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梁子俊突然被抓,大伙免不得要擔心受怕到自亂陣腳。 好在梁柏達遇事沉穩,見三弟已然慌的六神無主,趕緊出聲安撫“老三莫慌,我估摸著不能出大事,最多就是繳了糧食。眼下災民剛過,又有多村受災,想來也是咱家過于招眼,這才著了賊人的道,糧食被繳其實也沒啥壞處,剛好借故避過風頭” 聽聞大哥一番勸解,梁柏倉深吸口氣,緩下有些急躁的心緒。 最近有幾個刺頭佃戶頻繁登門試探,隱隱已經有了要搶的苗頭,若是年后還等不到朝廷賑災,怕是真要被迫開倉“放糧”了。 屆時一應饑民強闖糧倉,就憑家里現在這些人手,怕是根本攔不住。到時打砸一通,別說糧食,光家里這些物件就得損失上百兩銀子。 人常說破家值萬貫,卻也如此。鍋碗瓢盆,桌椅板凳哪樣不要花銀子置辦?更何況梁家一應用具雖說不上貴重,卻也比常人家的物件精貴多了。 真算下來,沒個三五百兩是甭想添置齊了。與其將災民招致家中,還不如上交官府,同樣都是賑災,糧食最終的去處也無外乎是那些受災的村子。 糧食與宅院比起來微不足道,只可惜這些救命糧食不能用到佃戶身上,還平白讓何知縣撿了功績。 梁家人商量好對策就各自忙活起來,陳青心里有些瑞瑞不安,若真是因為屯糧被抓倒還好解,就怕是因為別的事。眼下再有半個多月便到年節,倘若不盡早解決,怕是子俊就得在大牢里跨年了。 梁子俊在縣城積威已久,若說他沒得罪過人,陳青第一個就不信!誰讓這家伙竟干招人恨的事呢?估摸著跟他結過怨的沒有十人也有七八。 這次究竟是誰在背后下黑手,陳青即猜不出便也無從應對,眼下只有先探清原委才好對癥下藥。 梁家各院紛紛收斂物件,該收的收,該藏的藏,一應稍顯貴重的東西都挪到隱蔽地窖,面上只余半舊不新的被褥及不值些許銀子的碗碟。 等歸置好糧倉,陳青就匆匆趕往縣城打探消息。 一到別院,當先被官府的封條嚇到,沒成想事情竟然棘手到要查封房產的地步,該死!這何知縣的手腳也太快了! 陳青心下驚疑不定,若要查封,為何不封老宅卻獨獨將縣城購置的別院給封了?隱在街角,陳青背身避過形色匆匆的官差,疾步找去梁記。 花了一兩小錢請面館伙計喚來柳衡山,陳青眼見柳伯遮遮掩掩的靠過來,不等開口就見他使了個眼色轉身離去。 陳青尾隨而上,直至拐到偏僻小巷,才敢拉著人探問實情。 從柳衡山口中得知,縣太爺不光封了子俊的別院,還跑到梁記大肆盤問。得虧萬大掌柜經事,一口咬定這布坊與梁三爺沒甚關系,梁記東家另有其人,乃是省城人士。 一早這么吩咐,為的卻是避免世家子弟借故賒賬,這回倒是真真歪打正著,碰巧保全了布坊生意。 聽聞何知縣還將萬樂齋及廖記錢莊也相繼查封時,陳青心臟猛的一沉,暗道果然出事了…… 只憑這兩家紛紛遭殃就能猜到此間必與走私一事相關。當初就怕會走漏消息引來殺身之禍,才特意囑咐梁子俊趕緊撤資。 沒承想,撤是撤了,卻仍免不了要一同連罪的下場。 走私夾帶非同小可,一但東窗事發,判下的罪名可不小。具陳青所知,大夏對境外走私看管的異常嚴格,一經發現,輕者充軍徭役,重者砍頭株連家人。 想來何知縣也是顧忌梁子俊的功名,才沒將老宅查封,只敢請人過堂。而廖家則沒功名庇護,不但產業被封,連同一家老小都被入獄收監。 李守財因早早閉店去京避禍,倒是幸運的躲過了一劫,但產業和祖宅卻也相繼被封,一應看守房產的仆役都被押解收監,想來只要罪名一定,便會奏請朝廷派人緝拿。 陳青心里有數,這事怕是真得請京里那支出面方可,即便他有廖凡志手寫的字據為憑,也免不了要被烙上重大嫌疑。 畢竟他可是成功參與了兩起買賣,即便避過了第三次案發,卻也沒有實際證據能證明清白,誰能保證前兩起就沒有走私?若是有心追查,不難查到從一開始梁子俊就參與其中。 眼下唯一能保梁子俊脫身的辦法就是請廖凡志抗罪。只要他肯認罪,咬死這事與梁子俊無關,他與李守財只參與販賣并不知夾帶一事。如此一來,梁子俊不知者不罪,才能干干凈凈的洗脫嫌疑。 參與護衛的都是廖記人手,梁子俊與李守財一個出錢,一個收貨,至于其中夾帶了什么違禁物,這二人可是一概不知…… 只是,怕就怕廖凡志臨死還拉個墊背的,不肯站出來頂缸,而是拖著兩兄弟一同問罪。 畢竟這事他只是起個頭,真正拍板的還是梁子俊和李守財,三人狼狽為jian方能一蹴而就。 可為啥一向謹慎的三人這次會鬧出這么大紕漏?除了倒霉外,難不成還另有隱情?三人分贓不均或是廖記人手里有人見財起意、圖謀不軌?無論何種猜測都必須先見到梁子俊方能確定。 陳青探聽到想知道的內容,便急忙告辭柳伯,匆匆返回老宅尋梁子賢商議。 一路避人耳目的溜回老宅,一家老小正滿面愁容的坐立難安,一等陳青進門,梁子賢就將自己探聽到的消息告知于他。 兩人一合計,大體雷同。當得知陳青的猜測后,趙氏氣的好懸沒背過氣去,這膽大包天的么子,竟然敢干出如此出格的蠢事!走私可是會株連的大罪,不僅自個人頭不保,還要連累全家入獄。 “他這是要害死全家??!嗚嗚……孽畜!孽畜??!都怪我平素太慣著他,才讓他敢這般無法無天……” 趙氏氣急攻心,自有幾個婆媳照應,陳青沒時間安撫婆婆,沉穩有加的跟梁子賢商議接下來的事宜。 若想洗脫嫌疑,必須先跟廖凡志通氣。想來有京里那支做保,走走關系估計還不至于落到殺頭的地步。 若是梁家肯保下廖家一家老小,估計廖凡志會同意認罪。左右他都逃不過定罪,用一人換取全家牢獄之災,這筆交易想必廖凡志不會拒絕。 這節骨眼上也顧不得什么小人之心,只有做好完全準備,才能盡早化解事態。 梁子賢有感于陳青的膽大心細,這會也想不出其他辦法,只得趕緊出門砸銀子安排探監。 貪婪乃為人之本性,即便縣太爺三令五申不準任何人探監,也架不住梁家雪花般的銀子狠砸!一千兩砸下去,到底將鐵桶般的監牢砸出個縫隙,溜進陳青這只大老鼠。 上到獄頭,下至小卒,只要有人的地方,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 只要肯使銀子,他們也樂的放人進去,反正只要不是劫獄,由得小兩口在里面恩恩愛愛。這種即得好處又能成人之美的事,獄卒收起銀子來那是豪不手軟,即便梁廖二人極有可能犯的是重罪,在這種地方也沒人會同銀子過不去。 陳青一路行來,銀子如同石子一般見人就塞,等獄卒將牢房的鎖解開,陳青才客氣的作揖感謝。 “時間僅限一炷香啊~快著點”獄卒咧出一口大黃牙,表情不耐煩的知會一聲。雖說是收了銀子,可畢竟是私下放行,若出了差池自己也不得好,若非看在有油水撈的份上,誰敢干這丟飯碗的事? 而且,一瞧陳青就是兄弟探監,若換個小哥、娘子,他們還能偷聽壁腳取樂,一個大老爺們鉆進來,能有啥樂子可瞧? 惦著銀子,獄卒落鎖后大步離開,心里美滋滋的想著晚上該找哪個小娘子解悶,有了銀子若不去那溫柔窟瀟灑一回,見天窩在這臭烘烘的牢房里非悶出病來不可。 陳青直到人走遠,才放下手里的布包,轉身將縮在陰影里的梁某人揪過來。 梁子俊沒等到劈頭蓋臉的數落,訕訕的喚了一聲“媳婦~” “時間有限,沒時間跟你耗費,趕緊說說究竟是怎么回事?難不成真是那件事案發不成?”陳青皺眉冷聲質問。 梁子俊苦著臉點頭“我就知道你定能猜到……那個,家里人都知道嗎?” 陳青翻了個白眼,無奈的罵道“這他娘的還用猜?家里人你就甭cao心了,先顧好自己再說,趕緊說說打算,我也好盡早出去籌劃” 梁子俊嬉皮笑臉的湊上來抱著人撒嬌“就知道媳婦你最明事了……” “滾蛋!沒時間跟你扯皮,我覺得……”陳青一把抱住人,附在他耳邊將自個的打算合盤道出。 梁子俊聽罷,豎起拇指夸道“媳婦你真得我心!我原也是這般打算,不過你放心,廖凡志那頭不用商議自會看著辦,他被定罪是跑不了的,肯定不會再拖我和李兄下水,你只要把字據當做呈堂證供即可洗清爺的嫌疑,另外……” 陳青二人耳語半晌,牢房盡頭又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隔著老遠獄卒就嚷嚷開來“趕緊的,時辰到了……” 陳青又囑咐他幾句,才回身從打開的木柵欄里彎腰鉆出,借著微弱亮光看清梁子俊尚顯整潔的衣裳,又塞給獄卒一張五十兩銀票,壓低嗓音求道“煩請您給買些酒菜,這寒冬臘月的,若是受了風寒可不好辦” 獄卒手速奇快的將銀票揣進懷里,立馬一改不耐,嬉笑著應道“放心吧,定不會餓著他的” 陰暗潮濕的監牢,只余一盞油燈勉強照亮兩米范圍,隨著獄卒離開,光亮又隨之遠去,梁子俊再次隱在漆黑的牢房里,隔著巴掌大小的天窗對月興嘆。 沒想到他梁三爺也有落魄至此的一天,獄中與妻幽會,心里當真別有一番感觸…… 人若在黑暗中待得久了,看似漆黑的牢房中也能勉強視物。 待徹底適應黑暗后,梁子俊就咬牙一改淡定姿容,惦著腳尖縮在墻邊,鬼吼鬼叫的罵道“去去去……娘的,少到爺跟前湊合!……臥槽~~好大的蟑螂?。?!” 梁三爺被肥碩的老鼠和奇大無比的爬蟲嚇到失聲尖叫,若非收過銀子,獄卒早就不耐煩的拿鞭子教訓人了,這會哪還會嗤嗤笑著聽熱鬧? 哪個剛進來的新人都得經歷這一遭,多呆幾天就能跟這幫小東西和平相處了。 陳青給梁子俊帶了兩身換洗衣物,又加了一條被子,有了衣物御寒,雖是趕不上家里舒坦,確也無需擔憂凍病。 臨走前,他還特意委婉的跟獄卒商議,看能否給廖凡志的家人也捎帶些物品。 那獄卒眼珠轉了一圈又一圈,才咬牙為難的說“不瞞你說,三爺只是嫌疑,那廖少爺可是板上釘釘的案犯,咱們就是膽子再大也不敢放你探監,再說關押重犯的地方可沒這般整潔,那里關的不是死刑犯就是干過jian殺擄掠的罪大惡極之人,我也是怕你進去再給嚇著” “您說笑了,我一個爺們有啥怕不怕的?只要您敢給帶個路,咱們定是不會虧待您。我看的出您也是個厚道人,那廖少爺的家人何其無辜?就算定案也無非落個奴籍或是發賣徭役的下場,若是沒等定罪就被凍死、病死豈不冤枉?我也只是可憐那些婦道人家罷了”陳青誠懇的央求。 獄卒想了想,便笑道“那成,我去給你探探路,剛巧我有個叔叔在那當牢頭,若是得了信兒,一準去尋你” “成!那真是謝謝您了”陳青拱手作揖,為保萬無一失,他還是想跟廖凡志親自確認一番。 梁子俊敢這般斷言,憑地也不過是多年交情,以及對廖凡志本人的了解。陳青卻不敢將賭注都壓在對朋友的信任上,無論何時,人心才是最難依賴的東西,它會因時間推移及事態發展等等因素發生轉換,萬一廖凡志硬拉梁子俊下水,到時可就什么都晚了。 陳青之所以這般篤定,也是因為廖凡志知道梁家京里有人,若是拉梁子俊下水,說不準就會驚動京里那支出面,屆時保全梁子俊的同時,他也必定無罪釋放。 真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刻,沒人會將最后一根稻草放開,即便明知這么做有違人性也會克制不住的想要去嘗試。 收監第二天,縣太爺就提審了兩名案犯,梁子俊所呈證物并未洗脫他的嫌疑,正像陳青所猜那般,背后之人不肯輕易放過梁子俊,是以何知縣仍以證據不足為由給判了個待定。 第148章 故友 廖凡志一進大牢便被扒了華麗衣飾,此刻僅著里衣跪在堂下,任何知縣如何審問都沉默不言。 直到準備用刑時,廖凡志才揚聲大喝“我無罪,爾敢動用私刑?就算證據確鑿也需開堂布公的昭告天下,如今私下提審是為何意?難不成是想要屈打成招不成?” 何知縣冷笑一聲“證據確鑿還敢抵賴!我看你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啊~大刑伺候,我倒要看看這廝能嘴硬到何時!” 何知縣話音一落,左右兩側就有四名衙役上前扭了廖凡志胳膊,頭抵地的強按在地上,先是一頓殺威棒,再用棍子左右交叉別腿…… 撕心裂肺的痛嚎直引得人施虐欲望大盛,若非廖凡志熬不住酷刑暈厥過去,施刑的壯漢定能再狠整上百般花樣…… “老爺,押解梁記一行還需幾日才能返回,我看還是等人齊了再一并審理,也免得污了老爺官譽,私下提審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待開堂布公那天,不怕他不認罪”縣衙主簿與師爺耳語半晌,才規勸急功近利的縣太爺稍安勿躁。 “哼~早晚的事,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且押回牢房好生看管,別讓人死了,若讓老爺的升遷機會泡湯,就為爾等是問!”何知縣滿心滿眼的急切,怕這幫東西私下用刑,還緊張的出聲警告。 治理縣鎮,說好聽點是一方父母官,說難聽點那就是個放羊的羊倌,真想積攢功績提拔升遷,只憑治下太平可無甚作用。平亂賑災都是分內的差事,只有斷案抓匪才能得上面賞識。 師爺連連應答,嘴角卻彎起一絲嘲諷的弧度。連任兩屆,難得迎來一絲轉機,想來何知縣也不肯放過這次機會。 若非何必亭陰差陽錯的貢獻給舅爺這等機緣,何知縣怕是熬到卸任也無望升遷。 說起何必亭,不得不提他這人的小肚雞腸。 原本以為跟著梁子俊三人定能掙大錢,沒成想一單買賣走下來,三個月也不過換個二百兩小錢。 就這么點油水,都不夠他吃幾次館子的,況且搭人情走關系可全是自己出的本錢,就算這條線可以持續來錢,也架不住何必亭總想著一夜暴富。 心里愈加不平衡時,就表現在赴宴吃酒上,次次都是空手而來滿載而歸。三人的不屑計較,他還當成是自知理虧,更加肆意吆喝起來。 何必亭自覺出了大力,對于三人的阿諛奉承那是充耳不聞,即便吃的再多,也是欲壑難填。偶然間在茶樓結實一位京城貴人,立馬將他奉為上賓,還將心下的郁悶道與他聽。 那人也算是心思剔透,經商有道。兩句話便點明這是筆賠錢買賣,得利者除了李守財外,其他三人都算輸家,直言他這是為人做了嫁衣。 何必亭本就慣于計較,立馬將他引為知己,鞍前馬后的帶他逛遍繁華地帶,又出謀劃策為其引薦富紳,刺探坊間生意。 知曉這位京城貴人做的也是布坊生意,何必亭立馬將主意打到梁記頭上??h城誰人不曉梁記生意紅火?能出其右的布坊除了省城,乃至外縣都無法與其抗衡。 這位貴人正是聽聞青平縣有個出彩的梁記布坊,這才不遠千里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界,圖的也不過是收斂人才,為京里生意添重加碼。 可坊間規矩甚大,手藝人多被東家抓在手里,輕易不會放任流失。除了簽契外,還有死契、活契之分。 死契不必說,到死都不能將手藝外露,活契也需按照布坊規矩守口如瓶,并不得私下換工。除了普通勞契,想要挖人那就是癡心妄想,更何況簽訂普通契約的繡娘也多是無才之輩,大多都是年限一滿,求著布坊續簽的普通婦人。