故里談不上,但冤假錯案亦可挽回狼藉聲譽,加之科舉舞弊檢舉有功,特賞良田十畝,銀百兩。 廖凡志原本設計一石二鳥之計并未成行,卻誤打誤撞將一干要犯悉數擒拿,雖是放跑了最大那條落網之魚,但想必斬其羽翼亦可削弱龐大勢力,左相離伏案之日亦不遠已。 若非陳平遭難,廖凡志也不敢兵行險招,先是暗派侍衛假扮鹽商大肆采購,又一舉圍剿制造官鹽的鹽場,一招暗度陳倉功不可沒,朝廷雖未明面嘉獎,卻也賞下員外之名。 脫離商籍,惠及子孫,加之辦案期間中飽私囊,也算是做成一筆一本萬利的無本買賣。 第186章 霸王回歸 臘八節這天,陳青收到了梁子俊寄回的家書。 得知帶娣已經抵達涼州,全家的心總算落了肚。帶娣有人照應,劉紅梅這個做干娘的才能心無旁貸的養育田田。 祭灶這天,陳青正將熬好的灶糖抹在灶王爺嘴上,圓圓就奔進來代替阿爹去燒竹馬。 陳青捏著兒子的小手點燃火引,便拖著他到一旁觀賞。 “良緣,你阿爹快回來了,高興不?”陳青低頭摸著兒子側臉,一臉欣喜的問道。 小家伙懵懂的點點頭,早忘了阿爹是長什么樣了。 陳青悶笑一聲,估計那家伙一回來就得抱怨,兒子又把他給忘了…… 第二日,陳家溝的村長托人捎信,說是讓陳青回去一趟。 陳青趕了馬車預備速去速回,誰承想竟被事情絆住了腳,被迫留宿一晚。 家里一堆年活,他還急于去接子俊,可偏偏這事又拖不得,不然等陳平二人回來,一應家產可就全被族親瓜分殆盡了。 若不是陳老大幾個堂兄弟態度堅決,村長也不至于將陳青叫回來議事。 幾個堂叔伯仗著身份,非要代為接管陳老大家的田地,又言明等人回來自會歸還。 陳青心下憤懣,歸還?怕是等人回來,田地早就落在了各家名下。屆時再搬出大不孝的罪名將陳平逐出族譜,哪還有陳平質疑的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